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無望海(九)Implication暗示
第78章 無望海(九)Implication-暗示
【殘餘白骨的祖神在大地上行走,髑髏穹窿間蘊藏巨大的恐怖。
目擊祂真身的人大多陷入瘋狂,只有一位先知從中讀到罪惡的真相。
先知向族人傳述他所知的事實,憤怒的人們指斥他是妖言惑眾的邪祟。
十字架上的處決如期進行,人們說他天誅地滅、死不足惜——哪怕他至死都是人類的形貌。】
【身份牌人形邪祟】
身遭的場景一度度黑了下去,教堂、信徒和玩家們的影像緩緩淡去。
齊斯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無實體的空間中,猩紅的眼睛在面前的黑暗中緩緩睜開。
神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將他籠罩,讓他有一種沐浴在血色太陽下的不適感,沒有秘密,無從遁形。
長久的寂靜後,齊斯抬眼直視那雙眼睛:「怎麼哪都有你?就算牽涉到所謂的諸神賭局,你也未免對一場鬥蛐蛐投入太多熱情了。」
霧氣在靜默中奔涌,一道聲音倏忽間自腦海底部響起:「我曾在悠久的歷史和無限的空間中穿梭,並留下作為根須的紋痕,未來你還將在更多的地方看到我的殘餘。」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齊斯停頓片刻,用閒聊的語氣隨口問:「邪神閣下,我該怎麼稱呼伱?紅衣主教?上帝?原始天尊?佛祖?或者——僅僅是我的押注者?」
「『契約』的『契』,這是我的名字。」神的聲音帶上笑意,音色和說話方式一瞬間變成了齊斯熟悉的式樣,讓他有一種在和自己對話的錯覺。
「……如果你不習慣單字稱呼,可以叫我『司契』,這兩個名稱是相似的意思,不是麼?」
齊斯聽著自己的嗓音,感受到的是滿滿的惡趣味。
他冷笑:「你千里迢迢過來,不會就是為了和我說這麼幾句廢話的吧?」
目光現出實質,血色的絲線在黑暗中憑空迸射,一端隱沒於濃郁的混沌,另一端纏繞住齊斯的尾指。
齊斯神情一凜,接著就看到翻滾的思潮在眼前匯聚成五字的讖言:
「小心傀儡師。」
……
「當——」
宏亮的鐘聲穿透夢境,黑暗被光明的底色取代,猩紅的光越來越遠,最終隱沒在茫茫的霧氣中。
數到第四聲鐘聲後,齊斯睜開眼,看到棕黃色的木質天花板,上面爬滿幽綠色的點點霉斑,如同油畫顏料的點染。
他有氣無力地仰躺著,目光落在右上角的【人形邪祟】牌上:「我可以把這張身份牌丟了嗎?」
詭異遊戲言簡意賅:【不能。】
「那我可以關閉它的效果嗎?」
【該效果為「被動效果」,無法主動關閉】
「……」
齊斯玩遊戲的時候,一向討厭被人在旁邊看著,還時不時指手畫腳一番,不管那人是誰……
他生無可戀地抬起手腕,看了眼命運懷表,然後就聽旁邊傳來常胥冰冰涼涼的聲音:「幾點了?」
「早上八點。」齊斯收斂亂七八糟的情緒,撥動腕錶的指針,笑著回答。
常胥不疑有他,從床上坐起,卻感覺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麼重物壓住了。
他低頭看去,發現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潔白的象牙雕像。
這大概是邪神的造像,軀幹上部長著三隻魚頭,軀幹下則伸展著十幾條觸手,看上去邪惡而醜陋。
常胥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還夢到了齊斯來著……
具體的內容全不記得了,他看向齊斯,不懂就問:「昨天晚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什麼?」齊斯一臉無辜,大喇喇地從常胥手中接過神像,把玩起來。
夢裡的東西竟然能帶出來,這個副本的機制比想像中的有趣。
只是不知是所有東西都能帶,還是這尊神像本身有其特殊性。
「常哥,這尊神像看上去來路不凡,很可能與尤娜有關。」齊斯捏出審慎認真的表情,「我建議先將它藏我這兒,省得被尤娜注意到,引發麻煩。」
常胥挑眉:「你確定嗎?如果我沒猜錯,這可能是NPC仇恨值錨定物,你帶著它,就相當於吸引了NPC的仇恨。」
「首先,既然它出現在你身上,尤娜首先盯上的應該是你,放我這兒剛好出其不意;其次,我在新手池獲得了一張【人形邪祟】身份牌,對邪神之類的親和度比你高,和邪神像接觸將更容易獲得重要信息。」
