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 不肖子孫
第994章 不肖子孫
方如今目光一凜,迅速掃向身旁一直沉默如山的張鑫華,只見後者微微頷首,得到確認後對孫成宗低聲道:「老前輩,可否請您移步?有個人,您可以見見。」
「見誰?」
「到了地方您就知曉了。」
一路上孫成宗提及許世榮、許世傑兩兄弟時,言辭間滿是唏噓:「哎,當真是造化弄人,這兄弟二人若是小時候有父母管教,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真是令人嘆惋不已啊。」
老人到底從老友那裡知悉了許家兄弟多少事情,方如今也不便再問。
「老前輩,不知這兄弟倆近些年可有回過故里?」方如今問。
許成宗嘆了口氣,緩緩道來:「許世傑啊,倒是心心念念著家鄉,回過幾次。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送錢送物,從不吝嗇。可族人們呢,表面上笑臉相迎,收了東西,背地裡卻對他指指點點,罵聲不斷。至於他大哥許世榮,自從那年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許成宗的話語突然一轉,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困惑與急切:「小長官,你之前提及的德厚公水下墳塋之事,老朽至今還是一頭霧水啊!」
方如今聞言,神色微凝,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輕輕拍了拍許成宗的手背,安慰道:「老前輩莫急,此事錯綜複雜,非一言可盡。待我們見到那人,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到時候,我定會為您解釋得明明白白。」
「也罷,也罷,」許成宗輕嘆一聲,眼神中雖有不甘,卻也透露出幾分釋然,「那老朽就先不問這許多了,一切待見到那人再說吧。」
說完,他靠回座椅,閉目養神。
帶著許成宗前來,要見的人正是許世傑。
方如今引領著許成宗,步入房間。
房內,許世傑正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許世傑雖然是個將死之人,但方如今並未減少他的待遇,該有的都有。
聽到腳步聲,許世傑猛然回頭,目光瞬間就落在了許成宗的臉上。
「三爺!」隨著這一聲呼喊,許世傑雙腿一曲,撲通跪倒在許成宗面前,聲音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與敬畏,「您……您怎麼來了?」
許成宗身形一震,目光落在許世傑臉上,神情恍惚,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多年前,雙手微微顫抖,嘴唇翕動,卻一時語塞:「你……你是……」
「三爺,是我,世傑啊!」許世傑的聲音哽咽,眼眶泛紅,淚光閃爍。
許成宗聞言,緊走幾步,身子前傾,仔細端詳著許世傑的面容,每一處細節都仿佛在喚醒他深埋的記憶。
終於,他確認了眼前之人,淚水瞬間決堤,沿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你……你是……世傑……」
「是我,是我,世傑!三爺,您怎麼來了?」
許成宗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他緊緊抓著許世傑的手臂,聲音顫抖著重複道:「真的是你!世傑!我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
許世傑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不再言語,只是重重地磕了個頭。
許成宗本想拉他起身,手在半空中微微顫抖,最終只是輕輕落在了許世傑的背上,輕輕拍打了幾下,仿佛是在安撫一個久別重逢的孩子。
待兩人的情緒都稍稍平復,許成宗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與釋然:「世傑啊,你可知,為了打聽到你們兄弟二人的消息,我幾乎是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貼了多少老臉去求人。但這一切,在看到你的這一刻,都值了。」
許世傑聽著,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愧疚與深深的感激,他緊緊握住許成宗那雙布滿歲月痕跡的手,眼眶泛紅,聲音哽咽:「三爺,讓您如此費心,世傑真是……真是不孝至極。」
許成宗輕輕搖頭,打斷了許世傑的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但更多的是對世事無常的淡然接受:「沒有什麼孝不孝的,孩子。是我們這些老人沒能護好你們。當年你爹的事情,唉……若是能早日查清楚,弄個水落石出,你們兄弟二人也不必承受那麼多的苦難。」
提到大哥許世榮,許世傑的情緒再次崩潰,淚水無聲地滑落:「三爺……我大哥他……他已經不在了……」
許成宗聞言,眼神一黯,輕嘆一口氣:「你大哥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人各有命,富貴在天,這都是我們無法改變的命數。但好在,老天終究還是長眼的,讓我們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
兩人相視無言,只有淚水在默默地流淌。
祖孫二人相見,情感如潮水般洶湧澎湃,方如今則選擇了默默地站在一旁,沒有上前干預。
然而,就在這時,許成宗的臉色卻突然變得鐵青,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被瞬間打破。
他猛地揚起手,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許世傑的臉上,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迴蕩,顯得格外刺耳。
許世傑捂著瞬間火辣辣的臉頰,驚愕與不解交織在他的眼中,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許成宗,聲音顫抖地問道:「三爺,您……您這是做什麼?您怎麼打我?」
許成宗的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失望,花白的鬍鬚因激動而亂顫,乾澀的嗓音卻如同雷鳴般在許世傑的耳邊炸響。
「打你?打你都是輕的!我們許家世代清白,忠孝傳家,何時出過你這樣的不肖子孫?你竟然認賊作父,投靠了那些小鬼子,昧著良心給他們做事,你把我們許家先人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許世傑聞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試圖解釋,但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許成宗的目光如炬,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他沒有給許世傑任何辯解的機會,聲音低沉而有力,繼續痛斥道:「你可知,咱們許氏一族,本就根深葉茂於台州府那片土地上。明朝時期,倭寇肆虐,無數族人慘死於他們那冰冷的東洋刀下,鮮血染紅了那片土地。」
「但許家兒女,何曾有過屈服?有人挺身而出,不甘受辱,他們拿起刀槍,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反抗的道路。後來,他們被編入了威名赫赫的戚家軍,跟隨大帥南征北戰,奮勇殺敵,立下赫赫戰功。」
「俞龍戚虎,殺賊如土,這是何等的英勇與豪邁!你可曾聽說過這段歷史?」
