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裝啥逼呢(二合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霸王別姬》並沒有在大論戰中起到一槌定音的效果,反倒更像是火上澆油。
方言作為尋根派的開山祖師和箭頭人物,《霸王別姬》作為尋根文學的扛鼎之作,自然而然地引起文學界多方的關注和討論,徹底地把整場大論戰推向了最高潮。
《文藝報》在頭版位置,刊登了名為《霸王今猶在,無覓程蝶衣》標題的大篇幅評論文章。
《文學報》、《文匯報》,甚至於《戲劇月》等曲藝類報紙也開足馬力,正面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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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通過一對京劇演員半個世紀的命運沉浮,揭示了封建傳統陋習對人性的扭曲和抹殺,是非顛倒,黑白不分,辱沒斯文,黃鐘毀棄,瓦釜雷鳴……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
「小說里,有一種不聞呼號,卻自有一股駭人心魄的力量。」
雖然一批又一批的文藝評論家,裡面還包括不少的泰山北斗,對《霸王別姬》不吝讚美之詞,偏偏仍然有一群反對派,揪著程蝶衣和段小樓隱晦而複雜的同性問題,口誅筆伐,強烈抨擊。
畢竟,這年頭的社會風氣儘管漸漸從保守走向開明,但是同性依然是個不可明說的大禁忌。
就像80年代初的文壇里,一直視愛情題材為洪水猛獸一樣,「同性」可是個不能越界的雷池。
連一向追求前衛先鋒的激進派,竟然也覺得方言和《霸王別姬》太激進了!太不保守了!
在如此的輿論形勢之下,全國第四屆文代會在大會堂里如期召開。
方言作為燕京作協的專業作家,自然擔任代表,跟王朦、呂書友、於德利等人出席參加。
距離正式開會還有20分鐘左右,陸陸續續地有人來到會場。
三三兩兩,聚在一塊,交頭接耳,話題毫無例外地都是最近沸沸揚揚的「尋根文學」大論戰。
以致於方言一現身,立刻就成了萬眾的焦點,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於他。
章光年招了招手,把王朦和方言喊了過來。
面對萬佳寶、丁鈴等文壇大佬們,方言規規矩矩地打著招呼。
丁鈴笑道:「小方,你現在可是孫猴子大鬧天空,把天都快捅破了。」
「您抬舉了。」
方言說:「我沒孫悟空的本事,倒是跟孫悟空一樣慘,現在是十萬天兵天將來圍剿,還有一堆說不上名字的牛鬼蛇神,就差如來佛的五指山把我鎮壓了。」
章光年道:「豈止是如來佛,可是有不少的老同志找我反映,希望讓我好好地管一管你。」
「我這裡也有,意思都差不多。」萬佳寶說,「要讓你走正道。」
「我就不明白了,尋根文學又不是現在才提出。」
方言聳了聳肩,「整場文學尋根思潮從上半年開始,持續了將近一年,如果再往前追溯,追溯到民族文學和地域文學的時候,恐怕至少有兩年半了,明明這麼長的時間裡,一直都好好的。」
疑惑地環顧四周,「怎麼開一場會議,創一個流派,發一篇小說,反而現在像犯了大錯似的?」
「因為現在的環境跟以前不一樣了,西方文學思潮大舉登陸了,先鋒文學也成長起來了……」
章光年說:「再加上什麼『現代性』、『後現代主義』,把整個文壇的思想都搞亂了。」
「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在今年開這個大會,也不會把『創作自由』定為這屆大會的基調。」
萬佳寶拍了下方言的肩,「可惜巴兄身體抱恙,不能親自主持這場會議。」
丁鈴頷首,「小方,聽小琳說,老巴很欣賞你這篇《霸王別姬》是嗎?」
方言咧嘴發笑說:「巴公說我寫到了人性上的最深處。」
「但就算這樣,報紙上還是有不少批評《霸王別姬》是『逆歷史潮流』,開文學創作的倒車。」
王朦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好在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
方言說,在自己的建議下,這一期的《當代》專門為《霸王別姬》設置了讀者問卷調查。
從目前收集的反饋情況來看,並沒有因為同性問題,而影響到《霸王別姬》的人氣和好評度。
「怪不得我說《當代》怎麼與時俱進起來,跟著你們《人民文學》也學起讀者調查問卷。」
丁鈴打趣道:「原來又是小方你支的招啊。」
「這不是都在一個社裡嘛。」方言嘿然一笑。
王朦解釋說:「他也是擔心有別有用心的人拿同性的問題攻擊《霸王別姬》,又拿著《霸王別姬》批評尋根文學,提前做了手準備,可結果呢,沒想到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我們理解這麼做的良苦用心。」
章光年道:「的確不能因為一些超前的題材問題,就徹底地否定了一部優秀作品的可能性。」
「尤其是像《霸王別姬》這種毫不遜色於世界文學作品、有著華夏文化基因的小說!」
王朦情緒激動,話語中帶著幾分誇張。
「關鍵人民群眾還喜聞樂見。」
方言有底氣地補充了一句,畢竟有讀者調查問卷的統計結果可查。
「你啊你,不要以為讀者調查問卷就能代表了廣大讀者的看法。」
章光年提醒道:「這個最多只能作為決策的參考,而不是絕對的結果。」
「是是是,師兄教訓的是。」
方言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緊接著,就被章光年拉去串門,拜見了沈叢文、朱穆芝、汪曾其、馮木、陳荒煤等大佬,互相交流之際,字裡行間,都透著對《霸王別姬》、對尋根文學的包容、欣賞,甚至是公開的支持。
這一下,方司令的底氣越來越足,縱然文壇里的反對聲浪再大,又有何懼!
