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711信仰與命運的交匯(96K)
卡拉多里亞的雙手沒有操控舵輪,而交迭在一起,此刻的她靜靜地坐在船長室內,一反以往的姿態,低著頭,雙手交迭,輕輕抵在額前,仿佛在用這個簡單的動作壓抑著內心的波瀾。
船室內微光搖曳,海風透過舷窗吹入,帶著淡淡的鹹濕氣息,拂過她被金絲編織的髮絲。
她的目光沒有聚焦在任何現實的事物上,而是落在不遠處的瑪瑟蘭神像上。
那座雕像靜靜地立於神龕之中,身披魚鱗鎧甲,頭戴貝殼王冠,宛如海洋本身的化身,象徵著深海的權威與無盡的秘密。
這尊神像已有數十年歷史,是艾德安娜送給她的禮物。多年以來,它一直安然地待在這間船長室內,陪伴著她度過一次又一次的航程,見證了無數次起航與歸來,偶爾還會回應她。
然而,這一次……
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蟠踞在她的心頭,讓她無法平靜。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彼此,雙手微微發涼,儘管她的心跳依然穩健,卻藏著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忐忑。
她知道,狂濤正在逼近。
她知道,這趟航行並不是普通的遠征。
她甚至隱隱察覺到,艦隊即將面對的命運,將不會以勝利或失敗的簡單結局收尾。
這不僅僅是她的預感,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感知。
她是卡拉多里亞,千帆閱盡的海上統帥,她的靈魂早已獻給瑪瑟蘭,與海洋相連。她聽見了大海的低語,感知到了潮汐翻滾的焦灼,甚至能在瑪瑟蘭的雕像上讀出大海的情緒。
那是悲憫、警示,亦或是……送別?
她閉上眼睛,試圖屏蔽心中的雜念。
可她做不到。
數百年的征戰,她從未如此忐忑過。
每一次遠航,她都能以冷靜而果決的姿態登上甲板,以無懈可擊的指揮將風暴化作助力,以沉穩的手腕讓敵艦化作殘骸。可如今,她的胸口仿佛被無形的壓力緊緊攥住,讓她不得不坐下來,用這片刻的安靜來調整自己的呼吸。
此刻,她只剩下信仰可依。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瑪瑟蘭神像上。
那雙貝殼鑲嵌的眼睛仿佛透著某種超然的溫柔,海神的面容靜謐而威嚴,宛如大海本身,在憤怒的狂濤與寧靜的潮汐之間保持著恆久的平衡。
卡拉多里亞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瑪瑟蘭啊……您是早已知曉……這次,我將航向何處?」
她心中默念。
剎那間,她似乎聽到了浪濤的迴響,聽到了遙遠的海風呢喃,聽到了某種穿透靈魂的溫柔低語。
那不是言語,而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觸感。
像是潮水輕撫沙灘,如同母親撫慰嬰孩,像是海洋在安撫著她的靈魂。
她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
瑪瑟蘭並沒有告訴她答案。
神祇從不會給予直接的指引,她的道路仍需自己去走,狂濤仍需自己去迎。然而,在這一刻,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海洋不會拋棄她,瑪瑟蘭始終在注視她。
無論她駛向何處,無論最終的結局如何,海浪依舊會涌動,潮汐依舊會流轉。
她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不再顫抖,而是恢復了那份屬於海上統帥的冷靜與果決。
她知道,她該出現在甲板上,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了。
——
達克烏斯穿著海金盔甲,或者可以說是海神盔甲,坐在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目光悠然地望向遠方。他的指尖時不時輕輕敲擊著扶手,發出細微而規律的聲響,如同海浪輕拍礁石。
阿蘇爾的艦隊來了。
如果沒有第三方出來瞎攪和,那麼今天,他就能親眼見證這支奧蘇安最精華的艦隊,他們自晨曦中浮現,銀白色的風帆在初升的陽光下微微泛光,如蒼穹之下奔騰的銀色洪流,攜帶著歷史與榮耀,緩緩駛向命運交匯的地方。
「有的時候,我真的佩服你。」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腳步聲,清冷且略帶諷刺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打破了沉靜的空氣。
「嗯,什麼?」達克烏斯回過神,微微側頭,看向出現在他旁邊的馬雷基斯。
馬雷基斯擠開達克烏斯,坐在椅子的扶手上,翹著二郎腿。而另一腿則像支柱一樣,穩穩的支撐著身體,不讓身體將扶手座碎,進而上演一出滑稽的鬧劇。
「用你的話說,就是脫褲子放屁,多餘!」擺好姿勢後,他雙臂交叉,語氣不帶一絲波動。
被擠到一旁的達克烏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他就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起初只是輕笑出聲,但很快,他的笑意逐漸擴散,甚至抬起一隻手擋住了臉,肩膀微微顫抖著。
隨著他的顫動,海金盔甲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輝光,宛如波濤翻湧的光影,折射出流動的藍金色澤。
馬雷基斯沒有笑,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達克烏斯,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觀察。
而達克烏斯卻笑到了極致,足足過了半分鐘,他才深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睛,眼中仍然帶著未散去的笑意,但那笑意之下,隱隱透出一絲若有所思的意味。
「你用我的話來諷刺我。」
「可笑嗎?」馬雷基斯語氣依舊冷淡,「還是說,你生氣了?」
「生氣?」達克烏斯搖了搖頭,隨意地靠向椅背,手指在馬雷基斯的盔甲上輕敲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目光深沉地望著遠方,語調平靜得仿佛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為什麼要生氣?畢竟,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在干一件脫褲子放屁的事情。」
海風翻湧,帶來咸澀的氣息,也帶來晨曦下遠方的光影變化。說完,他抬起頭,看向海天交界之處。現在,那片海域仍然空曠而平靜,什麼都沒有,但他的眼眸微微眯起,因為他能夠感覺到,一抹銀色的光芒正在逐漸逼近。
那是阿蘇爾艦隊的風帆,在晨曦中獵獵作響,宛如蒼穹下的銀色洪流。
奧蘇安最精銳的艦隊。
來了!
