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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1章 《月光下的鳳尾竹》

  南糯山茶王樹下的晨霧還沒散盡,漢娜的指甲縫裡已經嵌滿普洱茶垢。

  盧勇蹲在百年古茶樹旁,舉著單反對焦她粘著蜘蛛網的馬尾辮:「採茶女工要笑,不然掌柜扣工錢咯。」話音未落,背簍帶子突然崩斷,青翠茶芽灑了他滿脖頸。

  茶廠老闆的兒子岩溫甩著銀牙籤笑:「鮮葉要這樣搓。」他粗糲的手掌裹住漢娜的手,在竹匾上揉出清苦汁液。盧勇突然擠進兩人之間,膝蓋頂翻半匾茶葉:「我們白族揉面更帶勁!」漢娜憋著笑看他表演祖傳揉茶法,直到他掌心被銅鍋燙出水泡。

  「活該。」她嚼碎薄荷葉敷上去時,盧勇正盯著岩溫家神龕上的照片——1998年首屆茶王節冠軍,與漢娜側臉有七分相似。茶餅壓製機轟鳴響起時,他忽然把兩人的手迭按在石磨上:「壓個同心餅,百年後當傳家寶。」

  打洛邊境市場的橡膠拖鞋粘著異國塵沙,漢娜第三次甩開搭訕的翡翠販子時,盧勇正用緬語跟賣木雕的老闆娘砍價。「你什麼時候學的?」她戳他腰間掛著的象骨匕首,刀刃映出遠處國界碑的銅色反光。

  跨過第135號界樁的剎那,盧勇突然拽她鑽進香蕉林。濕熱空氣里混著罌粟殼的辛香,漢娜的涼鞋陷進紅泥,腳踝被藤蔓劃出細血痕。「跟著我。」他解開纏在橡膠樹上的紅布條,每走二十步就系一條。當緬甸小沙彌的誦經聲穿透芭蕉葉時,漢娜才發現他們繞回了中國境內的觀音廟。

  香爐灰落在她雪紡裙擺,盧勇突然往功德箱塞了張百元鈔:「捐給菩薩買GPS。」殿外暴雨驟降,他借的傘骨架上還印著「勐海縣計劃生育協會2003年度先進獎」。

  曼弄楓村的傣醫診所飄著刺鼻藥香,漢娜盯著艾灸盒在自己小腹冒煙,盧勇的嘲笑卡在看見醫師掏出的竹罐上。「體內濕氣比瀾滄江重。」老傣醫彈了彈她腳底反射區,突然用火鉗夾住盧勇手腕:「小伙子肝火太旺。」

  漢娜笑得艾灰亂顫,看盧勇被拔罐拔出滿背紫紅圓印。「像七星瓢蟲成精。」她蘸著藥酒給他揉肩,發現他手機相冊存著偷拍的拔罐示意圖——某張明顯是P上了小豬佩奇圖案。窗外的諾麗果樹沙沙作響,老傣醫往他們手心各塞顆黑藥丸:「睡前用米酒送服,能夢到前世姻緣。」

  那晚星光房的玻璃頂結滿露珠,漢娜把藥丸溶進梅子酒:「你敢喝?」盧勇仰頭吞下後突然壓住她手腕:「我前世肯定是絞殺榕。」他的吻帶著南糯山茶的澀,直到漢娜摸到他藏在枕頭下的解酒藥包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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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瀾滄江放燈夜撞上緝私艇突擊檢查,漢娜的蓮花燈剛寫滿願望,就被探照燈驚得栽進漩渦。

  盧勇拽她躲到拴漁船的柳樹下,警笛聲里混雜著商販收攤的哐當聲。「許的什麼願?」他舔掉她虎口蹭到的蠟油,嘗到蜂蠟混著速溶咖啡的味道。


  對岸突然升起盞孔明燈,漢娜指著燈罩上的剪影:「像不像我們在大佛寺拍的合照?」

  盧勇摸出打火機點燃她半濕的裙擺,火苗在江風裡扭成金蛇。

  「這樣更亮。」他舉著人形火把奔跑,直到漢娜尖叫著跳進淺灘。漂走的蓮花燈卡在緝私艇螺旋槳上,隱約可見「平安」二字被水浸糊成「不安」。

  勐混鎮老傣錦工坊的木梭卡住第三十二根金線時,漢娜的拇指被經線勒出深紫淤痕。盧勇盤腿坐在腰機後方,膝頭堆著漢娜剝下來的荔枝殼,甜膩汁水正順著傣族阿媽手繪的雲紋滴落。

