第247章 入股(一)

  第247章 入股(一)

  天氣已經漸漸邁出夏季,九月初,秋意正顯,涼風習習,汴京高城在北,汴河如帶在南。

  市街之間,一片花團錦簇正在遊動,卻是一行被僕從小廝簇擁著的貴門子弟,正馳馬而過長街,直往大相國寺的方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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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他們去的也並不是大相國寺,而是與寺僅僅兩街之距的安樂閣。這行人為首的是幾個二三十年紀的武夫,各自都騎了高頭大馬,這幾人趨馬間神色不一,或得意、或皺眉、或玩味,或平靜,情緒微妙,各不相同。

  在這幾人後面,才是一群僕從步行跟隨,行走間難免擺有架子,顯然是因為自家主子而與有榮焉,除此之外,亦有因為這幾個貴門子弟騎的健馬而得意。

  中原缺馬,大梁又因為有歧國、晉國、燕國三地的有意卡脖子,而顯得愈加緊缺,除卻市集上鮮有良馬銷售外,禁軍中都是以步卒居多。

  眼下雖然河北克收,大批戰馬隨歸德軍入京,市馬也漸漸湧入汴京,好讓馬販子大賺了一筆,但這些馬分攤到整個大梁,就顯得杯水車薪了,能購入的,自然是首先配備給禁軍,所以流入市集的坐騎其實也就那樣,甚至價格虛高,往往需要尋常人家幾年的積蓄才買得起一匹真正的戰馬。

  但他們這行人的幾個貴門子弟,胯下的坐騎卻是著實不孬,甚至稱得上是壯健雄峻,端的上是那等難得一見的良馬,有價無市的那種。

  這幾個子弟也都是武夫,甭管馬術如何,正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狗配鈴鐺跑的歡』,幾人本就穿著不俗,又配了這等駿馬自然是氣焰高漲,頗有目中無人之感。

  尤其是幾人在安樂閣的正門前落馬而下,不需要給預約單,單只是報出幾人的名號就能直入其間後,這股傲然於人的氣勢更甚。

  為首的一個漢子三十上下,此時回頭眼見幾匹好馬都被人安樂閣的夥計牽去照料,便咧嘴一笑:「這等塞外的良駒才當得你我的坐騎嘛,往常騎得那些算個什麼鳥?有氣無力的,還不如老子走得快。」

  旁邊另一男子在幾人間要稍顯白皙一些,這會聞言過後,一面往裡走,一面低聲道:「牛兄還是莫要得意的太早為好,往常來講,冠軍侯入京後,咱們這等二代將門豈有機會相見?請客都沒有機會,如今不但送了我們一人兩匹好馬,還讓人相邀,咱們收了馬,卻是不好拒絕……這其中門道,恐有些說法。」

  「我還不知道有說法?」那被稱作『牛兄』的漢子無所謂的一擺手,但也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只容左右另外二人聽見。

  「我聽我爹說了,那冠軍侯看起來威風八面、聖眷正濃,實則暗地裡被鬼王打壓的不知成什麼樣了,陛下近來修行已入門,冠軍侯連面都見不到,早就被鬼王隔絕了,再有聖眷恐也會被鬼王慢慢消磨掉……還有,賀老弟,你二伯不是總攬皇城擴建事宜麼,大殿所需的金絲楠木遠遠不夠,你是知道的吧?」


  那白皙一些的男子愣然點頭。

  所以『牛兄』便無所謂的搖了搖頭:「那不就得了,我都聽我爹說了。敬相已經上奏,錶冠軍侯南下長沙府調和楚王和南平王之間的火氣矛盾,說起來是威風,其實不過只是為了嬈疆那片的金絲楠木去的,說白了就是監工,為了避禍鬼王才接下這活的。」

  他眉尖上挑,眼中帶了幾分不屑,但在這個地盤上,卻也實在不敢把聲音提高,只是言辭鑿鑿的小聲道:「屆時,冠軍侯不在,鬼王勢必會想辦法讓歸德軍外征,那會,說不定就隨便擇一大將領之,不論如何,也就多多少少把這河北兵馬拆分了一半了,在前頭,怎麼折騰都行,反正不是嫡系……

  且咱們都知道,嬈疆那片地方,就不是人好去的,一幫子刁民在那窮鄉僻壤的地方稱王稱霸,怎麼可能會配合?莫說金絲楠木了,恐怕還得在楚王和南平王那裡好好磨一磨,反正不是什麼好活計。

  到時候,此人不管任務完沒完成,沒準鬼王都會使絆子讓他逾期沒法趕上工期,屆時,哼哼,冠軍侯在京中又沒什麼根基,歸德軍若是也被拆分,哪裡還能在朝中立足?人家不是傻的,眼見在京中待不下去了,如何不得活絡一些?這不,就打上了你我兄弟們的主意不是?」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那賀老弟如何反應不談,左右的另外兩個漢子卻已經點頭讚嘆,深以為然。

