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者如織

  我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看書，非常非常喜歡。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在書籍中，所有劇情都是確定的。無論過程如何，所有的劇情都會由角色自己完成；無論經歷多少困難艱苦，他們最後總會走上正確的軌道。

  可現實中，卻完全不是如此。

  _

  

  手機音樂鈴聲吵醒了卡雅，她本以為是自己設定的音樂鬧鐘，但略微清醒一些就注意到並非如此。

  那是她設置的電話鈴聲。

  「真是的。到底是誰這種時候……」

  揉著眼睛摸索著從床邊拿起手機，在來電顯示中看到了多少有些意外的人。

  她想過姐姐悠麗，畢竟睡前兩人還通了一個小時電話，得知了姐姐已經達到諾爾曼-瓊國際救護學院這件事；也想過是不是青梅竹馬知道了後來找她為隱瞞這件事興師問罪，但打算給白林一個驚喜本就是姐姐自己的建議，白林實在沒理由知道這件事，自然也不太可能打電話過來。

  可她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個人。

  她在床上坐起身，伸手按下床頭燈開關，再按下床邊的按鈕。

  床體箱板的尾部升起一張早餐桌，在一個簡易的機械作動後固定在她身體前。

  用從桌邊抽出的化妝鏡簡單整理了一下頭髮和儀容，她將桌面翻起。早餐桌的內側是一個顯示屏，她將手機放在下面一層桌面的凹槽內，立刻顯示屏就出現了一個極其俊秀的少年的身影。

  「謝天謝地！柳同學你總算接電話了？」

  「真是的，休旎你難道不知道打擾女孩子睡覺是件很過分的事嗎？要不是看在你是林的朋友，我一定直接拉黑你！所以你最好說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嗚哇——果然像白林說的那樣，柳同學你犯起床氣的時候還真不是普通的兇悍哎。」

  「你對蘇聯女人是有什麼奇怪的刻板印象嗎？話說，他居然和你這麼說過嗎？」

  「冷靜，冷靜。」

  「我很冷靜，非常冷靜。」

  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聯通可視電話時切換到的來電顯示畫面的名字，卡雅撇了撇嘴角。

  飄霧，書寫名是飄霧寨柳。一個非常罕見，罕見到在中文語境中比自己這個中蘇混血兒的名字都更加罕見的名字。但這是個不折不扣的中文名。由於苗族姓氏都為苗語口耳相傳，因此轉寫為漢字時會顯得比較微妙，可這確實是個中文名。

  嚴謹地說，那是苗語名的漢字意譯+苗語姓漢字轉寫構成的書寫名（註：名飄霧，姓寨柳。名前姓後）。如果要說全名，那前面還要加一個漢姓，苗姓前還要加一個父名。

  反正與他私交甚好的白林對其的稱呼是「休旎」（註：讀音為「Hxub Niel」，苗語的「飄霧」），卡雅直接照搬，懶得去了解了。

  但說真心話，卡雅不喜歡這個人。當然不是因為名字比她還摸不著頭腦，更不是對方有什麼問題，而是她不喜歡這個人和白林關係很好這件事本身。關鍵是，白林認識這個人的時候，她全程都不在場。

  根據白林的說法，他是在接受空天飛機飛行員基礎培訓時，在培訓場地結識的飄霧，並且很意外地發現他們居然馬上就會是同校的同學。這名少年和他一樣，也同為飛行員後備培訓對象之一。

  由於空天飛機發射器本質上就是一種質量投射器，所以除了限制高度與初速度的客運空天飛機等，特種航天用空天飛機對於飛行員的身體素質異常地高。所以幾乎所有特種航天用空天飛機飛行員都被注射了植入式納米機器以適應質量投射器的強G力。白林是如此，飄霧自然也是如此。

  可以說與青梅竹馬的卡雅相比，大概至少在夢想上飄霧才是最接近白林的人，某種程度上她的不爽也在這裡。

  「所以呢？你這個時間打來電話是為什麼？」

  「你這邊能聯繫上白林嗎？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讓他聯繫一下我，有些我個人的事情我需要他的建議。」

  卡雅刻意用單手扶著臉頰撐住桌面，傾斜著身體擺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才接著回道：