  「用力要像扯前任頭花。」八十歲的玉兒咩用褪色頭巾比畫,腕間二十個銀鐲隨動作嘩啦作響。

  漢娜猛拽緯線的瞬間,腰機突然塌架。盧勇撲過來撐住橫樑,下頜撞上她肩胛骨。糾纏的絲線里滾出枚銀鈴鐺,正是野象谷那晚弄丟的。

  玉兒咩撿起鈴鐺縫進織錦邊緣:「當年給我家老波濤招魂用的。」暮色爬上窗欞時,半米見方的傣錦上歪扭著孔雀尾羽,玉兒咩硬說像交頸的鴛鴦。

  回程摩托碾過曬茶場,漢娜環著盧勇的腰,織物上未乾的板藍根染料蹭髒他T恤。

  後視鏡里,玉兒咩站在工坊二樓揮動那幅殘錦,恍若一面招搖的情幡。

  補蚌村望天樹空中走廊的螺絲釘在暴雨中鬆動。

  漢娜攥著安全繩倒退,三十米高空的風灌滿她的闊腿褲。盧勇在前方跺腳,鋁合金板震顫著彈出顆生鏽螺母:「跳過來,我數三下!」

  熱帶雨林在腳下翻湧墨綠浪濤,勒住腰間的保護繩有股象群糞便的酸腐味。漢娜躍向他的瞬間,閃電劈亮整片林海,照見盧勇瞳孔里自己飄散的碎發。他接住她時手肘撞上樹瘤,瑞士軍刀從褲袋滑落,被藤蔓接住晃成綠海里的銀魚。

  「刻字癖要遭報應。」漢娜把安全扣鎖進他腰帶環,發現2019年那對情侶的同心鎖竟掛在這裡。鎖芯塞著張潮黏的船票,從景洪港到關累港的班次,正是他們錯過的上周三。

  曼飛龍村百年米線宴進行到酸筍燉雞環節,漢娜的銀耳墜掉進陶罐。盧勇舀湯時撈出耳墜,順勢將錯就錯給她餵了勺滾燙雞湯。蒸汽模糊鏡片時,村長女兒突然往漢娜衣襟別上野薑花:「阿妹收了花,要給在座阿哥敬酒。」

  三十六杯自烤酒擺成蓮花陣,盧勇踹開矮凳要替喝,被三個戴牛角帽的漢子架住胳膊。漢娜仰頭灌下第七杯時,瞥見他偷偷將酒液傾進桌下大黃狗的食盆。醉意漫到鎖骨時,她突然用傣語高唱敬酒歌,滿屋沸騰中只有盧勇聽出她把「豐收」唱成「私奔」。

  散席後他們溜進釀酒房,月光泡在酒缸里像融化的翡翠。盧勇的鼻尖沾著酒醅,漢娜咬破他下唇嘗到瀾滄江的腥甜。窗外守夜的狗突然狂吠,兩人跌進谷堆,驚起一片帶著酒香的蛾。


  熱帶花卉園的藍色睡蓮在午夜綻放。漢娜赤腳踩過觀景台青苔,手持電筒尋找白天的並蒂蓮。盧勇蹲在王蓮葉邊測承重力,手機備忘錄記著「直徑3米可承載42公斤」,頁角還畫著潦草的婚紗簡筆畫。

  巡夜人光束掃來時,他們躲進巨型豬籠草陰影。漢娜的扎染裙擺卡在捕蟲籠齒邊,盧勇哈出的熱氣驚動籠內飛蟲。螢光綠的蟲群騰空瞬間,他忽然掏出植物園撿的鳳凰木豆莢:「聽說種子能占卜姻緣。」

  豆莢爆裂的脆響驚動巡夜人,十七粒紅籽滾落滿地。漢娜抓起三粒要跑,卻被王蓮池水蛇搶走一粒。後來在景區廁所烘乾裙子時,盧勇翻遍《西雙版納植物志》也沒查到——鳳凰木種子根本不會在雨季成熟。