  這幾人自稱將門二代,那牛兄漢子又是一副上下消息靈通的樣子,自然不是尋常的貴門子弟,而皆是禁軍將門人物,不管年齡大小,是都掛了一些禁軍差遣的。

  例如牛姓漢子,是左龍虎統軍、六軍馬步總指揮使牛存節的三子牛知謙,不過他名中雖然帶了一個『謙』字,但為人並不謙遜,年紀三十了,還和二十來歲的青年沒兩樣,心思多在聲色犬馬上,比起兩個兄長來差的不少。

  至於賀姓男子,則是左衛上將軍、六軍馬步軍都虞候賀瑰的長子賀光圖,為人要和氣一些。

  另外二人,分別是故太傅張歸霸的次子張漢倫,以及左龍武統軍、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劉鄩(xun)的三子劉遂雍。

  值得一提的是,牛存節以及賀瑰的所謂「六軍馬步軍總指揮使、都虞侯」中的『六軍』,為『左右龍武、左右羽林、左右神武』禁軍六部,與侍衛親軍是兩個系統,後者的地位要在禁軍之上。

  而劉鄩,正是蕭硯的頂頭上司。

  按照常理來說,劉鄩之子的地位理當在幾人之首,但劉鄩家風甚嚴,平素管教的多,劉遂雍也便在外沒那麼跋扈,一眾人間,自然是由牛知謙作為領頭,事實上這一次他們能攛掇在一起,也確實是牛知謙聚齊的幾人。

  這個時代,兵家子天然就要比所有人都要富貴的多,尤其是禁軍將門,朱溫獨霸中原十餘年,這些將門也就深深紮根於汴京,軍中根基也是盤根錯節,幾乎是把禁軍這個大餅已經分的七七八八,圍繞著禁軍的各式產業也被他們把持著,早就有了各自的默契。


  但這會橫插進歸德軍這一萬眾,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支外來力量,全軍上下俱是河北人不提,其成軍的恩主蕭硯也是一個外來人,與中原派系的禁軍將門天然就不是一路人,傻子也多多少少猜得出朱溫是想用蕭硯把已經開始成型、且在事實上已然於汴京根深蒂固的禁軍將門攪動一番。

  若是一個沒奈何,這杯羹當然就會被攪得亂七八糟,到時候出征的什麼軍功、在汴京的根基都會重新劃分,自然讓所有人都有些心慌。

  所以這些將門難免會想法子去拉攏蕭硯,可沒成想蕭硯每日不是在城外莊園,要麼就是在衙門轉一圈就不知去向。

  沒辦法,他們又只能將心思轉向了歸德軍上下的軍將,尤其是以步軍都統余仲和騎軍都統王彥章為主,剩下的河北軍將也多有接觸,只要讓這股外來勢力融入他們,讓這杯羹繼續如常的維持下去,不至於讓歸德軍與他們爭食就行,甚至將來把一些有點前途的軍將納入門下,也是一筆投資,這也在事實上能夠分拆歸德軍。

  但讓人無可奈何的是,王彥章那廝看起來確實是好拉攏,奉宴必至,送的什么小娘子也不介意開懷調笑,喝酒打諢更是不在話下,不過送的錢財決計不收,要的什麼承諾也一句哈哈就過去了,哪裡還像個汴京人士?活脫脫就是一河北土人!

  至於那位河北來的余仲,更是一聲不吭,屁都放不出來,整天待在營里請都請不出來,連法子都沒有。

  實在沒招了,只能儘可能去籠絡下面的軍將,但人家雖然是邊塞子弟,從河北一路跟著蕭硯來了汴京,又是降軍,莫說在汴京,連整個大梁都沒有根基,所有利益、一應榮辱,早就和蕭硯綁在了一起,或許將來會被分化也說不定,但在當下之時,對這些禁軍將門唯只有警惕,只管和一起從河北來的同袍抱團而已。

  於是乎,在長達月余的拉攏下沒有成果後,禁軍將門早就放棄了,畢竟作為當世雄冠天下的禁軍,自然有一股子心氣在,人家不給面子,哪裡還會理,只等著鬼王一口氣將蕭硯踩到泥里去便是。

  沒成想,蕭硯名下首席幕僚韓延徽突然將一紙請帖送至牛府,且專門點名是請牛知謙。

  在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牛存節不想得罪鬼王,卻又實在想知道這其中所謂何事,思來想去,還是將自己這個不成器的三子放了出來。