齊斯頓了頓,笑容真誠:「最後,就當我為玫瑰莊園中不和你商量的事兒賠罪吧。如果我真遇到危險,你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不是麼?」
常胥深深地看了齊斯一眼,淡淡道:「如果真遇到危險,就把它交還給我,我在應對詭異方面比你有經驗。」
「嗯哼,多謝常哥了。」
齊斯將神像藏在枕下,爬下床,向門口走去。
門邊的地板不知何時被屋外漫溢的積水所侵染,洇濕了一大塊,呈現深褐的色澤。就好像昨晚突然發了一場大水淹沒房屋,又在今晨悄無聲息地退去。
「出事了。」
常胥走到他身邊,推開門,嗅著混雜在水氣中的血腥味,做出判斷。
門外走廊的地面上水跡凌亂,薄薄一層水膜傳遞給視覺凹凸不平的滑膩感,晦暗的光線中紋痕斑駁,如同蛇蟲在沙面上留下的行蹤。
齊斯掀起眼皮,看到斜對角門洞大開的房間。木門的邊沿很是破敗,大抵是被強行破開的。
裡面的人想必凶多吉少。
齊斯徑直走進那間房間,被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撞了滿懷。
眼前是一張血肉模糊的床,掛著肉條的粉白色骷髏平躺在床上,血水染紅了床單,使其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齊斯走了過去,垂眼看床上的屍體。從凌亂散失的肉塊可以看出,死者是被不明生物吃乾淨的,想來那場饗宴寬裕至極,以至於碎肉掉了一地,鋪張浪費得緊。
常胥無聲無息地湊上前,指了指屍體左肩一排整齊的牙印:「看齒痕是人,或者是某種類人的哺乳動物。」
「不,是魚。」
齊斯向屍體伸出兩根手指,從一堆血肉中撥弄出一片薄而亮的鱗片。
鱗片生得好看,花紋精巧,哪怕沾了血,依舊粼粼地閃著銀色的光斑。
「應該是一種半人半魚的怪物,看樣子不是美人魚,而是人頭魚身的魚人。」
常胥沒打算就兇手的物種展開更進一步的討論。
他退開一步,觀察四周:「死者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應該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齊斯彎腰從一地的血泊中拾起一隻缺了一角的瓷碗:「死者睡前沒喝尤娜送的湯,在中途驚醒後察覺到異常,才急忙喝下湯劑,卻已經來不及了……」
「看來這傢伙當時真的很慌,連碗都掉到地上摔壞了呢。也不知道需要賠多少,他剩下的遺產夠不夠。」
常胥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連帶著眼睫也顫動了兩下。
好在齊斯並未繼續講地獄笑話。
幸災樂禍的目擊者在幾秒間收斂了全部笑容,將瓷碗放回地面,踏著一地血水走到床頭櫃和矮桌旁,翻找起來。
糟糕的是,任何能藏東西的地方都乾淨得像被賊光顧了一遍似的。
沒有餘下的貨幣,也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房間裡除了一具死狀充滿藝術氣息的屍體外什麼都沒有。
齊斯略有些失望地退到門外,就著地上的水跡蹭了兩下鞋底,任血污如鮮花般綻開,連帶著將血腥氣也攜了出來。
其他玩家陸續出門,在嗅到血腥氣後,臉色都不好看。有幾人向齊斯和常胥這邊投來探詢的目光,顯然對他們出現在現場有所疑慮。
齊斯裝作沒看到,若無其事地撥開兩側的人群,沿樓梯下到一樓。
常胥雖不解其意,但還是默默對自己下了「自動跟隨」指令,緊隨齊斯身後,像影子一般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玫瑰莊園的事兒雖然結果是好的,但依舊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他生怕一個沒盯緊齊斯,再被坑一次。
一樓的大廳中,早餐已經準備妥當,是和晚餐如出一轍的全魚宴。
其他玩家不在,沒必要客氣,早到的兩人如法炮製,將唯一的素菜席捲乾淨。
接下來兩分鐘,有八九個玩家牢記昨天晚餐的教訓,緊趕慢趕地快步下樓。可他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只能嘴角抽搐地瞪著一桌明顯不新鮮的魚咬牙切齒。
又過了一刻鐘,陸黎檢查完了屍體,出現在樓梯口。
他走到大廳中央,沉聲宣布結論:「高木生死了,死因是在夜間中途醒來;徐茂春失蹤了,看痕跡是自行離開的,不排除被魘住的可能。」
齊斯記得,徐茂春就是那個試圖砍價的背包客。
他看著膽子挺大的,竟然也沒喝安神的湯劑麼?