  曼閣佛寺凌晨四點的誦經聲裹著芒果香。漢娜偷穿盧勇的襯衫當睡裙,赤腳跨過壁畫下的涅槃圖。值夜小沙彌遞來油燈時,她發現壁畫飛天戴著大金塔買的孔雀銀簪。盧勇在《貝葉經》複印本上描摹她的睡顏,鋼筆水暈染了「輪迴」章節的傣文批註。

  早課鐘聲撞碎晨曦時,漢娜的襯衫扣子卡在轉經筒軸心。

  盧勇拆卸時摸到夾縫裡的情書,1997年某個上海知青的筆跡,落款竟是他母親的名字。

  經幡拂過他們交握的手,殿外五百羅漢榕的氣根正悄然纏緊石階。

  …………

  勐遠仙境溶洞的鐘乳石滴著千年寒水,漢娜的指尖剛觸到石壁上的鈣化紋,就被盧勇拽回棧道:「沒看見禁止觸摸的傣文?」

  她仰頭辯駁時,洞頂蝙蝠糞正巧落進張開的嘴裡。盧勇笑得手機電筒光亂顫,照見暗河深處漂來半截竹筏,筏頭供著蔫掉的野薑花。

  「上次洪災沖毀的探險隊遺物。」嚮導用鐮刀尖挑起腐爛的救生衣,內袋竟滑出枚2008年奧運紀念幣。漢娜彎腰去撿,運動內衣系帶突然崩開,金屬掛鉤彈在石筍上激出火星。盧勇脫下速干T恤扔給她,後背的「野象谷徒步冠軍」字樣早被汗水洇成抽象畫。

  穿過「陰陽界」石幔時,嚮導突然熄燈講解暗河盲魚。漆黑中漢娜的腳踝被什麼黏住,盧勇摸黑擦拭才發現是鐘乳石滴落的碳酸鈣結晶。「這下真成水晶鞋了。」他掌心殘留的驅蚊水混著洞內寒氣,在她皮膚上凝成淺白紋路,像極了曼聽公園見過的傣族占卜圖。

  曼丟村古法造紙坊的構樹皮蒸出草木腥氣。漢娜舉著竹簾抄紙,第六次把纖維篩得厚薄不均。盧勇盤腿搗鼓紙藥,芭蕉汁混著仙人掌黏液在他指間拉出銀絲。「白族扎染比這簡單多了。」他偷換漢娜的紙漿,在濕潤紙頁摁出掌印,卻被晾紙架上的蜂群誤認為入侵者。

  逃跑時撞翻靛藍染缸,漢娜的亞麻褲瞬間浸成深海藍。作坊主人拎著她們躲進烘紙房,鐵板下炭火烤得小腿發燙。「正好省了蠟染工序。」盧勇用燒焦的樹枝在她褲腳畫象群,筆觸在膝蓋處故意顫抖,象鼻曖昧地伸向大腿內側的燙傷疤——那是前天燒烤攤濺的熱油。


  晾曬場飄滿半透明的紙,漢娜突然發現某張映著盧勇側臉。湊近才看清是紙漿里的碎葉拼成的人像,構樹纖維在他喉結位置打了個死結。風起時滿院紙頁如招魂幡飄搖,裹著他們未說破的情愫墜入曬場邊的廢水池。

  嘎灑機場旁的菠蘿田凌晨三點仍在收割。漢娜偷翻過鐵絲網,拖鞋陷進菠蘿冠芽叢。盧勇用手電照著滿地蟋蟀:「不是說要看飛機播種?」話音未落,農藥噴灑機低空掠過,兩人被航空煤油味的藥霧澆透全身。

  躲進蕉農休息棚時,漢娜的蕾絲內衣黏滿紫色農藥斑。盧勇擰開礦泉水要衝洗,卻見她正用手機閃光燈照向夜空:「北斗七星第七顆變紅了!」他眯眼細看,那分明是機場跑道指示燈在雲層中的折射。

