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編書人的壞時代?
第220章 編書人的壞時代?
泰昌二年的最後兩個月,往年本該是地方上收成的喜悅時候。
現在,當然是極少歡樂大多愁。
別看有很多人辭官,大多只是中庸之道:主要只是不想違逆朝廷政令坐在風口浪尖得罪很多人罷了。
雖然沒了官身,以後會難過一些。
但其實只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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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為多出來的千萬兩之巨而瞠目結舌,皇帝面對那麼多人辭官卻仍然堅決,原因都在此。
除了舒柏卿那樣的「瘋子」,大多地方最後都是個折中:既交出了數目算是可觀的錢糧,又沒讓地方士紳真正大面積破家。
大明官紳之家到底有多富?明末的闖王抄家和後來的清廷抄家自然能夠窺見一斑。
當拷餉開始,京城勛貴官員們短短几月里被拷出數千萬兩白銀。而清廷在江南抄家,抄出白銀數以十萬兩計的比比皆是。
所以整個大明這次一口氣搞出來這麼多,實在談不上傷筋動骨,總體而言十之一二罷了。
但是痛啊!
江南在這其中是最痛的。
湖廣一百八十餘萬兩,江西一百六十多萬兩,南直隸那邊更是五百多萬兩。
而因為沈一貫和趙志皋玩了那一出,浙江一省就貢獻了將近三百萬兩。
所以大明其他一京十省,實在只是邊邊角角罷了,一共加起來也不到五百萬兩。
朝廷待江南如此,這裡對皇帝當然沒什麼好話。
但是京營較技之後,左軍左都督的標兵營到揚州高郵,前軍左都督的標兵營到太平府當塗,六千已經整訓了一年有餘的精兵已經在路上。
太倉縣,王士騏十月里請辭的,十一月底就回到了家裡。
他反倒勸陳繼儒入朝,搞得陳繼儒多看了他兩眼。
「父親嚴令我王家子弟,若張江陵後人在朝,則王家子弟恥與之為伍。」王士騏拜謝著陳繼儒,「如今陛下恩赦張江陵諸子,我王家子弟不論是太學還是科舉,都不必去應試了。這些年,多謝眉公教導族中子弟。」
陳繼儒問道:「這麼說,我又要另謀高就?」
「眉公說笑了。」王士騏深深地看著他,「太常寺爭辯學問大道,眉公當真不管嗎?」
「我閒雲野鶴一個,有什麼好爭?」
「刊刻書卷呢?」王士騏又說道,「離京之前,聽說御書房下詹事府也大改了。除專門刊印朝報之外,還有一樁權柄。往後除了內廷經廠專印呈覽的書卷,民刻書卷,都要先呈御書房詹事府,允了書號才許刊印。不然,除非手抄難管,其他都要收緊。」
陳繼儒不由得呆住了,眼神之中有些慍怒:「當真?」
「我豈能哄騙眉公?」
陳繼儒沉著臉。
做西席養家餬口,那只是他嘴上說罷了。雖然坐館的都是名家大戶,教資不少,但陳繼儒真正的主業不是這個。
從萬曆二十年到如今,他更大的財路是編書。
嘉興包家、錢家、項家、沈家,都是他的合夥夥伴。
《香案牘》《辟寒部》《太平清話》《虎薈》《讀書十六觀》《見聞錄》《讀書鏡》……以他陳繼儒的名聲,一本本的書經他之手刊印出來,在江南賣得極好。
可是如果皇帝竟然要對民間書局動手,以後但凡刊印書籍都要經詹事府允書號,那真是讓陳繼儒受不了。
既斷財路,又讓他沒有發揮空間:放棄儒生身份,不就是圖個自由自在大大咧咧有什麼說什麼嗎?
「這豈非文教災禍?」陳繼儒怒道,「申長州竟未勸阻此事?」
「申太常又能奈何?」王士騏譏諷道,「一年退了一千多萬兩贓銀,天下官紳竟幾乎人人有罪,陛下喟嘆文教有失,士風敗壞。不允民間暢所欲言,先試一試看看有沒有改觀,申太常能如何辯駁?」
「……矯枉過正!」
「眉公,這是文教非常之時了。我勸眉公,也是轉述衍聖公之請。」
陳繼儒愣了一下:「衍聖公?轉述?」
隨後他嘴角露出了一些嘲笑:即便衍聖公,也怕落於文字?