  「這種事情你自己聯繫他不就好了？你又不是沒有他的電話。」

  「我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聯繫不上他。」

  「嗯？」

  卡雅微微皺眉，她不是太理解飄霧的話。

  如果他聯繫不上白林，為什麼他會認為自己就聯繫得上？

  正當她不解時，只聽飄霧自己接著說了下去：

  「我想大概是玄枵又私自把我拉黑了。」

  「咦？那小丫頭還會幹這種事嗎？」

  「她經常把與白林通訊次數較多的對象悄悄拉黑一段時間，我就被拉黑過好幾次。」

  「還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

  「那還用說嗎？她是絕對不敢拉黑你的。畢竟拉黑我被白林發現最多也就是當惡作劇斥責幾句，要是拉黑你一旦被發現白林絕對會真的生氣的。」。

  「哎呀，這小丫頭真是的，明明就是個AI卻這麼會搞事。」

  雖然這剛得知的情況很明顯地有問題，但卡雅的嘴角反而不經意地微微翹起。

  這一年多年來的相處，讓卡雅已經十分清楚青梅竹馬持有的這個AI有多麼特殊。並且，了解得越多反而越是對其感到毛骨悚然。因為僅以「自律化管理AI」這個名字而言，就是如今的人類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以人類目前的能力，能夠完成的極限僅僅只有半自律化管理AI。受限於對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的圖靈停機問題轉化，沒有基於圖靈機的AI能夠做到完全的自律化。

  數學上的表述是這樣的：

  1，假設能夠構造一個圖靈機，可以為公理體系內任何可判定的問題給出證明。

  2，假如公理體系完備，則此圖靈機可以對任何命題是否停機給出正確的判斷。

  3，但此圖靈機是否會停機本身即為此公理體系下的一個命題，而停機問題不可判定，因此2不成立，公理體系不完備。

  以上三條實質上決定了基於圖靈機的AI無法完全的自律化，因為所有基於圖靈機的AI都無法處理「存在真卻無法被證明的命題」這一點。

  這裡就是關鍵了。

  已知數學限制了基於圖靈機的AI無法真正實現自律化，那麼能夠真正運作完全自律化管理AI的也就必然不可能是圖靈機。

  正是通過這個反證法，人類才最終理解了從「金球」分離而來的這十二支「錨」的本質。

  來自於人類尚無法理解的天外的，超越現有數學框架的終極普適計算機模型——蓋然計算機。

  它們的存在本身即證明了天外文明的存在，這是現今世界各國對於它們本身進行了相當程度的保密的原因。因為實在無法預測是否有人會藉機鬧出什麼危險的事來。

  畢竟正常做事的人誰受得了「降臨派」、「毀滅派」之類的瘋子？

  不同於受限於亞里士多德「提出問題——解決問題」過程的基於圖靈機的AI，基於蓋然計算機的AI是可以不遵循這個過程完全自行其事的。

  一想到那個在白林面前裝乖，私底下卻總是不動聲色地做一些不讓其他人與白林交流的小動作的幼女AI無論如何也不敢對自己這樣做手腳，卡雅都有些忍不住想輕聲哼起歌來。

  這樣才對嘛！區區自律化管理AI，就是得有自知之明，得這樣懂分寸才是。

  帶著這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卡雅心情大好。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幫你聯繫。你找白林是有什麼事？說說看，我來轉告他。」

  「其實，我還是更想當面問他的意見，畢竟那是純粹的私事。不過如果完全不說卡雅你也不會幫我傳話的吧？」

  卡雅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當然。既然讓我幫忙，我總不能一無所知。」

  飄霧嘆了口氣。

  「我可能要去做一個手術，正在猶豫中，想詢問他的意見。」

  「哎？手術？為什麼？」

  卡雅一驚，她並不記得飄霧有過什麼身體上的問題。

  「雖然納米機器可以同化相當大的一部分已知外來疾病，但有些先天性病症會在植入納米機器後更明顯地表露出來。我就是這樣的情況。事實上，我一直瞞著你們，其實是一年前就已經發現了的。」

