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夫家姓陸

  第18章 夫家姓陸

  許知秋早記不清趕了多久的路,也忘了已經多少天沒吃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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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他記得,已經三天沒喝了。

  胃早就麻痹了,腦子也麻痹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似一片棉花。

  他像個在荒野上飄蕩前行的孤魂野鬼,渾渾噩噩的行路者。

  這一路遍地乾裂,河流枯竭,

  除了一片枯木敗草,砂石土礫,連個水窪子都見不到。

  是以,當他站在一丘高地上,看見視線盡頭——那一片靠山的村落,炊煙稀疏。

  他便朝那村落趕去,沒有絲毫遲疑。

  至於到了地方,是有善心人肯舍他一口糧食吃。

  還是他發善心,舍了這百多斤肉給別人做了糧食。

  那就不得而知了。

  都到了這份上,總得碰一碰運氣。

  ………………

  靠山村,

  或許是岷州境內,唯一的一處受災不太嚴重的地方。

  別的地方都已經易子而食,餓殍遍野了。

  這地方的人,雖然也大都面黃肌瘦。

  但家家戶戶好歹還有口糧食吃。

  不至於餓死人。

  要說為何偏偏此地特殊?

  客觀原因,是因為這靠山村所靠之山,恰好在一處山川靈脈的支脈上,因此物產相對豐饒。

  至於主觀原因麼……反正按本地村民們篤信不疑的說辭——有山神庇佑。

  村口建有一架低矮的青石牌坊,

  高不過一丈,寬僅能容雙馬並行。

  牌坊寫著四個字——敬天法祖。

  下面三五個小孩成群結隊,正嬉笑著追在一個外來者屁股後頭,不停的扔著土塊。

  打!打他!打這個外地人!

  許知秋被擾的無奈,忽的向後擺出個鬼臉,恫嚇著朝他們攆出幾步。

  娃娃們興奮尖叫著,四散潰逃。

  可沒過一會兒又悄悄聚集過來,撿土塊扔他的屁股。

  許知秋實在是沒力氣驅趕了。

  也就任由這些小孩欺負他。

  其實他心裡是鬆了口氣的,有娃娃打鬧,那說明這村子還吃的上糧食。


  村道上,時有三兩村民聚集,朝他指指點點。

  見他這個生面孔,不少都懷著警惕。

  許知秋硬著頭皮湊上前去,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水藍色的荷包,又從荷包中倒出幾塊碎銀子。

  「幾位鄉親,我是逃荒的旅人,餓了好幾天了,能否賣我些糧米?」

  他是懷著殷切期盼的,然出乎意料,碰了壁。

  迎頭那人嘲諷:

  「這年頭金豆子比不上黃豆子,銀錢比不得饅頭金貴,哪個肯賣你?」

  周圍人附和:

  「你這外鄉人休在我們村里逗留,速去!」

  「對對,山神老爺搞不好要怪罪哩!」

  他被這幾個村民毫不客氣的驅趕著,

  還待分說幾句,更是險些被搡了個跟頭。

  一直被攆出了村口那牌坊外,許知秋餓的渾身無力又頭暈眼花,只能依靠在牌坊墩子上,苟延殘喘。

  先前那群娃娃又聚集了過來,嬉笑著朝他扔土塊。

  他無可奈何,只能雙手護著頭,蜷縮起身子。

  心中嘆息:堂堂一個修行人,淪落此等狼狽境地,當真是……

  漸漸的,他眼皮越來越沉,便睡了過去。

  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那幾個扔他的娃娃也都被家裡人叫回去了。

  只留許知秋,無人問津。

  日頭西斜,陽光變得不再那麼熾熱,轉眼又到天黑。

  他靠在牌樓的陰影中,安靜的像具屍體。

  唯有胸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忽的,

  一個女娃兒見四下無人,悄悄摸了過來,她手裡端著一碗清湯寡水的小米粥。

  小小的身子蹲在他面前,舀起一勺餵他。

  可許知秋嘴唇乾裂的厲害,上下唇都粘在了一起。

  整個人也昏了過去,連半點反應也無。

  試了幾次都餵不進去,

  那女娃兒好像是急的,原地轉了兩個圈。

  隨後,從道旁折了根空心蘆葦,插進他嘴去。

  自飲下一口稀粥,將粥水順著蘆葦管給他渡進了嘴去。

  一口,又一口。

  就用這法子,很快給他餵下去半碗。

  慢慢的,吞咽的本能喚醒了意識。

  可許知秋剛一睜眼,那女娃兒卻像是受了驚嚇,緊張的向後一縮,然後,端起碗就跑。

  他的腦子眼下仍處於發懵的階段,

  只看見半碗香甜的粥水離自己越來越遠,哪裡肯依?