  晨光初現時,漢娜發現牛仔褲後袋的貝葉經複印件被農藥蝕出空洞,缺失部分恰是盧勇在佛寺描摹的睡顏輪廓。遠處波音737騰空而起,震落菠蘿葉上的露珠,在他們交握的掌紋間匯成微型瀾滄江。

  景真八角亭的百年菩提樹下,有位老贊哈正教姑娘們唱召樹屯敘事詩。漢娜的銀鐲卡在象腳鼓縫隙里,看盧勇被頭戴金箔的少女們推往人群中央。「王子要單膝跪地接孔雀翎!」老贊哈往他掌心塞了把糯米,遠處鋩鑼震得樹葉簌簌掉進漢娜的衣領。

  盧勇剛擺出個滑稽的求婚姿勢,樹梢突然墜下團毛茸茸的物體——是只偷吃供果的獼猴幼崽,爪子裡還攥著半截遊客的珍珠項鍊。漢娜伸手要接,小猴卻靈巧地躥上盧勇肩膀,冰涼爪子勾開他胸袋的並蒂蓮胸針。人群爆發的笑聲里,他追著猴子繞菩提樹狂奔三圈,踩碎了供盤裡的糯米鳳凰。

  「用這個換。」老贊哈從漢娜腕間褪下銀鐲,對著陽光敲擊出七種音階。獼猴應聲松爪,胸針落入盛滿清水的銀缽,驚散水面浮著的八角亭倒影。當盧勇渾身汗濕地取回胸針時,發現背面多了道細小牙印,正與漢娜在大金塔咬過的冰淇淋勺吻合。

  曼旦水庫的捕魚竹筏吃水線漫過警戒標記。漢娜的防曬霜在水面暈開油花,引著銀鱗魚群啄她浸在水中的腳趾。盧勇盤腿補漁網,尼龍線在他指腹勒出紅痕,像極了那晚佛寺轉經筒的硃砂印。「收網要像收心。」船尾的傣族老爹突然開口,菸斗灰落進網眼結成古怪符咒。

  暴雨來得比魚汛更急,竹筏在墨綠波濤間顛成柳葉。漢娜抓著盧勇的腰帶嘔吐,酸腐味引來條半米長的巨魾。船槳折斷的剎那,盧勇抄起鋁製飯盒砸向魚頭,反光驚飛了岸邊白鷺。當救援快艇的探照燈刺破雨幕時,他們正用褲腰帶捆著昏厥的巨魾,魚鰓里卡著曼飛龍村宴的野薑花瓣。

  傣王宮遺址的斷壁殘垣間開著血紅龍爪花。漢娜蹲在「喃湘妃」殉情井邊拓碑文,宣紙被井底湧上的濕氣洇出人形水漬。盧勇嚼著檸檬草杆測量井深,手電光柱里突然浮起串氣泡,托著片褪色的的確良布料——與知青情書同款花色。


  「要試試嗎?」他指著井沿暗紅的抓痕,突然摟緊漢娜的腰模仿墜落姿勢。拓紙被風卷進井口,在距水面三寸處懸成白蝶。井底傳來岩蛙的鳴叫,混著二十年前某個黃昏的情話回聲。當管理員舉著喇叭趕來時,他們交纏的小指正勾著井繩,繩結與野象谷樹上的如出一轍。

  告莊夜市盡頭,流浪歌手撥斷了最後一根琴弦。

  漢娜往吉他盒扔硬幣時,盧勇正跟賣火山石烤腸的攤販比劃:「要焦得能刻字的那種。」

  滾燙的烤腸戳到她唇邊,辣椒麵在虎口堆成赤道線。

  歌手突然用破碎的漢語唱起《月光下的鳳尾竹》,盧勇的刻字刀在烤腸表面遊走,劃出勐混鎮傣錦上的歪斜孔雀。

  城管摩托的轟鳴撕開旋律時,漢娜被辣椒嗆出眼淚。

  盧勇拽著她鑽進大象雕塑內部,狹小空間裡擠著三個逃攤的銀飾販子。

  汗味與香茅草氣息交織中,他忽然咬下烤腸刻著的那截,燙紅的舌尖捲走她睫毛上的辣椒籽。

  「比望天樹的螺母刺激吧?」大象鼻孔透進的光束里,他腕錶的藍寶石玻璃映著八百米外起飛的航班。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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