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第598章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除了蘇成意之外,第一次了解到這個情況的,顯然還有一直沉默坐在另一邊的韋佩蘭。
楚傾眠小學畢業之後要求要上公立中學這件事,她倒是清楚,但並不知道她的真實目的是要跟蘇成意當同學。
如果那時候就知道的話,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楚傾眠從小就乖巧聽話,鮮少做出違逆家人意願的事情來,算起來的話,要換學校念這件事,恐怕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事情恐怕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難辦的,韋佩蘭想,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要是從根源就斬斷他們兩人認識的可能性,哪來後面這麼多的麻煩事。
並且,也的確是她從小到大對於楚傾眠的關心都太少了。
在其他這些實際上的關係並沒有如此親近的家人的視角里,大都已經對於蘇成意這個人早就有所耳聞,也早就意識到楚傾眠口中常常提起的「我同學」,對她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只有做母親的、最應該了解這件事的自己,反而對此一無所知。
說到底,似乎也是自己的失職?
韋佩蘭這樣想著,臉色鐵青。
不,歸根溯源,也是楚傾眠自己的錯。
明明從小到大都很清楚她身上的責任,也知道家人對她寄予了多少厚望,卻仍然囿於感情枷鎖,十年如一日的幼稚。
韋佩蘭始終認為,她和楚遠江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楚傾眠的未來鋪路。
發展至今,近海集團作為行業龍頭,在本來的區域已經沒有太多的發展空間了,縱使時代顛簸變遷,也難以撼動其龐大的根基。
而楚傾眠要做的不僅僅是「繼承」家業,而是「擴張」。
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這也是為什麼楚遠江會為她創辦醒醒娛樂,並以此來作為她的事業起步,因為這是近海集團原本並未涉足到的區域。
比起小情小愛,楚傾眠的人生應該有更磅礴雄偉的目標才對。
這是韋佩蘭一直以來的人生信條,對她來說,孩子並不是生來就是為了獲得所謂的親情所謂的愛的。
相反,孩子應該是父母人生的延續,本來就應該傾其一生去完成父母難以完成的事業和目標。
但是很顯然,楚傾眠的志向不在此,她有自己的想法,還很多。
而這一切都拜眼前這個年輕人所賜。
韋佩蘭的目光冷冷地從蘇成意身上掠過,而後者正在進行棋藝之後的第二輪測試。
蘇成意的預感果然沒錯。
楚大小姐在各位親人面前吹的牛,最後得都要他來一一驗證。
現在正在進行的是書法環節,韓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將宣紙和毛筆都準備好了。
蘇成意無奈地瞥了一眼楚傾眠,忍不住低聲問道:
「你那時候是怎麼知道我會寫毛筆字的?」
「上書法課的時候,我負責要收大家的作業嘛,偶然看到你寫的字,我還以為你是臨摹的呢,後來發現還真不是,你是自己寫的.頓時就覺得自己的字像狗爬了。」
說到這裡,楚傾眠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偷看別人作業可不道德啊,小班長。」
蘇成意慢悠悠地說道。
「哪裡是偷看啦!明明就是這樣一幅字收起來的,我難不成要蒙著眼睛收你的作業嗎!」
楚傾眠指了指桌上鋪開的宣紙,又蒙住自己的眼睛伸手扒拉了兩下,差點碰到桌案上磨好的墨水。
蘇成意笑了一聲,伸手把她拉回安全範圍。
書法這方面,他同樣是跟外公學的,自覺沒什麼出彩之處,寫的字頂多算是能看。
外公確是真真切切寫得一手好字,可以拿去賣錢的那種程度。