  忙不迭撐起身子,踉蹌著追了過去。

  這一個跑一個追,很快追到一處偏僻的獨門小院。

  許知秋看見那女娃躲在一個婦人身後,

  那婦人則是手持著把剪刀,戰兢兢的衝著他。

  這時候腦子才算清醒了幾分,頓覺一陣羞愧難當。

  「大嫂莫怕,某不是歹人!」

  他朝著那母女深鞠一躬,那母女不為所動,仍警惕的戒備著他。

  許知秋又掏出全部身家,恭敬敬的舉過頭頂,

  他自覺又提出了個厚顏的請求:

  「求您……好歹再給口吃的吧。」

  那婦女盯著他看了良久,也不知是被他手裡的銀錢打動,還是被他誠懇的態度打動。

  慢慢的,放下了剪刀。

  …………

  屋子裡說不上多簡陋,但很整潔。

  東廂擺著一排書架,頗有些書香氣,

  看起來不像個尋常的農戶人家。

  借著屋內的燭光,許知秋看清楚了那對母女的模樣。

  那是個五官姣好的婦人,看著可能還不到三十歲,只是面容消瘦,身材看著極其單薄。

  一身水藍色細麻長裙,秀髮在腦後挽成髮髻,斜插著一根木簪。

  給人一種清艷、卻又形銷骨立的怪誕美。

  女娃子大概在七八歲左右,穿著與母親同顏色的衣裳。

  面黃肌瘦的,身體明顯發育不良。

  她看著就是個緘默的性子,瞪著一雙漆黑的眼睛,不言不語。

  「啪嗒。」

  一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擺在許知秋的眼前,比之先前的清湯寡水,這一碗可謂濃稠。

  米香刺激著大腦,

  許知秋二話不說,捧起碗就開始狼吞虎咽。

  「咳咳!咳!」

  卻不小心嗆到嗓子,眼淚都擠了出來。

  偶然一瞥,發現一旁——婦人摟著孩子,孩子則眼巴巴盯著他碗裡的粥。


  「……」

  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戶人家已是活得十分窘迫,

  如今,

  若非臉皮賽過城牆,這碗粥他眼瞅著是干不下去了。

  那婦女倏而問:

  「敢問小哥,外面世道如何了?」

  許知秋沉默了,

  回想起自己這一路來所見所聞,心裡倍覺沉重。

  苦笑:

  「能如何,人吃人罷了……」

  婦人盯著他的臉,淡淡的又問:

  「你也吃了?」

  「沒有!」

  他回答的很堅決,卻又抹了把臉,露出三分苦澀:「可我不吃,他人卻要吃我啊……」

  「那你這一路是怎麼活過來的?」

  「草根,樹皮,螞蟻,蟲子,有什麼就吃什麼。」

  接下來,許知秋就不說話了。

  只盯著碗裡粘稠的黃米兒,怔怔出神。

  直到那婦人忽而又道:

  「此處受山神庇佑,受災較淺,雖然尚能果腹,但也沒好到哪去,更沒餘糧救濟外人。」

  許知秋點頭,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這就要起身告辭。

  至於剩下那半碗……

  他瞅了眼那好心的女娃娃,擠出個笑臉。

  給孩子留著吧。

  他剛要出門,

  詎料,那婦人卻叫住了他:

  「你現在身體虛弱,就這麼走了,不出數日還是要餓死。」

  「可是……」

  許知秋有些領會不清她的意思。

  「先住下吧,養養身子,過些天再走不遲。」

  「……」

  許一時怔住了。

  這一戶孤兒寡女的,本身已經是度日艱難,卻肯收留他這麼一個來路不清的野男人。

  莫非是因為……

  狠狠批判了自己齷齪的心思。

  「大嫂菩薩心腸!」

  他朝婦人深深拱手:

  「在下許知秋,不知大嫂如何稱呼?」

  婦人摟緊了女兒,淡淡回:

  「夫家姓陸。」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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