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未戰先怯
第307章 未戰先怯
和歷朝歷代最不同的,是皇帝本人。
要不然當近在咫尺的邊警消息傳來,總是緊急傳令其他軍隊來增援。
但同樣的是:北京城裡不只有皇帝,還有很多惜命的官。
古北口和喜峰口外敵情一出現,動靜就來了。
就算現在軍情已經只是直接到達樞密院,樞密院外應該只有另外四相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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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恰逢如今有個「培訓中」的奉天殿國務會議。
五月已經略微炎熱,今天這次培訓改在乾清宮正殿裡進行。
陰涼些。
但現在殿中氣氛則是陰沉。
「何謂軍機?軍事機密。」朱常洛冷冷地看著其中的人,「既然是機密,朕以之為例剖解治國理政道理,那是信重你們。鬧得滿城皆知,誰泄的密?」
沒人說話,田樂今天也來了,他看了看眾人,又看了看皇帝,隨後站了起來說道:「樞密院之內,還有驛站,邊軍,都可能把消息漏過來。薊鎮邊牆畢竟沒多遠。」
有些人緊張地看了看皇帝,感激地望了望田樂的背影。
這當然是田樂在給台階。
皇帝怎麼會不清楚這消息是怎麼傳開的?是先從朝參官群體裡開始的,還有人上了題本,然後昨天才有許多百姓開始議論。
驛站、邊軍再怎麼漏消息,哪裡比得上軍情急奏?
時間總有先後之別。
「這不是小錯漏。」朱常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田樂。
站出來做了做姿態就夠了,但要辦的必定得辦。
「朕拿北疆戰事舉例,就是闡明分工道理。」朱常洛語氣仍然冰冷,「既設樞密院,樞密使、樞密副使、總參謀等俱是文臣出身,其餘諸院就不必插手!若不能信任同僚,那麼知兵的就該入樞密院;若是不知兵,更不該胡亂奏諫!以你們才智,難道想不明白朕這也是一次考驗?如今情形,令朕十分失望!」
蕭大亨嘆了一口氣,站了出來求情:「與這件事相比,陛下所謀劃的衙署和典制改革漏泄了出去,尤為可慮。」
「那倒不打緊,總要吹吹風向。人人都想上進,個個都有親朋好友,不足為怪,朕豈能不明白。」朱常洛卻擺了擺手,「這些想法,你們既然原則上並沒有認為大為不妥,那麼實質也進入了完善細節的階段。私下裡小範圍交流一下意見,能夠再提上來,倒是好事。」
語氣不見緩和,朱常洛仍舊盯著眾臣:「但軍務是另一碼事!且不說將來朕要放權、拜任宰執,所倚重者樞密院尤甚!單是朕之前已經說了幾回責任、擔當,你們都是重臣,應該明白軍機大事容不得七嘴八舌,更容不得物議裹挾!是盼著這一戰不勝最好,還是有人怕將來改革後無所適從?」
眼看皇帝一定要揪出來在座這些至少三品以上的人里到底是誰嘴上不嚴,有四個人到底是臉色白了些。
七十七了的詹事府一把手楊時喬,大理寺卿郭正域,當時接替申用懋的鴻臚寺卿范醇敬,刑部尚書黃克纘。
也許還有人心理素質好一些。
看皇帝並不順著田樂遞的台階而下,劉若愚不禁屏住呼吸。
真要為這事處置重臣嗎?在現在這個時刻?
只見楊時喬走出來緩緩摘下帽子跪下來:「臣慮事不周,羞愧難當,請陛下降罪。」
朱常洛看著他沒說話。
葉向高低著頭戰戰兢兢,這是御書房體系的。
楊時喬帶了頭,郭正域、范醇敬、黃克瓚猶豫了一下,也同樣請罪。
倒是御書房、進賢院、鑑察院、施政院各一個。
朱常洛看著他們,許久沒出聲。
過了好一陣,他才開口說道:「朕用心良苦,坦誠說了這麼多。為國謀長遠,君臣本分朕說了不止一次!想絕了北患,難道於國有害?未慮勝先慮敗也沒錯,但犯得著這般擔心?朕現在就想知道一點,你們四人到底只是擔心此戰勝敗,還是對別的事情有想法?」
田樂又出來求情了:「陛下,既然偵知是汗庭虜酋親來,邊情遲早會滿城皆知。當此之時,不宜諸事一同猜疑處置!列位臣工但有處事不周密之處,自然只是憂慮京城安危。既能蒙恩共商國是,就算只講好處,先知先覺便是先機,豈會另有他心?」
朱常洛看著他的眼神,緩緩呼吸了一下之後就說道:「朕不想猜疑,朕更不想重臣之間互相猜疑。戰局千變萬化,眾臣若學不會信賴樞密院文武,那以後大明都別用兵了。既然田樞密這麼說,那就都只罰俸三月以警示。」
幾個人一同謝恩,心情苦澀。
罰俸事小,這個印象可不好,何況皇帝明說了是考驗?
