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劍(三)
第236章 劍(三)
蕭硯重新回到昇平樓的時候,依然還是去更衣室淨手,同時將姬如雪給他縫的香囊掛上,以遮掩自己身上張貞娘的胭脂氣。
若非僅有一件官袍,其實換衣服是最穩妥的,不過料想也不會有人特意來聞他身上的味道,遂如此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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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貞娘尋他什麼目的,他確實已經看出來了。
這女人,想吃了他,甚至完全不加掩飾,已然似要將蕭硯當作面首來培養。
雖不知她哪裡來的底氣,也可能自持美貌,或是自覺在朱溫那裡得到的一點權勢足以讓蕭硯為此情願,甚至乾脆就是沒長腦子,真以為蕭硯仰慕她……
當然,還有一層目的,或可能就是冥帝遣她來的,於私心中雜了冥帝的任務,那才是又能睡蕭硯、又能完成那小侏儒的指示,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不過,若能利用到她,蕭硯倒也願意上這個美人計的當。
他從來都不介意與某個女人歡好,甚至也不覺得自己這具身體有多麼高貴,但不會為了上床而上床。這不是說他有多麼潔身自好,因為上床這種事於他而言,一直都是為了達成目的而進行的手段,卻從來都不是目的本身。
只要能達成目的,這種事情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有一個前提的是,就算是為了達成目的,他也不會只成為面首那等可以隨意棄置的東西,而是要讓對方就算明明知道他是為了權勢才上床的,也偏偏只能心甘情願,甚至為之歡喜。
有時候,欲擒故縱這四個字,很講究對象。譬如蕭硯自己本身,長相俊朗是一回事,年少成名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如能得到他,便平添了一種女人才懂的虛榮心。
若是讓全城女子都仰慕的冠軍侯成為了自己的裙下臣,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足以讓人愉悅的事情,故就算蕭硯持重不肯輕易就範,張貞娘也只會是認為她在一步步攻略這個冠軍侯,不會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入那一名為欲擒故縱的陷阱之內。
甚至就算意識到了又能如何?
得不到的東西,於人的潛意識中,本來就一定是最好的。
……
蕭硯淨手入殿,在角落裡的田二方才鬆了一口氣,他並不知蕭硯方才去見了誰,甚至又偷偷溜出去尋了一圈,在未見到蕭硯後,差點以為是自己沒引好路,而今看見蕭硯那淡然的樣子,才終於放下心來。
不過也不容他再上前去問候,殿中就突然一靜,而後便有太監高聲通報。
「陛下至……」
「宴始。」
蕭硯垂眸落座,手中摩挲著丁昭浦給他的那枚金吾衛令,只是獨自思忖而已。
——————
龍津橋。
汴河沿岸,早就是花團錦簇,遊人高聲歡樂,間雜著小娘子的嬉笑聲,甚是熱鬧,這是一種迥異於皇城內的樸素歡慶,沒有那麼多的禮儀規矩,在今夜之中,人人都只需歡渡佳節罷了。
「蕭宅有沒有布置花燈?」
遊船還未至,妙成天和姬如雪一行人便在岸側的燈市里賞花燈,猜燈謎。不過她們一行人皆是美人,就算佩了面紗也難掩美色,故並不扎堆進人群,只在最外側流連。
「蕭硯沒讓。」姬如雪手持著一個燈謎,一面思索著,一面道:「說是今後還需收拾,宅中都沒人,便不用耗費心思。宅子裡的人都給假了三日,我也被他喚著來尋你們來了……」
似乎是已有所料,妙成天和玄淨天反倒不怎麼驚訝,故只是捂嘴直笑而已,然後猜了幾個燈謎,便拿著些許燈謎的贈品,朝著終於緩緩駛來靠在岸邊的大船走過去。
姬如雪走在後面,手中同樣拿了一個贈品,無非是一個染了顏料的小石頭,五彩斑斕的,倒是小巧好看。
但臨行了,她卻又看見不遠處一個花燈的贈品正是一平安符,遂一時猶豫。
其實她也知道這種小商鋪上的所謂平安符理當庇佑不到什麼平安,但正好看見了,卻是也想去得了過來。
萬一有點用呢?