  其他三人,也多是在自家名不成、功不就的,張漢倫的父親張歸霸更是在去年就已經過世。幾人平時本就無所事事,接了請帖,收了駿馬,甚至都沒知會家人,就直接來赴宴了。

  幾人說著小話,恰登二樓,便聽得一道大笑聲。

  「諸位兄弟遲遲不來,倒是讓哥哥好一陣苦等,怎麼著,待會也該自罰三碗吧?」

  幾人抬頭去看,卻正是歸德軍馬軍都統王彥章,便不由一時尷尬。


  好在牛知謙臉皮甚厚,當即拱手見禮:「不知王將軍在此,所以路上散漫了些……」

  「說什麼王將軍。」王彥章大步上前,長臂一展,竟是直接將還沒來得及行禮的賀光圖三人一把攬過,而後推著四人往裡走:「今日論事,你我皆以兄弟相稱,可明白?」

  幾人被這一番熱情鬧得乾笑不止,往常他們在家中沒什麼地位,只有在外面惹禍的時候可以耀武揚威一點,哪裡能夠和王彥章這等實權的軍將相提並論,平時人家恐怕都懶得抬眼看他們。

  畢竟王彥章再不受人待見,再怎麼被人罵成是吃裡扒外的粗漢。也是蕭硯名下第一將,是二十三個馬軍指揮上萬騎的實權都統,此時當然有些心裡發虛。

  便是牛知謙,哪裡還有方才在樓下那副知天知地、看不起所有人的氣焰,唯只是客氣發笑而已。

  待進屋,眾人卻是再次一愣。

  室內,正是那位不怎麼出營的余仲和韓延徽,正分列而坐,儼然是等待多時。

  幾人尚在心下嘀咕,韓延徽卻已含笑起身,持著羽扇拱手一禮:「諸位郎君於百忙之中應韓某所邀而來,韓某卻只略備薄酒一席,還請見諒,來日君侯宴請諸位之時,定以豐宴相待。」

  牛知謙幾人中唯有賀光圖學識高一些,卻也是被一番客氣弄得有些虛榮心爆棚,唯只是擺手發笑:「哪裡、哪裡。」

  隨後,眾人入席分坐,不過就算他們再怎麼心裡發虛,再怎麼嘀咕,剛開始也是不談事的,酒過三巡,牛知謙臉皮厚一些,便當仁不讓的發問:「不知王將軍……王大哥、余兄今日宴請我們幾人,到底所為何事?還有韓學士在請貼上所言的那一買賣,又是什麼?」

  話是直白了些,不過武夫嘛,也不講究這些。

  王彥章眯眼一笑,放下酒碗,只是勾著牛知謙的肩膀,道:「哥哥我,是要送給牛兄弟和幾位弟弟一樁大富貴。」

  「大富貴?」

  牛知謙、賀光圖四人下意識心中一動,但卻又馬上狐疑,這些河北來的窮酸漢,能有什麼富貴?

  旁邊韓延徽笑而不語,王彥章卻是咧嘴一笑,對著四人眨了眨眼:「我聽說,京城蹴鞠的花活,就數幾位兄弟的最好看,謂之『金腳』?」

  牛知謙先是一愣,而後哈的一笑,擺手道:「蹴鞠這等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能有甚富貴不成?」

  一旁的劉遂雍也嗡聲點頭:「蹴鞠乃搏戲,買賣都在『賭』字上,確實上不得台面,能賺的也不過零花……」

  王彥章聞之不以為意,反而哈哈大笑,挨著拍幾人的肩。

  「蹴鞠的買賣,當然上不得台面,但哥哥我要請諸位兄弟看的搏戲,卻是實實在在的大買賣!」


  說罷,他竟是當即起身,隨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卻是一副要眾人不再吃喝的樣子。

  「想不想見咱們那位君侯?

  走,哥哥我帶你們去看看什麼才叫做搏戲!」

  幾人一愣,紛紛不由自主的互相對視,然後下意識的去看邀他們來的韓延徽。

  然後者竟也是含笑起身,持起扇子做請:「諸位郎君,這一次宴會,確實是韓某代我家君侯所邀的,不過君侯不在此,乃在城外。大富貴就在眼前,正所謂機不可失也。」

  本來就有所狐疑的幾人尚在猶豫,這會聽到要去城外,哪裡肯去,紛紛就要婉拒。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出聲,卻見在席間一直未曾出聲的余仲,突然從桌下抽出一柄佩刀來,懸在腰間,而後扶刀來看,面色平靜,一言不發。

  包括牛知謙在內,四人俱是腦袋宕機,哪裡還說得出來一個字?

  王彥章哈哈大笑,一把攬過四人的肩就往外走。

  「幾位兄弟既然沒有異議,就讓哥哥帶你們去看看這搏戲,能不能給諸位掙得一份大富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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