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我非我(二合一)
第440章 我非我(二合一)
道人不知是悲是喜,只見他頻頻搖頭,面上帶笑。
原以為自己道行不夠,難得飛升,要到下一世方才能得道成仙,然而又見滿地落羽,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已羽化飛升。
羽化而登仙,此後與天地同壽,永享凡人所不能言述的長生妙景。
只是這個「自己」,與眼下的自己,又有何干?
悲也,喜也?
嘆也…
灰衣道人笑罷後,幾聲嘆息,回過身來朝三人道:
「原來小道也是魔障之一,叨擾幾位了。」
陸英回過神來,看了看那蒲團上的落羽,又看了看灰衣道人,心湖波瀾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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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覺自己的道心被什麼輕敲了下,又說不出來那份滋味。
人求長生,到底是求什麼,只為長生而已麼?
若為長生而已,這道人合該喜不自勝,但事實卻是即悲又喜。
陸英想不明白,這一幕在她心裡落下一點痕跡,像是酒麴,壓在底下慢慢醞釀。
閔寧和殷惟郢也有感觸,卻不如陸英那麼感同身受,閔寧本就不求長生,此刻更多是唏噓,殷惟郢道心從來百折不撓,眼下只道若是自己,絕不會有此境遇。
她們都不迷茫。
閔寧開口道:「那這鬼霧……」
灰衣道人環視了一圈這坐化之地,輕聲道:
「想來幾位應聽過斬三屍成仙之法,人身內有三屍,斬了後本該消弭世間,只是洗劍池內劍意橫生,更有靈性,這等劍意滋養下,讓小道這三屍生了靈智。
三屍本就是魔障滋生之處,想來小道也曾託付過別人滅魔障,但卻不知是自己將魔障滋養,故此魔障滅了生、生了滅。
至於這鬼霧,小道自行了斷,消弭於天地間便是了。」
閔寧點了點頭,這倒省了她麻煩。
如果這灰衣道人不肯自行了斷,那就只能她來搭一把手了。
灰衣道人環視一圈坐化洞窟,這裡也算他的洞府,其間並無他物,不過一蒲團、一蓑衣、幾面八卦鏡、還有掉毛的拂塵。
桃木劍發了霉。
灰衣道人道:「寒舍鄙陋,並無奉客之物,那便不久留了。」
說罷,他拾起蒲團邊的令牌,托袖送了過去。
閔寧接到手裡,隨後抱拳。
「幾位此路往山巔而去,切記小心,一路怕是少不了化魔之物,而且……」
灰衣道人頓了頓後道:
「多為道人所化,道人成了鬼,就少了不了笑裡藏刀、暗箭傷人。」
閔寧應了下來道:
「謝過道長。」
灰衣道人攏起一點微笑道:
「幾位先行上山吧,小道還想在這待片刻。」
彼此相互坦誠,閔寧等人也是點頭後便轉過身。
陸英心裡久久不能安寧,走過十來步後就回頭望了下,但見那道人雙手合十,似做祈福樣。
她其實想問問他是如何作想,但又問不得,人已漸漸隱沒霧裡。
陸英把頭又回了過去,再不去看。
灰衣道人目送三人遠去,回過頭,再看了眼這坐化的洞府。
他垂下頭,凝望滿地落羽。
「我輩道士,常聽一句『朝聞道,夕可死』
……只是我又要怎麼算?」
灰衣道人輕輕捻起一根落羽,
飛升而去的人,他都已忘了名字,只記得是這重陽觀的掌律長老,漸有頓悟後,閉關於洗劍池中數十年如一日。
隱約有些回憶,一切都好似歷歷在目,
只是那是他,卻又不是他。
朝聞道,夕可死?