「天下士紳翹首以盼,還盼當世大儒再振文教,不能讓異端邪說竊據顯位。」
陳繼儒沒有答應,但也只是沒有當場答應。
刊印書籍都要得到允許,這件事他需要先去嘉興一趟,再做決定。
又過了一陣到了十二月,福建建寧府城內,三台館之中來了兩個人。
一個粗豪,一個陰柔。
兩人進來之後看著來來往往熱鬧不已的店面,粗豪的那個走到了櫃檯後面:「掌柜的,你家東主三台山人呢?」
「尊駕是?」掌柜打量著他們二人,問了問。
那粗豪的漢子笑了笑:「我是泉州俞家的。」
「泉州俞家?」掌柜一時還在分辨著是俞還是余,隨後見到那個陰柔的年輕人拿了個銅牌給他看了看,頓時渾身一激靈,「二位先移步靜室,東主又開了個雙峰堂,小的這便派人去請。」
看掌柜把這兩人請到了裡面,三台館裡其他的客人不由得都有些詫異。
「泉州俞家?看掌柜的這做派……莫不是靖夷侯家?」有人已經明白了過來。
「這就奇了,靖夷侯不是在京營嗎?就算要買什麼書,也不需千里迢迢到三台館來買吧?京城什麼書沒有?」
外間的人在議論,裡面掌柜的安排了人去請那「三台山人」之後,已經親自端了茶進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天使駕到,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是好事。」粗豪漢子笑了笑,「我是侯爺的兵,早年就在泉州跟著侯爺,這回是帶路和護衛,掌柜喚我俞三便行。這位是司禮監內書房的秦伯年秦公公。」
「見過秦公公,見過俞將爺。」掌柜給他們倒著茶,心裡對於是好事持著懷疑態度。
但他不敢得罪,也不敢先問。
內臣外出,當然只能是皇帝旨意。具體是什麼事,哪裡又輪得到他參與?他們自然只會跟自家老爺說。
「既要等等余館主,掌柜的,你館中有餘館主編刻的好書吧?還請拿幾本,我想看看。」
「秦公公吩咐了,小的這就去拿!」
掌柜戰戰兢兢地到了外面,一邊思索著該拿哪些書,一邊又要應對好奇的主顧們。
「諸位……今日小店有貴客,我還要招呼。你們若是不急,明日再來也行。」
掌柜心想不論是好是壞,這事都不宜這麼喧鬧。
於是先好聲好氣地送走了一些主顧,命跑堂的先閉了店,這才拿了三台山人編刻的一摞書送到裡面去。
那秦伯年好奇地翻看起來,《萬天官四世孫家傳平學洞微寶鏡》、《全漢志傳》、《新刻按鑒全像批評三國志傳》、《皇明諸司廉明奇判公案》……
「余館主化名不少啊。」秦伯年粗略翻看,笑著說了一下。
余世騰、余君召、余文台、余象烏……這位三台山人在不同的書上署名不同。
而秦伯年看著其中幾種科舉應試類書籍,笑著問那俞三:「以前這些書賣得多?」
俞三點頭:「三台館好書,我跟侯爺以前在泉州時,泉州士子或多或少都買過。」
「福建文教之盛,這位余館主也功不可沒啊。」秦伯年調侃了一句。
掌柜的在一旁站著心中不安,只盼館主早點回來。
突然來了個司禮監內書房的太監,還是靖夷侯引過來的,這超出了掌柜往日接待的人物規格。
而且他們還是自己微服過來的。
過了好一陣,這三台館的館主余象斗終於到了這裡,神情凝重。
「草民不知天使駕到,有失遠迎……」余象斗見面就行禮。
秦伯年則站了起來,先打量了一下他。
中年模樣,已有一些老態,但精神很好、身體也很康健。
「余館主字仰止?」秦伯年問了一句。
余象斗心頭一凜,彎腰回答:「正是……」
「高山仰止啊。」秦伯年笑了笑,「剛才翻了翻余館主刻的書,這裡比北京城裡呈到陛下面前的倒要多一些。」
「草……草民……」余象斗被嚇到了,掌柜更是瑟瑟發抖:這是好事?
「……罷了,還是先去府上擺香案接旨吧。」
蝸居老家的一介老秀才忽然聽說皇帝有旨意給他本人,暫時又福禍不知,於是他只能先把兩人請到家裡。
接旨要擺香案,他面北跪下之後,才聽秦伯年宣讀旨意。
聽完之後就呆了。
「余編校,還不接旨?」
余象斗呆若木雞,抬頭看著他。
俞三在一旁咧嘴笑道:「莫非余編校不願?」
余象斗渾身一激靈,先磕頭:「草民……不,臣領旨叩謝皇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伯年把旨意放到了他手上,然後把他扶了起來。
「余編校這建寧府的書館生意,交待個人打理便好。」秦伯年深深地看著他,「陛下知人善用,余編校以生員授詹事府司經局從六品編校,以後天下書籍刊刻都要經余編校之手了。另外,我和幾位國舅爺那邊還奉旨辦著一件差事,也要余編校幫忙。」
這當然是殊恩,余象斗實在不知所措,也想不明白:「我……」
說罷看著俞三。
「可不是侯爺舉薦,是陛下先知道了你,才召侯爺問了問。」俞三解釋了一下。
「余編校,此去京城,路上自能為你解惑。陛下還盼著,這個年,你就在路上過吧?」
余象斗確實滿頭疑惑,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達天聽的。
可是屢試不第之後,他本來已經絕了做官的念頭,如今卻莫名其妙有了個從六品官身,直接穿上青袍。
另外……詹事府什麼時候有了個編校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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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關於山寨小說鼻祖、超越時代的營銷狂、書坊主、雕版印刷出版家、通俗小說家、編輯家、評點家余象斗的故事,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紀錄片《歷史那些事》第二季的第六集《贏在大明》。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