蘇成意小時候看《射鵰英雄傳》,就覺得外公如果生在武俠小說里,肯定就是黃藥師那種級別的大人物,「武學文才、豐高琴棋、算數韜略、醫卜星相、奇門五行」,樣樣精通,是地地道道的全才。
蘇成意也就是因為從小和外公待在一起的時間多,這才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
雖然他一直認為他所學的不過只是皮毛而已,但外公既然是在教自家外孫,自然是盡心盡力,毫無保留。
再加上蘇成意天資不錯,腦子著實聰明,所以往往一上來學的就不是入門級別的知識,其他人還在入門階段,他就已經在進化階段了。
綜合這些原因,才導致蘇成意對於自己的水平認知並不明確,很多時候他認為自己只是「略懂」,但其實在普通人之中早就是佼佼者了。
蘇成意提筆蘸墨,凝神細看,宣紙,湖筆,松煙墨。
書法和下棋一樣,是需要屏息靜聲的活動,因此周圍圍觀的眾人也都自覺跟著安靜了下來,等著他落筆。
這時候原本隨便寫點什麼寓意好的詩詞短劇就可以湊合過關了,蘇成意筆尖一頓,落下的卻是: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出自李太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千古流芳,萬世傳頌。
蘇成意的毛筆字和他的硬筆字比起來,更加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筆鋒落得極端瀟灑肆意,遠遠望去,正如一幅壯觀的山水墨畫。
首先發出「哇」的一聲的是楚軒軒,他還沒到可以鑑賞書法作品的年紀,只是單純覺得蘇成意將寫毛筆字這件事做得煞是帥氣好看。
現代社會,科技發展,需要人們手寫的時候越來越少,很多小孩子連握筆的姿勢都不對,也將將就就過了。
但是對於年輕人來說,寫得一手好字,一定是加分項。
連一直以來都垮著臉的楚傾眠外公,在看到他這副毛筆字的時候,冰冷的神情都略略鬆動了幾分。
但很快,在座的人就想到了李太白的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真正為大眾所熟知的,其實是整首詩的最後一句。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一時間,對於蘇成意的這副書法作品,除開欣賞之外,便稍微多出了一些複雜的眼光。
「誒誒,這兩關就算你過了,打遊戲機這件事咱們可不能輸啊!」
堂哥爽朗一笑,便擼起袖子似乎準備大幹一場。
蘇成意擦了擦手上沾到的墨痕,還沒來得及回答,沙發另一邊就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又下棋又寫字的,也該累了。大家都坐下來休息會兒吧。」
主人家發話了,方才還興致勃勃的一眾人瞬間偃旗息鼓,乖乖地回到了沙發上。
顯然,大家都清楚這位女主人的脾氣,她決定的事情,那絕對是說一不二沒得商量的。
見到茶几上已經呈上了新一輪的果盤和點心,楚傾眠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個只有手指頭大小的迷你泡芙,便順勢端起點心盤,一個個問過去。
繞了個大圈,輪到蘇成意的時候,楚傾眠知道他討厭甜品,便放下了點心盤,從水果盤裡戳了個草莓餵到他嘴邊。蘇成意稍一遲疑,覺得猶豫反而更惹人注意,便低頭咬掉這個草莓。
果肉飽滿清甜,味道很好。
楚大小姐看起來是隨便戳了一個,其實是暗戳戳地戳中了她覺得最好看也最好吃的那一個。
事實證明,吃貨的眼光果然十分敏銳。
這樣的投餵對於楚傾眠和蘇成意來說,並沒什麼特殊之處,因為這就是兩人平日裡相處的模式。
但落到旁人眼裡,就泛濫著一種狗糧的氣息,年輕一輩聚集的那團地方立馬響起一陣「誒喲——」的起鬨聲。
楚傾眠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在大家面前,雖說有些害羞,但又頗為理直氣壯。
見過今天這一面之後,就是正兒八經的見過家長的男朋友了,啊,還要再加上一句以結婚為目的在交往的男朋友。
那麼,其實做點什麼都不過分吧?