「本無生,何來死。」
灰衣道人朝天地打下一稽首,尋起那柄桃木劍,拂去上面霉斑。
旋即劍落,
天地間唯剩一句長嘆,
「忽有秋風摧霧過,花來花去我非我。」
…………
薄霧盡散。
三人翻過土坡,陸英的十方履踩過一簇路中雜草,見林間霧氣幾近散去,心境並無闊達開來,反而更沉了數分。
陸英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這不過十七歲的少女最近才發現,原來自己有許多想不明白的事。
無論是寂寞、還是長生,抑或是閔寧跟殷惟郢爭來搶去的陳易,許多亂七八糟的都混雜在了一塊,揉捏擰成了一團,黏稠得不能再黏稠。
陸英很想想明白,但越想腦子反而越亂糟糟的,這時她想起了那個只差一兩歲幾乎同齡的小師妹,雖然相處不算久,但總見殷聽雪大抵無憂無慮的,牽著條黃狗寅劍山上到處走。
同過去見的時候不同了。
仍記得那時見她,天邊染上一道深秋霞光,殷聽雪眉宇里掛著淡淡的憂愁。
此下憂愁的陸英不禁去想,從那時京城遇見,到寅劍山時再見的大相逕庭,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是因為沒有陳易吧。
其實想想也是,閔寧跟殷惟郢為那人爭鋒相對,自己遇到他以來也多有煩惱……
既然能都怪他,那就都怪他好了,
都怪陳尊明。
三女在路上走了相當一段時間,沒了霧氣,但天色仍舊陰沉,一道雷霆劈在山巔,把四周景象照白了。
一路上,殷惟郢時不時瞥閔寧兩眼。
從前她把陸英這仙姑當作大敵來防,只因怕陳易被人把心給玩弄走了,至於閔寧等人則少有放在心上,說到底,待自己成仙后都不成威脅。
只是萬萬沒想到,閔寧這武道境界竟竄得飛一樣快!
而且攀升飛快就罷了,偏偏這閔寧還想著什麼娶陳易,福生無量天尊,女人娶男人,這算什麼話?
這豈不是要搶婚,要讓陳易入贅她閔家嗎?
真落到這種境地,還不如讓陳易從了別的仙姑……
一行人走了大半天,自山麓走到了山巒中段,劍池越來越近了,但夜色浮露一角,又要停下歇息,篝火生在三人間。
焰光撲朔,密林間不似昨夜般鬼氣森森,教人大感意外,閔寧倚在岩石邊,撕出幾塊肉乾來。
「來嗎?」閔寧朝陸英遞了過去。
陸英猶豫了下,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就接過一條。
閔寧轉向殷惟郢,沒什麼耐心道:「你要不要?」
話雖如此,但肉乾只遞去半個手臂的距離。
殷惟郢回道:「我早已辟穀。」
閔寧把肉乾收回,就著酒吃了。
道人可以辟穀,武夫卻是不能,只因食者大補,不過武夫垂憐筋骨到後面,足以將食物完全消化,達到身不發汗、無垢而出的境界,所以無論武夫還是道士走江湖,只要小有所成,都無需排泄。
三人圍著篝火,哪怕彼此關係再差,也總是耐不住寂寞,更何況關係也沒差到生死大仇去。
閔寧就跟關係還不錯的陸英打聽起了陳易的事來。
殷惟郢心覺樂得清閒。
「他先前跟我講了個神鵰俠侶的故事,可精彩了,說是從武俠話本里看來的,可我想…大概是他自己編出來的。」陸英無意間提到了當時的事。
閔寧很是好奇道:「那說來聽聽?」
陸英猶豫之後,還是無甚心防地講了起來,什么小龍女、楊過、還有尹志平……都隨之娓娓道來,閔寧聽得入迷,對裡面的兒女情長一聽而過,但對什麼獨孤九劍、天罡北斗陣卻嘖嘖稱奇。
不過陸英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兒女情長,所以講得也比較多。
一旁清閒的殷惟郢本來不放在心上,只是隨意聽一聽,
聽著聽著…卻有點不淡定了。
陳易過來時曾化名龍公子,不正是小龍女嗎?
那裡面的道士尹志平,豈不是在說自己?!
殷惟郢有些氣了。
尹志平是在說自己的話,那自己跟陳易豈不是過客一場?
不應該啊,他何其喜歡自己……殷惟郢冷靜下來一想,覺得奇怪。
難道說…
是這陸英改了裡面的情節?
殷惟郢想到這些日子來陸英那藏不住的悸動,心裡就暗罵這女人詭計多端。
那自己該如何是好?如果直言叫她絕了念頭,眼下這秘境險象環生,說不準她就一氣之下惡向膽邊生,若是拐彎抹角,說不準會被閔寧看穿後冷嘲熱諷。
殷惟郢左思右想,隨後眼眸微亮,一個小小的計策浮現心頭。
今夜的夜色格外濃郁。
陸英說了個口乾舌燥,終於把陳易講到的地方講說完了,犯困起來。
「去睡吧,我來守夜。」閔寧道。
陸英點了點頭,俯身擠入到帳篷里。
她走後,閔寧覺察到視線頻頻,都不必回頭看也知道是誰。
她暗暗好笑,便傳音入密道:「殷惟郢,你總看我做什麼?」
女冠錯過眸光,淡淡道:「佛觀一缽水,八萬四千蟲。」
閔寧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想為他跟我爭鬧呢,眼界何必如此之小?」
殷惟郢剎時不答。
閔寧慢慢道:「我與伱不一樣,你見他天資,便極渴望與他一道成仙,至於我,武道上有他也好,沒他也罷,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殷惟郢應道:「我又何嘗不是?」
閔寧點了點頭道:「我信你,那待我娶他之後,你就不要跟著進門了。」
?
