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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君臣們的是非恩怨

  第245章 君臣們的是非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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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午前,在張允修的妻子從宮裡出來後,提前就遣了人最快速度趕回家。

  然後張府宅門大開,灑掃的灑掃,掛鞭的掛鞭。

  張家五兄弟個個都趕緊再好好洗漱沐浴一遍,進而再迎到了正門之外。

  張允修的妻子從側門就回了家,但宮中內臣們抬來的那個大箱子,自然要鄭重地在家門外擺香案,大禮跪迎入宅。

  這樣的動靜自然讓左鄰右舍驚詫,不知皇帝又要給張家什麼恩典。

  直到鞭炮齊鳴,張家五兄弟大禮叩拜屢次謝恩,站了起來熱淚盈眶地打開那個大箱子,遠處圍觀的人才看到是一冊冊書卷、一道道書札。

  「陛下好生叮囑,著你們早日將《太岳公集》編整付梓。稿成之日,陛下親為作序。」專門走這一趟的劉若愚神情很敬重,作揖後說道,「宮裡或還有太岳公昔年進御冊札,司禮監若再尋到,仍會送來。」

  「先父一生著述,臣等安能懈怠?惟天恩似海深,臣等粉身難填萬一!」

  張嗣修被發配到廣東,在那裡呆了二十年。

  這二十年裡,他與三弟張懋修一起盡力搜尋著父親散佚的文章。但罪臣之後,想要把幾乎成為禁忌人物的張居正的文集整理刊印出來,何等之難?

  現如今,皇帝親自送來了一大部分只有紫禁城中才有的張居正手稿,更是明確表態了:天子也希望儘快看到張太岳的文集問世,並且願意為這文集作序。

  張嗣修說完這些話,就和四個弟弟一起再次跪拜謝恩,泣不成聲。

  張府門口的這些動靜傳開。

  茶樓里,說書人們又在說楚藩案始末:對新的客人,對昨天聽完認為還得好好聽聽好好琢磨琢磨的老客人。

  申時行還留在京城裡,等著春暖花開、運河解凍之後再啟程回鄉。

  他兒子申用懋回來向他講述了一下張府門前發生的事,申時行眼神恍惚地沉默了許久。

  張居正是申時行「座主」。嘉靖四十一年申時行高中狀元,張居正是考官。萬曆五年他升任吏部右侍郎,也是張居正的器重提攜。在吏部,申時行事事秉承張居正的心意,因此張居正去世前,又舉薦申時行以吏部右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

  本來只是居末,誰料張四維剛做首輔不久就回家丁憂,另外兩個閣臣也相繼去世,於是他又因此順利地成為了首輔。

  可以說,申時行前半生的官途都與張居正密不可分。

  「……萬曆十一年,張四維一改當年做派……」申時行只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然後蕭索地嘆了一口氣,「調和調和,調到最後,里外皆為和。」


  申用懋不好評價。

  他知道父親現在是為萬曆十一年時沒能扛住壓力有些後悔了。

  但那個時候若非太上皇帝的心意被張四維琢磨准了,張居正的風評又怎麼會忽然大反轉?

  那個時候,新政餘黨都寄厚望於申時行。不論出於籠絡朝堂勢力的考慮,還是申時行本身就被作為張居正心腹在被攻擊,申時行其實都有理由旗幟鮮明地維護張居正的名聲與功績。

  但他做得沒有那麼堅決。

  「你還記得高啟愚案嗎?」申時行忽然問。

  「記得。那時兒子剛改兵部車駕司主事。」

  申用懋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他從刑部主事改到兵部,申時行也在那個時間點剛剛成為首輔,原本是可以制止對張居正的進一步攻擊的。

  但言官丁此呂上疏揭發禮部侍郎高啟愚主持南直隸鄉試時,出題《舜亦以命禹》,是勸進張居正當皇帝。

  太上皇帝將他的奏疏批示申時行處理,申時行回覆:「此呂以曖昧險人大辟,恐讒言接踵至,非清明之朝所宜有。」

  申時行不贊同這種做法,當時的吏部尚書楊巍秉承申時行的心意建議將丁此呂貶謫,太上皇帝也採納了。

  隨後一眾言官紛紛上疏彈劾楊巍阿申時行意,蔽塞言路。太上皇帝又覺得他們講得有道理,詔令罷免高啟愚,丁此呂留任。

  申時行見狀,就和楊巍一同上疏辭官。其他閣臣也一同請辭,太上皇帝又維持原來的判決,貶丁此呂出京。

  「異論相攪,呵。」申時行只是苦澀地笑了笑,「此後事事難成,我又豈有天大本事?」

  「……父親,慎言。」

  申用懋知道他爹這是感慨太上皇帝不斷更改決定,目的無非是既讓閣臣壓著言官,又讓言官鉗制閣臣罷了。

  但後來局面難以收拾,閣臣深恐會被拋棄背鍋,太上皇帝呢?開始幽居怠政了。

  申時行看了他一眼,隨後說道:「為父過不久就要回鄉了,這是多給你上幾課。你此前都在兵部任職,可知設了樞密院後,為何先調你為鴻臚寺卿?」

  申用懋說道:「父親既為太常大學士,兒子自不好再於樞密院任職。否則父子二人分任文武兩院,非議不少。」

  「不。若是去年初我便速速主持分設了諸學科,你有什麼不能繼續留在樞密院的?」申時行自嘲了一下,「就是顧忌太多,性格使然啊。如今,你得我言傳身教,也事事求慎。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你又沒有為父那麼多掛礙。」

  申用懋確實是謹慎低調的,要不然也不至於去年才從郎中改任鴻臚寺卿。品級提升了,但明升暗降,哪裡有那麼多實權?