她回過頭,看見大船應該還要等片刻,因為泊在河面上的各式舟船也不少,可不能隨著心思橫衝直撞。
「你們先去。」她便向同行的兩個小姐妹說了一聲,獨自過去,打算去猜那燈謎。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餘光下意識掠過那邊長街,便正好看見兩個高大的武夫護著兩個少年隨著人流向前涌動。
其實說兩個少年也並不對,一少年郎戴了面具,看不出具體面容,而另一個略矮的小少年亦也戴了面具,但明顯看得出其實不過就是一個半大孩童而已。
且與之同時,一武夫手中持了一寬大的袍服,便掩在了那略矮的小少年身上,而後就徹底遮去了身形。
而人流涌動,這一眼過後,那個略矮一些的少年或是孩童便已看不見蹤跡,唯只能看見兩個高大武夫的背影,緩緩朝著大相國寺亦或者安樂閣的方向過去。
姬如雪略略蹙眉,她總覺得方才那半大孩童的身影有些眼熟,好像和安樂閣中的某個人相似。
至於安樂閣中能和這個年齡、身形對上的,似乎只有不久前才聽聞獨自去逛燈會的駱小北了……
但顯而易見的是,那戴著面具的少年,以及那兩個高大的武夫,明顯沒有什麼印象,起碼姬如雪想不起來。
總不能說,駱小北在汴京結識了兩個大漢和一個莫名要戴著面具遮掩的少年作朋友吧?
且又何必要給駱小北戴面具、穿袍服?
一念至此,姬如雪已經頗覺不對,直到身旁那店鋪老闆好言出聲。
「小娘子,這燈謎若是猜不中,這花燈和禮物十錢就能帶走,您看……」
「花燈不要了。」姬如雪拍下銅錢,領了那平安符就走。
她雖唯恐丟了方才那行人的蹤跡,但還是秉著不讓妙成天她們擔心的原因,去尋了一個還未登船的幻音坊小姐妹言語了兩句,便匆匆揣著那平安符匯入人流當中。
……
安樂閣,主樓大門。
「二位,實在不好意思,咱們閣內的位子都已經訂滿了。」
一夥計伸手好言攔住了想直入店內的二人,笑著指著遠處熱鬧的相撲場:「兩位若是想等,可以去那邊看看……」
「我們有位子。」
假李不待他說完,已從懷中取出一封燙金紅面的硬木名冊來,淡定的打斷道:「月初三,就已經訂下了。」
那夥計一眼就辨出了假李手中的名冊真假,便自然笑著接過:「來人,引這二位貴客去乙字七號房,讓後廚按名冊備菜。」
說罷,他便伸手向里,對著明顯是主人的假李笑道:「歡迎二位光臨安樂閣。好教貴客知道,這名冊,我們是需回收的,若是想要留作紀念,房間裡備有樣品,可自取……」
「理解。」假李頷首點頭,而後略一頓步,似乎在等待什麼
那夥計自然不催促,這主樓大門足足有三個開口,寬敞無比,幾乎不用擔心會有人堵塞道路,更不會對眼前這一戴著面具的奇怪客人有什麼疑惑。
汴京城的無數達官顯貴熱衷於安樂閣,不僅僅是其內的花樣如何如何,單只是其中的服務態度、流程,就頗有如沐春風之感,與旁的酒肆里那些夥計一味的卑躬屈膝不一樣,安樂閣的服務,雖然沒有那麼恭敬,但極為專業化,只有這種地方,才能匹配他們顯貴的身份。
遠遠看見後面有一背著穿寬大袍服孩童的高大武夫過來,假李便指了指他們。
「那兩人也是我們一行的。」
說罷,他便不再等待,直入而去。
而顯而易見的是,後來的那武夫背著似乎已經熟睡的孩童過來後,夥計也沒有多辨,只是徑直引他們向里便罷。
「據天佑星情報,那天暗星蕭硯今夜會入宮赴宴,沒了此人,阻力自會大大減少。」
假李一面左右顧盼,欣賞著安樂閣內不曾看見過的盛景,一面低聲做語:「尋得陽叔子下落,我需要和他接觸嗎?」
「不用。」跟在他身旁的魁巳(si)言簡意賅。
假李面具後的眉頭皺起,復又發問:「魁丑他們在何處?」
「不知。」魁巳道。
假李暗惱,便不再作問。
從長生殿一路過來,這些所謂的『天魁』一眾,固然確實是一直在隨他行動,但也僅僅是跟著而已了,對於假李的一切指示,天魁一眾大多都是直接無視,只有在觸及假李本人,他們才會如實聽假李的命令。
而這一行的所有行動,顯然是早就定好的,至於負責調遣的幕後人,則就是那個不怎麼露面的魁丑,其人一入汴京,只留一句在暗中保護殿下的言語,就領著其餘人沒了蹤影。
這一切種種,如何不讓打算一展身手的假李暗惱?他本以為袁天罡真的是打算讓他嶄露頭角了,但沒想到依然還是有種種限制,雖然他並不知這些事情是不是魁丑自己的心思。
不過他亦明白,自己現在並沒有讓天魁一眾心服口服聽命的實力,故一路也只是忍氣吞聲而已。
卻沒想到直到現在,自己明明已經輕而易舉騙了駱小北來尋陽叔子,他們居還不告訴自己所有安排?