一個玩家鬆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看來只要喝了尤娜送來的湯劑,就不會有事。」
陸黎的臉色依舊凝重,聲音發澀:「我沒在徐茂春的房間裡找到瓷碗,尤娜很可能根本沒給他送安神的湯劑。」
這話背後的意味糟糕透頂,玩家們都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原委。
背包客得罪了尤娜,尤娜便沒給他安神湯。這事放在現實中合情合理,但在副本里則足以令人恐懼。
玩家的命運取決於一個NPC的喜惡,而那個NPC的行為有很大的自主性,甚至可以決定一些關鍵道具的發放……這很不尋常。
有幾人不由喃喃地念叨起來。
「只要不得罪尤娜,應該就不會拿不到湯劑吧?」
「對,徐茂春一定是因為態度不好,得罪了尤娜……」
「是啊,換我聽他那麼砍價,也會光火!」
這些話說是復盤線索,倒像是尋求認同,試圖說服自己。
陸黎低下頭,自責地嘆了口氣:「如果我昨天想到這一點,多提醒一句,他應該就不會死了。」
安吉拉聞言,連忙寬慰:「陸黎大佬,這不能怪你,今天之前誰能想得到不喝湯就會死?」
陸黎搖了搖頭,接下去道:「大家應該也看到了,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心懷惡意的NPC和鬼怪。」
「陣營之間的齟齬不足為道,哪怕放棄選做任務,也不過損失一些積分。主線任務一旦失敗,我們大部分人都會死。」
「所以,我們必須通力合作,儘快想辦法離開這裡。拖得越久,情況對我們就越不利。」
氣氛凝滯起來,玩家們都知道這番話不是危言聳聽。
陣營任務至今沒有眉目,除了知道陸黎是「商人」外,其他人的身份都是未知數。
而主線任務卻很明確,只要想辦法離開島嶼就可以了。
「合作吧,不要管支線任務了。」
「對,合作,一起想辦法逃離這座島。」
在場的玩家都有了決斷,在心裡默念同一個答案。
作為群居動物,「合作」是寫進基因里的東西,哪怕在詭異遊戲充滿惡意的設計下短暫地被擱置,也隨時能很容易地撿起。
而且不知為何,一晚上過去後,所有人的心底都滋長起對這片海和這座島的恐懼,就好像有祖先留下的群體記憶被喚醒,齊聲向他們灌輸一個消息:這裡有邪神盤踞,快逃。
劉雨涵一直低著頭,拿著一支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她忽然丟下筆,聲音沙啞地吐出一個字:「船。」
「這個副本的關鍵是船,我們可以乘船離開這裡。」女孩環視眾人,劉海後的眼睛幽暗如鬼,「你們有誰會修補船隻?」
這番話毫無預兆、莫名其妙,玩家們都是一愣,只有章宏峰笑呵呵道:「是木船的話,俺可以,各種木工活俺都會一點。」
陸黎轉過頭,注視劉雨涵的眼睛:「你是有什麼發現嗎?可以說得清楚一些,如果確實有道理,我們可以合力探索。」
「每個人都有秘密,恕我不能相信你。」劉雨涵輕輕搖頭,「我只能說這是我的技能告訴我的線索。」
陸黎失笑:「那我恐怕也不能相信你。」
劉雨涵陡然抬眼,目光幽幽。
有幾個玩家互相以目示意,游移不定起來。
一位是遊戲論壇里風評極佳的攻略大佬,一位是通關了十九個副本的資深玩家,現在出現了分歧,到底該跟誰好?
寂靜中,小個子男人哈哈一笑,打起了圓場:「先吃飯吧,有什麼想法都得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於是,玩家們各自拿起自己那份碗筷,呲牙咧嘴地解決起桌上難以下咽的魚肉。
沒有人提昨晚的夢境,不知是都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麼,還是有什麼發現,卻不願意說。
齊斯在靜默中擱下筷子,望向櫃檯的方向。
穿藍色長裙的美麗女人挺拔地站在櫃檯後,雕塑一般不動不聲不響,維持著完美無瑕的笑容。
她與夢境中的那個安靜無助的小女孩相比,要自信開朗許多,卻好像完全沒有自己的情緒,臉上始終戴著一張微笑面具。
感謝我家的堅果、書友20180202045039057的月票!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