就算在人群中不經意地碰到幾個「不開眼」的,也有理有據有節地予以回擊。
「方老師!」
正當方言舌戰群儒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一個陌生但親切的聲音。
回頭一看,似曾相識,明明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他叫什麼名字。
索性來人自報起家門,「我叫『鄭淵傑』,是專門寫兒童文學的作者。」
「鄭淵傑?你好你好!」
方言眼前一亮,上下打量,好傢夥,怪不得認不出來,合著是留著一頭飄逸的頭髮。
倘若再蓄得長一些,不說跟郭東臨有七八分像,但也至少和林俊潔有四五分的形似。
「打從看了您的《人工智慧》以後,我就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能見到您。」
鄭淵傑興奮與之握手,「今天終於是如願了。」
方言笑了笑,「哪裡哪裡,這也是我的榮幸。」
就在兩人寒暄之際,眼見被插隊打斷的於德利他們心生不滿,語氣里透著一絲不屑:
「沒想到這屆文代會還請了這麼多兒童文學的作者。」
「是啊,確實少見,往屆也只是請了氷心幾位先生。」
「………」
「不好意思啊,淵潔同志,我們對兒童文學領域知之甚少,能不能講一講你所寫的佳作?
聽到他們一個個存心刁難鄭淵傑,方言皺了皺眉。
果然,兒童文學是文學鄙視鏈的最底層,縱使是氷心,在民國時期的文壇里也不受待見。
鄭淵傑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輕視,因為有作品傍身,說話自然硬氣:
「不多,只有《皮皮魯和魯西西》、《黑黑在誠實島》十幾篇小說而已。」
「沒聽說過。」
於德利撇了撇嘴,和在場的一部分人一樣,仍然沒有給與應有的尊重。
此情此景,恰如彼情彼景,方言越看越覺得眼熟——
什麼齊天大聖,沒聽說過,小小的弼馬溫,一個管桃園的猴頭,妄想去瑤池赴會,真是做夢!