  「那為什麼一年前你不說啊？」

  「沒辦法啊，因為說了當時也沒法進行手術啊。這個手術難度很高的，當時根本就沒有條件進行，所以只能先擱著不管。」

  「那現在又能進行了？是技術突破？新技術會不會有風險？」

  「不，不是新技術突破，只不過是設備更新。」

  「什麼設備能夠讓一年前不能進行的手術能夠進行了？好可疑，你該不會被騙了吧？」

  「那個應該可以放心。治療方案是諾爾曼-瓊國際救護學院給出的，也不是突然就可以進行手術了。只不過是有一台特殊的醫療類希爾伯特空間投影裝置的使用者來諾爾曼-瓊國際救護學院了，使用那台希爾伯特空間投影裝置就可以讓手術成為可能。」

  「必須要使用希爾伯特空間投影裝置進行手術？你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啊？「

  「先天性嵌合體器官畸形。」

  「咦？」卡雅驚訝地發出了聲音。「剝離嵌合體細胞就算有醫療類希爾伯特空間投影裝置，也是如今的醫學技術也做不到的事吧？這應該不是設備問題，而是現今醫學理論還沒有找到如何絕對安全地剝離體細胞的方法才對。」

  「確實。不過卡雅你居然知道這些？」

  「我姐姐就是醫學院學生啊，當然多少了解一些。」

  「嗯，所以治療方案不是完全的剝離，而是誘導無害化共生。當然，畸形器官矯正手術還是要做的。」

  「所以，雖然已經有條件進行手術了，還是難免有風險，因此你打算聽聽白林的意見。是這樣啊。」

  「與其說是風險，不如說是……嗯，姑且你可以這麼認為吧。」

  屏幕內的少年偏過視線撓了撓臉頰，好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可通常來說，這種不是應該問父母嗎？」

  「當然問了。只是我還想聽聽朋友的看法。」

  「唔，明白了。不過這話我還是不幫你轉告了，我會讓他直接聯繫你。你們男生間尋求彼此建議，應該面對面說。」

  「謝謝。」

  「別急，我要說但是了哦。」

  卡雅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但是哦，要說一些我個人的看法：直說吧，我覺得你是個笨蛋。我完全看不懂這有什麼好猶豫的。不如反過來說，說如今風險既然已經被罕有的條件壓制最小了，更應該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了才對。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有猶豫的必要，這樣太不像男生了。」

  「哎呀，我這是被小看了嗎？。」

  「當然是哦。就我對白林的了解，他一定也會這樣和你說的。」

  「承你吉言了，卡雅。不過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後悔哦。」

  不知為何，視頻通話的最後，飄霧微微彎起了嘴角，以一個十足惡作劇的表情向卡雅意義不明地比了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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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的。」

  掛上電話，卡雅從可視通話接入平台中拿出手機，重新撥上白林的手機號。

  沒有回應。正確地說，是根本沒有接通。

  「奇怪。」

  通常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對方拉黑後設置偽裝未接，正如飄霧所說的那樣。還有一種，就是對方根本不在服務區內。

  卡雅抬頭看了看天花板。

  這裡可是南海，是赤道通信帶的全程覆蓋下啊。

  她熟練地打開北斗-格洛納斯定位軟體，搜索白林帶著的筆記本電腦如今的位置。

  是的，她在白林不知情的情況下，給那台筆記本電腦裝了定位模塊。

  嗯，這不是違法行為哦！真的不是哦！

  那台筆記本本來就是她的，只是借給白林用而已。給自己的東西裝個定位防丟是很正常的吧？

  至於白林由於有玄枵在，基本不會使用其它移動電腦設備，除非需要普通筆記本電腦作為掩護隱瞞玄枵的存在。自己買這台筆記本電腦本來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借給他用的這點，就不要去深究了。就全當是少女好心之下的小小秘密吧。

  砰！

  「嗚嘎！」

  一瞬間太大的動作，讓卡雅的膝蓋撞上了早餐桌的桌底。瞬間的激痛與酸麻讓她在床上左右翻滾了起來。

  短暫地連續深吸氣緩解痛楚後，她立刻抓起手機，湊到眼前死死盯著屏幕。

  （沒有，哪裡都沒有！為什麼？！）

  無論她如何翻找，軟體界面上就是沒有原本應該在的位置信息！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