「舟山曾經是被倭寇盤踞的土地,特別是舟山之西的岑港,地勢險要,山徑崎嶇,岙口眾多,易守難攻。倭寇憑藉地勢,居高臨下,據險死守,企圖將那片土地永遠據為己有。」
「然而,我許氏族人何曾畏懼?他們奮勇當先,勇往直前,那一戰,共計有三十名青壯男兒戰死沙場,他們的鮮血染紅了那片土地,也鑄就了許家的輝煌與榮耀。」
「其餘族人則跟隨大帥,自沈家門乘勝追擊,直搗倭寇其巢,最獲岑港之役大捷,全驅豺虎投荒。」
「之後,許家兒女又跟隨大帥,相繼殲滅台州、福建一帶的倭寇,搗毀了他們的據點六十餘營,斬首無數,又在福清斬殺倭寇兩百餘人,閩廣一帶的倭寇幾乎被殺得片甲不留。」
「可是,你知道嗎?最後歸來的族人,十不足三!我許家與東洋人之間,結下了不共戴天的血仇!這份仇恨,永遠銘刻在每一個許家人的心中,永遠無法忘懷!」
說到這裡,許成宗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而哽咽。
許成宗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重錘般敲擊在許世傑的心上,讓他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確實愧對家族,愧對先人。
「三爺,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啊!」許世傑終於哭喊出聲,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些年,我和大哥四處逃難,生活無以為繼。日本人找到了我,許諾給我榮華富貴,只要我為他們做事。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
「住口!」許成宗怒喝一聲,打斷了許世傑的話,「無論生活多麼艱難,都不能成為你背叛家族、背叛國家的理由!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讓多少族人蒙羞,讓多少先人的英名受損?你簡直是我們許家的恥辱!」
許成宗越說越激動,他的身體因憤怒而顫抖,仿佛要將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在許世傑的身上。
然而,在痛斥之餘,他的心中也充滿了無奈與悲哀。
無論自己如何憤怒,都無法改變許世傑已經犯下的錯誤。
「世傑啊,世傑,」許成宗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而哀傷,「你可知錯?你可知你這一錯,錯得有多離譜?你不僅背叛了家族,更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和靈魂。你讓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將來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如何去面對那些因抵抗日本人而犧牲的族人?」
許世傑再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罷了,大錯鑄成,無法挽回!」
許成宗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嘆息與無奈,仿佛是在為許世傑的錯誤,也是在為整個許家的命運而哀嘆。
「其實我知道,這是咱們爺兒倆見的最後一面了。」說到這裡,許成宗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但很快又被堅定所取代,「我希望你在最後,能夠幡然悔悟,略微彌補一下吧!至少,不要讓咱們許家的後人知道你曾經後悔過,並因此而努力過。」
許世傑聞言,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愧疚與悲痛,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仿佛要以此來抑制內心的顫抖。
「三爺,我知錯了,知錯了……」
方如今在一旁冷眼旁觀,見氣氛已烘托得恰到好處,便適時地走上前,輕聲提醒道:「老人家,咱們此刻該言歸正傳,談談正事兒了。」
許成宗聞言,連忙收斂起心中的情緒,點頭道:「對,對,說正事要緊!你看我這老糊塗,一激動起來,竟把最重要的正事兒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小長官,真是對不住,讓你見笑了。」
說著,他微微欠身,向方如今致以歉意。
方如今則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許成宗的眼神在許世傑和方如今之間來回遊走,他沉吟片刻,然後緩緩開口:「小長官,你的意思是,世傑知道德厚公的萬年吉地所在?」
方如今點了點頭,神色凝重:「應該知道。老人家不妨直接問他。」
許成宗聞言,眉頭緊鎖,他看向許世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當即詢問他是否知道德厚公水下的埋骨之地。
許世傑初時一臉茫然,顯然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他皺了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然而,當許成宗開始詳細敘述那座墳塋的建造過程,以及它與許氏先祖的深厚淵源時,許世傑的臉上逐漸露出了驚詫的神色。
「三爺,你是說……那水下的古墓,竟然是咱們許氏先祖的陵寢?」
許世傑的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一個天方夜譚般的故事。
許成宗點了點頭,神色凝重:「正是如此。德厚公,乃是我們許氏一族的重要先祖。」
許世傑聞言,身形一震,仿佛被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都變得呆滯起來。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難道……難道……大哥從……從水下取走的……是……是……」
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許成宗心中焦急萬分。他一把抓住許世傑的衣襟,聲音低沉而有力:「你大哥從水下取走的什麼?你給我說清楚!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說!」
許世傑被許成宗這一抓,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緩緩開口:「大哥……大哥從水下取走的,是一個密封好的陶罐和箱子,至於裡面裝的什麼,我也不曾知曉。」
「陶罐?」許成宗聞言,眉頭緊鎖,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並不關心箱子,「陶罐上可曾有什麼明顯的標記?」
許世傑低下頭,聲音低沉而顫抖:「那玉佩上……刻有一個『德』字!」
許成宗聞言,眼前一黑,只覺天旋地轉,險些沒有栽倒在地。
幸好方如今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德字……」許成宗喃喃自語,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憤,「那果然是先祖的遺物,是德厚公的遺物……世傑,你大哥他……他怎麼能這樣!」
「你們兄弟倆,真是我們許家的恥辱!不僅投靠日本人當賣國賊,還盜取先祖遺物!你們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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