  看著兒子,申時行嘆道:「你大哥早夭,弟弟只是舉人出身,申家往後要靠你做這頂樑柱了。離京前,為父奏請將你改任樞密院。你一貫踏實,在兵部任職就勤於邊務。申家此後專於兵家,也算為父這個首任太常大學士對儒學納百家的一個交待吧。」

  「父親!」申用懋心裡有些震動。

  申時行只蕭索說道:「陛下有什麼心意,不憚於明示天下。僅此一點,為人臣者能輕鬆多少啊。」

  說罷從書房的架閣底下拿出了一個箱子來,撫摸了一下箱面。

  申用懋看了看,並沒有沾上多少灰。

  申時行用懷念的目光看了看這箱子,隨後說道:「你將這箱子送去張府吧,都是多年來書信。太岳公神主面前,替為父祭拜一番吧。」

  申用懋這才知道父親早有準備,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整理過張太岳與他往來的信札,也許還看過許多回。

  可這個箱子既然一塵不染,卻又藏於書房架閣不起眼的底下,還收之箱匣內。

  恰似申時行謹慎又擰巴的一生。

  這樣的事情不只發生在申家。

  張府門口的事情傳開之後,這天的在京老臣,不知道有多少把還留著的一些張居正信札找了出來。

  有些人看了看,想起很多往事。

  有些人像申時行一樣,選擇了派人送去張府。

  皇帝心意明白,臣子是慣於揣摩的。

  「父親,您以為陛下還有什麼用意?」

  王衡還一直在翰林院贊畫館任職,現在也向王錫爵請教著。

  「自然不是只為了恢復太岳公的名譽。」王錫爵理所當然地說道,「於吏治、財計、軍國事乃至於學問,太岳公一生所遺功績著述,難道不應該好生研習?」

  王衡愣了一下,問道:「父親是說,陛下想讓滿朝文武學太岳公?」

  「不當學嗎?自世宗西內靜攝,君荒於上,臣縱於下,將嬉於邊,士囂於庠。大明瓦解土崩之禍,將隱中於晏安無事之日。非有雷霆之力,何足以集上下渙散之孰?非有整齊嚴厲之法,何足以其積久疲頑之習?」

  他也回憶著當年,說著臧否世廟皇帝的話,語氣之中感嘆不已。

  「江陵知其然也,慨然出其身以任之。奮乾剛,行獨斷,宮府內外,一聽於己。賞罰予奪,悉決於心。不以逼上為嫌,不以死權為諱,推其意豈不以為大丈夫?至於眾謗於生前,奇禍發於身後,則已於任事之初,逆睹而熟計之矣。所患者,吾志不行,事功不立耳!」

  王錫爵說到這裡,搖了搖頭:「如今,我也不過是再拾牙慧罷了。陛下添官加俸又厲行優免,不吝實設諸相,難道不是鼓勵天下文武都志以天下為己任,銳意用事而副此志?」


  「……可太岳公畢竟權傾朝野……」

  「太岳公從來未有不忠!」王錫爵斷然說道,「陛下彰太岳公之志,便是告訴天下人,陛下也是志以天下為己任。只要忠君用事,便無需憂慮陛下疑忌。要不然,何必設諸相?大丈夫,誰無保爵位、顧妻子、邀名譽之心,陛下從不諱言之!」

  兩個位極人臣的「宰相」都在教著兒子,教他們理解皇帝的心意,教他們怎麼走以後的路。

  哪怕太上皇帝仍在,皇帝依舊用先納了張居正孫女為妃、再請太上皇帝恩赦張居正諸「過」、最後不斷降下殊恩的方式恢復著張居正的名譽,提高著他的影響力。

  這自然是在告訴天下人,張居正是他極為欣賞敬重的臣子。

  這件事本就已經很讓人震撼了,但隨後的正月初九,成國公朱鼎臣、寧遠侯李成梁、武定侯郭大誠,文臣里的申時行、王錫爵、田樂、朱賡、沈鯉、李戴、陳蕖、溫純、楊一魁、朱國祚和張嗣修、張懋修兩兄弟忽然被召入了宮中,還將有更加令天下人震動的消息傳出。

  他們入宮之後,徑直被請著快速往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中,太監宮女們的神情十分緊張、悲痛。

  他們隱隱聽到了不少女眷的哭聲。

  田義和陳矩也緊張但肅然、沉痛地等在門口,開口就道:「太上皇帝病重,數日來每況愈下。今日卯時醒轉後,精神忽然好了,又能開口。施針用了參湯,許是……」

  眾人不由得心裡一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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