鏡心魔那廝,當時分明就是在騙人……
想到這,假李一聲冷笑,道:「既然魁丑不在,那麼你和魁酉待會就聽我的指示,若如不然,這任務保不準會生什麼意外才是。」
魁巳依然沉默,並不答話。
假李也懶得多言,他這些時日已經想明白了,這行人就算再怎麼不聽調遣,所有任務中也必定有保護自己安全的指示,便索性在關鍵時候有恃無恐起來。
而四人先後入了那所謂的乙字七號房後,魁巳先是對著假李等人豎起了手指,示意他們不要輕易出聲,而後才小心查看了這布置典雅的房間四面。
「無誤。」
「我問你,陽叔子被你師父藏在哪裡?」假李看向駱小北。
後者恰才不情不願的取下那面具,聞言只是思索道:「沒有藏,但師父好像只允許他在東側院中活動。」
很明顯,他還只當是段成天收留了陽叔子。
魁巳便道:「既能夠行動自如,暗中應是有人監視。」
假李一愣,顯然是還沒有想到這一層關係。
而此時,魁巳卻已經看向了他,假李便略略皺眉,知曉對方是在詢問自己有什麼安排,畢竟方才他才說了,讓他們二人聽他指示。
他也不猶豫,直接道:「你先和駱小北去尋到陽叔子所在,若是引出暗中的人手,我和魁酉負責接應你們。」
魁巳點了點頭,似乎也不打算反駁。
而假李也復又看向駱小北:「此行若是順利,你師父便摘除了叛逆同黨的嫌疑,我們也能在大帥那裡為伱請功,你當還不是不良人吧?」
聽到此處,後者一愣,「不是。」
「你且記著,只要大帥首肯,你師父天速星的名號,今後就能是你的,正如天暗星蕭硯一般,可明白?」
「你們為什麼不提前通知天暗星?」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難道你們那天暗星知曉你師父藏了陽叔子?」
「我不知……」
「那還問什麼,速去。」假李雖然不耐,但終究是壓住了火氣。
而後,魁巳便跟著駱小北在儘量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出了房間。
……
「公羊前輩,對面行動了。」
磨刀聲停下,公羊左舉起自己的那柄已然寒光森森的唐刀,老眼微眯,笑了一聲:「放他們進去,記著校尉說的話,別演的太假,免得釣不出後面的大魚。」
在他身後,幾個兗州不良人自是抱拳,大步而去。
放下唐刀,公羊左剔著牙,背過身去,便迎上了在角落裡游義惱怒的目光。
而讓人始料不及的便是,後者卻是全身被綁著的,且似乎亦被鎖住了穴位,唯只能瞪眼而已。
「老游,你莫怪老頭子我。」
公羊左咧嘴一笑,渾然不顧游義的眼神,緩緩擦著刀:「對大帥的忠心,我不比你輕多少,但校尉對我有救命之恩,尚有兩個人情,還一個沒報。時至今日,他信得過我,我便是不得不報的。」
游義漲紅了臉,似乎想說什麼,卻是不能出聲。
公羊左則收刀入鞘,沉默了片刻,方才嘿的一笑,繼而折斷手中的牙籤。
「校尉也苦啊,先帝認的太子,居還要被自家人視作眼中釘,何其怪哉?我固然是不理什麼李唐皇室的,可摸著良心講,大帥這件事做的不地道。
就因為校尉是太子,反倒不能容下了?這算個什麼事,有能力的太子,反倒是錯的了?」
說到最後,他已然起身,從牆上取下了自己那面褪漆的面甲,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會罵我,但我活了五十九年,五十年都在尊奉大帥,也不敢不奉。今天,只想遵從我自個的心意活一遭。
你不用說什麼校尉利用我,就算是利用我也好,算計我也罷,又算個什麼事?當日他能以耶律阿保機那條命換我這一老頭子的賤命,我就能以這條賤命,扶他去做那天下事,如此而已。」
說罷,他想了想,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卻只是一笑,昂然出了房門。
「我公羊左行事,只圖一個坦蕩、快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