但顯然,有人覺得過分。
楚傾眠外婆將手裡的塑料叉放回銅盤裡,慢慢開口道:
「管家。」
原本已經退到很遠的角落裡的韓管家又匆匆趕上前來,低頭道:
「在的,您有什麼吩咐嗎?」
「爐子的火不夠了,再添點,這房子朝向不好,凍人的很。」
外婆緊了緊身上的毛毯,這樣說道。
蘇成意聽著她這非常熟悉的口音,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很顯然,這位頭髮花白的瘦小老太太,非常符合大傢伙對於資本家老太太的刻板印象。
這樣說起來,其實韋佩蘭還算不上,她看起來更像是工作狂人,而這位老太太才是正兒八經的重量級。
「眠眠。」
老太太繼續開口道。
「誒,外婆。」
楚傾眠回過神來,走到她身邊,細心地替她掖好毛毯的邊邊角角。
「您還覺得冷嗎?需不需要我再去給您拿張薄毯來?」
「不用了,你坐下來。」
老太太抬抬下巴,示意楚傾眠就坐她旁邊預留出來的空位。
「最近這段時間,公司的發展可還順利?有什麼問題,在這裡說出來,大家都在,索性一併幫伱解決了,倒也省得今後麻煩。」
「沒有什麼大問題的外婆,上季度財報的話,前段時間您應該在媽媽那裡看過了吧?」
楚傾眠笑吟吟地回答道。
蘇成意隱隱約約聽出來,大小姐這話其實略微有些陰陽怪氣在裡頭。
「財報反饋不出來隱藏的內部問題,你作為公司的所有人,自然要多多上點心,什麼都交給你媽去處理的話,那還能叫你自己的公司麼?」
老太太攥起薄毯的一角,掩臉咳嗽了兩聲,似乎說這段話極度耗費她的心力。
楚傾眠聞聲抬起頭來,開口道:
「吳媽,麻煩去把側門和偏窗都關上,再拿張新的毛毯來。」
「好的,小姐。」
楚傾眠把新的毛毯給外婆裹上,又細聲細氣地說道:
「眼看就要冬天了,您多注意身體才是,感冒了可就麻煩了。媽媽這段時間難得在家,也正好多陪陪您。您要是擔心的話,空下來親自去公司看看就好。」
「你倒是有孝心。」
老太太又咳嗽了兩聲,似乎覺得她這話說得還算順心,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許。
半晌,她掀起眼皮看向另一邊的蘇成意,後者也正望著她這一邊,眼神對視之後,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隨後,蘇成意站起身來,倒了杯熱茶。
「熱茶溫度正好,您端一杯暖在掌心,會好一點。」
話音落下,他將這杯茶遞到楚傾眠的手裡,低聲叮囑一句。
「小心燙。」
「好的好的。」
楚傾眠確認溫度適宜之後,才將茶杯遞到外婆手裡。
蘇成意這行為顯然不是討好,是一種略帶疏離的禮貌,甚至避開了遞茶的交接動作。
老太太端著熱茶,緘默了半晌。
其實從她開口的那一瞬間起,在座的人就都知道,歡樂時光結束了,接下來肯定是像這樣沉默中混合著尷尬的環節。
於是四周的空氣也都變得沉默起來,年輕一輩都覺得如坐針氈,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想藉機溜號,卻又不敢。
尤其是表系的兄弟姐妹,個個都深知自家外公外婆有多麼難以相處,因此個個都緊繃著臉,不敢有絲毫放鬆。
「鳴謙,前些日子參加的國學競賽,成績如何?」
摩挲著茶杯,老太太繼續開口道。
被叫做鳴謙的男生聞言微微一頓,頷首回答道:
「抱歉,我的表現不好,在決賽車輪戰的環節輸給了前一輪的守擂者。」
老太太聞言並不回應,就任由他保持著低頭認錯的姿勢,繼續若無其事地開口道:
「谷秋呢,上次的比賽拿到獎了麼?」
谷秋就是一直安安靜靜站在一旁幾乎沒說過話的表姐,她垂著眼睛,聲音有些顫抖。
「拿到了,但第一名的選手經驗較我來說豐富得多,最後總分差0.5分,我只拿到了第二.」
「輸了就是輸了,多此一舉扯什麼經驗,是在給自己找藉口麼?」
老太太眉毛一豎,語氣極為嚴厲。
於是周圍的溫度又因為她這訓話的架勢而涼了好幾度。
蘇成意眼尖,瞥見這位叫做谷秋的表姐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哆嗦。
而坐在另一邊的楚傾眠抬起了眼睛,嘴角微微抿起,似乎是感同身受到了同一種熟悉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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