殷惟郢人定立了一下,銀牙輕咬,狠狠盯了閔寧一眼,但又覺這模樣有些失態,便挪過視線,輕哼一聲,
「不是世事皆如人願。」
不能吵起來…話音落下後,殷惟郢攏起心緒,眼下還是正事要緊。
她卜了下卦,得知陸英已入眠後,便慢慢道:「那個故事…你覺得怎樣?」
閔寧疑惑了下,接著道:「跌宕起伏,還不錯。」
殷惟郢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這故事暗有喻指?」
「…什麼意思?」話本故事含沙射影從來都不奇怪,文人最喜歡玩這套,閔寧微微皺眉。
殷惟郢點撥道:「他曾化名龍公子。」
閔寧略作琢磨,隨後恍然大悟道:「我是楊過?」
殷惟郢一陣沉默。
半晌後,她提醒道:「楊過後面成了獨臂。」
話已至此,閔寧如何想不明白,周依棠不正是獨臂麼。
「你是說…」閔寧指了指自己道:「他們是俠侶,那我是…雕?」
夜風拂過。
殷惟郢強壓住嘴角的笑意。
閔寧眉頭緊皺,想到陸英提及神鵰時都是「雕兄」、「雕兄」的叫,而自己不正是他的女兄弟嗎?
只聽殷惟郢緩緩道:「不過,她所說的倒與我所聽的略有出入。」
閔寧疑惑道:「你是說?」
「她畢竟是那女人徒弟。」
殷惟郢點到為止,也不得不點到為止,
再說多了就是打誑語了。
閔寧眉蹙得更緊,殷惟郢看在眼裡,明白得逞了,接下來就是給陸英說另一通話,讓這兩人斗去,自己坐穩釣魚台。
想著,殷惟郢揉了揉眼睛,
怎麼自己也犯困了?
漆黑的天色暗得叫人發昏,殷惟郢眼皮打卷,
「我睡一會,你守好夜。」
殷惟郢旋即起身,擠入到帳篷內,望見陸英的睡顏,一呼一呼地很是平穩。
睡得倒是真香,不知你醒後跟閔寧又是作何關係,殷惟郢暗暗想著,旋即念從心起,忽又想到自己竟如此孱弱,要這般算計來算計去,才能守得住大夫人的位子。
殷惟郢眼帘微垂,
若是自己有元嬰境就好了……
那時地府里,混沌的逆轉乾坤之下,自己登臨元嬰境,一劍下數以萬計的妖鬼頃刻湮滅,何其風光,哪裡需要這般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要這些小浪蹄子跪著就不敢站起來,要站起來就不敢跪著。
殷惟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把這些幻想拋擲腦外了。
…………
山間陰風森森,拂過群木打著旋,所過之處無不寒徹冷冽。
但見密林掩映間,山勢兀然割開一道巨大裂隙,格外突兀,兩側岩壁高倚,一種驚悚感逼壓過來。
凌亂狂暴的劍意在這谷中殘留,岩壁上開鑿出密密麻麻的洞窟,這劈開高山的一劍由樓蘭劍皇所出,還是由吳不逾所出,已無人記得。
隱隱有道嗓音響起:「幾百年了,竟有人上山來了……」
「不過兩個結丹境小輩跟一個武夫,重陽觀竟淪落至此…可嘆、可嘆。」又有嗓音回應。
「誰叫我等抓不住飛升的尾巴,就只能守在這裡,看著重陽觀日薄西山。」
沙沙嗓音在林間嗡動,可那些枝葉卻一動不動,說話的幾人也不見影子。
聲音雜七雜八,混在一起,把風呼得更冷了。
這時,落下一道似是領頭的聲音道:
「不管是誰人,不能放到山上去,都別輕視,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場上一陣沉默,這些鬼魂們各懷心思。
只聽那生前為祖師的人冷冷道:
「別怪我擺祖師架子,若驚醒了那人,引起劍意狂暴,劍池崩毀,那誰來擔當這私開天門之責?」
眾人還是沉默,不過這一回是默然。
半晌後,有一人開口問道:
「那唐祖師,這一回是按舊例,夢殺了這幾人?」
「幾百年了,不必變。」重陽觀祖師頓了頓道:「讓他們見陰曹地府,心防失守,夢中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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