鄭淵傑仿佛深有同感,面色陰沉,已經萌生出離開的衝動。
但好在方老師臉上洋溢著熱情,表示自己的妹妹愛看《皮皮魯和魯西西》:
「我雖然沒看全,不過裡面的各種充滿童趣的奇思妙想,我覺得非常適合啟蒙孩子們的想像。」
「方老師,您過獎了,跟您的《人工智慧》一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鄭淵傑喜笑顏開,仿佛只有得到方言的認可就心滿意足了。
瞧著兩人聊得熱火朝天,被晾在一旁的眾人頗為不悅,有人立馬站了出來:
「我們非常歡迎淵傑同志加入我們的討論,不知道你對西方文學有多少了解?」
「不是很了解。」
鄭淵傑搖了搖頭。
又有一個提問:「你知道薩特、加繆的存在主義文學嗎?」
鄭淵傑依然是一頭霧水,一問三不知。
於德利追問:「那你讀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嗎?」
得到的回答始終是「不知道」,不少人的眼裡難以掩飾鄙夷之色:
「你竟然連他的書都沒看過?」
「你們……」
不等方言開口,鄭淵傑笑著擺了擺手,反問了一句:「你們看過北方大國當紅女作家庫斯卡婭的作品嗎?我最近看了她的書,頗受啟發。」
「庫斯卡婭?」
於德利聞所未聞,只覺陌生,但看到越來越多的人附和說自己看過,也不甘落後地點頭。
看著七八成的人點頭,方言強忍笑意道:「我沒看過庫斯卡婭的書,也從來沒聽過她這個人。」
然後抬起手,掩住嘴問,「淵傑,庫斯卡婭是誰?哪國人?」
「方老師,您不知道就對了。」鄭淵傑淡淡地說,「這名字是我瞎編的。」
一時間,鴉雀無聲,方才百般刁難鄭淵傑的眾人一下子愣住,臉上寫滿了尷尬。
特別是那些不懂裝懂的一個個,羞愧地低下頭,心虛地迴避其他人的目光。
氣氛在一片死寂中,變得緊張又滑稽。
「時間也不早了,馬上就要開會了,我看就散了吧。」
方言強壓下嘴角的笑容,主動地給丟了臉的他們一個台階。
望著作鳥獸散的眾人,鄭淵傑再也不藏著掩著,「呸,什麼玩意兒!」
方言搖頭失笑,「也虧你能想出這個把戲,呵呵,庫斯卡婭……」
「方老師,不瞞您說,我本來想說『庫斯雕雅』,也就是『褲子掉了』的諧音。」
鄭淵傑說:「不過想到大庭廣眾的,可能不雅,就把詞兒改成了『庫斯卡婭』。」
「你這麼一折騰,恐怕他們以後見到你,都要躲得遠遠的。」方言調侃了句。
「那正好,省得他們將來在我面前嘰嘰喳喳的。」鄭淵傑不屑道。
方言說:「不錯,融不進的圈子,沒必要強擠,反倒會委屈了自己。」
「您還別說,我最煩這些裝逼的,仗著自己學了點西方文學的皮毛,就能對著別人吆五喝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拿了諾貝爾文學獎呢。」鄭淵傑道,「特別是那些瞧不上我們兒童文學的。」
方言意味深長道:「改天我們約個時間,坐下好好聊一聊。」
「方老師,您也好兒童文學此道?」鄭淵傑又驚又喜。
「略感興趣。」
方言以小妹的名義,向鄭淵傑索要簽名,實際上心裡已經開始惦記上鄭淵傑的童話IP。
不管是舒克和貝塔,還是皮皮魯和魯西西,對兒童而言,都是核武級別的大殺器。
童裝、童鞋、書包、文具等等,只要能帶上這些IP,這錢還不得嘩嘩地往兜里流。
魯迅先生說得好,女人跟孩子的錢最容易賺,畢竟「唯女子與小孩,難養也」。
…………
過了會兒,第四屆文代會正式開幕。
胡木橋宣讀了上頭對大會的祝詞,重點提到了「創作必須是自由的」。
「作家必須用自己的頭腦來思維,有選擇題材、主題和藝術表現方法的充分自由,有抒發自己感情、激情和表達自己的思想的充分自由,這樣才能寫出真正有感染力的能夠起教育作用的作品……」
「無論是誰,都應該堅定地保證作家的這種自由!」
「啪啪啪。」
此話一出,掌聲如雷。
畢竟,沒有哪個作家喜歡河蟹大神,喜歡被條條框框限制自己的創作自由。
緊接著,身為方言師兄的章光年站了起來,作了個《新時期華夏文學在闊步前進》的報告。
「我們所講的創作自由,有兩個方面的涵義。」
「一方面,是指社會為作家的創作才能的自由發揮所提供的保證,也就是客觀上形成的鼓勵和保護創作的明朗健康的政治局面;另一方面,是指作家在創作活動中進入的自由狀態,也就是作家主觀上完全掌握表現對象時達到的由必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的精神飛躍……」
「唰唰唰。」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周圍的人個個埋頭做著筆記,也不知道是真記,還是假記。
就在此時,章光年突然提到了「尋根文學」:
「就比如近期倍受文壇關注和議論的『文學尋根』,在世界文學的參照下,在本土文化的滋潤下,誕生出這種紮根在我們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當代文學,就是一個『創作自由』的良好典範。」
「由慣性寫作向自覺寫作轉化,在小說的敘事方式和題材立意上取得了可貴的突破!」
頃刻間,一片安靜,就連「唰唰唰」的寫字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針落可聞。
方言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經文代會這麼一點名,尋根文學毫無疑問地得到了官方的認證和支持。
這下子,攻守徹底異形啦!
反對、質疑和否定包括《霸王別姬》在內的尋根文學的,已經不是一般的作家了,必須出重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