楊時喬倒還好說,畢竟年紀大了,但另外三人可不同。
「朕沒亂,朝廷就不該亂!朝廷沒亂,百姓就不會亂!城門大開,一切如常。朝報當刊登遼東捷報,更要申明大明定要經此一戰以絕北患的道理!」
現在反倒是皇帝要反過來安撫一些官員,語氣森然地說道:「動不動就提退兵求和的,動不動就提起南京國本的,動不動就自亂陣腳的,是何居心?歷年來北虜屢屢寇邊,聞官軍能勇於出邊牆驅逐韃虜,難道不該同仇敵愾、群情鼓舞?虜酋來了正好,此國戰之時!拖後腿的,實為國賊!」
四個人臉色再變,好在皇帝加了一句話:「把這些話都傳下去,此前既往不咎。此後官紳若仍是沉不住氣聒噪不休,不說用心如何,終究是怯懦無識之輩,難當大任!虜賊在邊牆之外一露頭就想到嘉靖年間庚戌之變,官軍還一個敗仗都沒吃就危言聳聽惑亂人心者,斬!」
相較而言,這個斬字顯露出皇帝對他們確實留了情面、給了機會,也顯露出皇帝確實很憤怒。
朱常洛當然憤怒。
翻看歷史時,每每這種時候都會有主和派,但在朱常洛眼中可能更多是由於立場,與權爭有關。
但親歷此局,議論著實離譜,朱常洛不由得不想到有人就是不希望大明贏這一仗,有人想借題發揮搞點什麼事。
當年俺答確實殺破古北口,到了京城周邊擄掠八日。
可林丹是幼主,朝堂上下人盡皆知;他素無戰績,這一點也很確鑿;前年朵顏犯山海關,去年他們都被抓來殺了,朝報上已經刊登。
難道就僅僅是某些人對北虜深入骨髓的恐懼?
膝蓋就這麼軟,肚子裡沒顆膽?
定了規矩,朱常洛今天也沒有心情多說什麼,只留下了五相。
「是什麼道理?」朱常洛問一再求情的田樂。
「陛下……」田樂苦笑一聲,「朝鮮一役勝得難看,勝得百姓負擔加重。播州一亂,前後總共也有許久。這回從宣大到遼東,動靜還是大了,對手又是韃虜,這是難免的。臣說得難聽點,上一回對韃虜這麼大的陣仗,後來就有了土木堡。對韃虜以守為上,這論調甚囂塵上已百年余。嘉靖年間數議復套,最後也是不了了之,而後有了庚戌之變。」
「……」
朱常洛還能說什麼?
太祖朱元璋以驅逐韃虜立國,朱棣數次親征,大明本來武力昌隆。
土木堡一變,恐怖如斯。
而任詔書里講得花團錦簇,萬曆年間數征之勝原來終究是沒多大用嗎?
田樂的意思,他們真不見得多麼別有用心。至少京官都知道如今皇帝的脾氣,這次仗是既打外又想打內,他們是清楚的。
所以真的只是單純擔心失敗?
說起嘉靖年間復套之議,那當然是被嚴嵩幹掉了的夏言,被冤死的曾銑。
朱祁鎮遺毒無窮,至少總讓政敵找到難以辯駁的理由:當時擱置的主要原因就是兵部不能保證勝利的把握。
誠然,後勤、錢糧也是問題,朱厚熜自己也怕輸。
但打仗啊,誰能拍著胸脯說必勝?
朱常洛板著臉說道:「就戰略而言,若是連打都不敢打,那就只能忍氣吞聲、飽受欺負!其他且不論,至少如今朕決心堅定,樞密院上下正竭力謀劃,將士正在奮戰!若只能用一場真正的大勝來為一些人正骨,那麼就算這次不行,君臣該想的也是積極準備、用心謀劃,一定要打出這樣一場大勝來。要不然,談什麼保境安民?」
「……臣等謹記。」葉向高連忙表態,「臣定訓誡御書房上下。」
「記住,君臣該一體同心,官府也是一體同心!」朱常洛仍舊要提醒,「朕惱的不是有臣子上題本奏本,朕惱的是他們身為命官,又對外散播恐懼!在天下百姓眼中,若是朝廷和官府的腰杆都不直,他們憑什麼相信朝廷能保他們安居樂業?不說戰事之危難了,平常政務難道就不難?朝廷選賢任能,就是讓他們來面對困難的!若是一點點困難就受不了,做什麼官?」
李廷機也應了一聲:「臣謹記。」
選賢任能,畢竟是進賢院的事。
朱常洛煩躁地結束了對這件事的處置,最後只留下田樂。
君臣相對,各自無語。
最後還是田樂說道:「明明是好兆頭,只是如今陛下也知道了,錯非陛下,風氣如何能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