「你覺得我會怎麼做?」片刻後,他忽然歪了歪頭,帶著一絲隨意的笑意看向馬雷基斯。
「據我對你的了解,你會衝到他們面前,揮舞著某個破旗子,大喊著『朋友們!朋友們!朋友們!!聽我一言!』」馬雷基斯嗤笑了一聲,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說的時候,還繪聲繪色的模仿著,接著,他又調侃道,「你沒少幹這事,『朋友眾多』的達克烏斯,我不像你,你出門買包煙的功夫都能遇到幾位朋友。」
「哎,我親愛的馬雷基斯,我親愛的朋友,你可真了解我啊。」達克烏斯被馬雷基斯逗笑了,他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
「我只是見多了你的愚蠢和死板!」馬雷基斯嗤之以鼻,目光冷冽地盯著達克烏斯,聲音如同刀鋒一般凌厲,「你總是被條條框框束縛著,而且你還非要拉上我,讓我也被條條框框束縛著!」
「愚蠢?條條框框?」達克烏斯眨了眨眼睛,眼中的笑意逐漸收斂,換上了一種更加意味深長的神色。他的眼瞳中倒映著遠方晨曦的光輝,深邃的如同海底的潮流暗涌。
「也許吧。」他淡淡地說道。
然後,他推開馬雷基斯站起身來。
盔甲的金屬光澤在陽光下閃爍著淡淡的海藍色光輝,如同浪花在甲板上跳躍。他的披風在風中翻滾,獵獵作響,宛如即將揚帆起航的戰旗。
「那你喜歡被條條框框束縛著嗎?」他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護腕,眼眸中閃過一絲無法捉摸的光芒。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在風中蕩漾,如潮水拂過礁石。他的語氣不輕不重,仿佛只是隨意地拋出一個問題,又仿佛在海風之中編織出某種未曾言明的試探。
「喜歡!」
馬雷基斯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中沒有絲毫遲疑,沒有任何思考的空隙,仿佛這根本不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他沒理由不喜歡。
條條框框帶來了秩序,而秩序,則孕育了絕對的力量。杜魯奇正是在秩序之中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他們的艦隊,他們的軍隊,他們的城邦,無不在這層層規訓之下綻放出最冷冽而銳利的光芒。
這不是桎梏,而是鎖鏈,是韁繩,是馴化猛獸、塑造帝國的基石,是掌控一切的工具。
他曾親手打碎過秩序,也曾親手重鑄秩序,在廢墟中建造新的王座。他深知,一個族群若無桎梏,便只是一群撕咬啃噬的野獸。如今的杜魯奇,已然脫胎換骨,他們有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有了讓整個世界都不得不側目的輝煌,而且他相信以後會更加的輝煌。
他是這份秩序的締造者,也是它的最大受益人之一。
又有什麼理由不喜歡呢?
話音落下的瞬間,達克烏斯笑了,馬雷基斯也笑了。
他們的笑聲在高空之上迴蕩,卻帶著不同的韻律。
達克烏斯的笑,帶著一絲懶散,像是捕食前信步遊走的獵豹,帶著某種莫測的趣味,又仿佛早已料到了這個答案,甚至從未懷疑過它。
馬雷基斯的笑,則更為冷峻,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某種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是面對一個可笑的悖論,一個站在他面前、與他截然不同卻又奇怪相似的影子。
然而,他們的笑意並未持續太久。
達克烏斯很快便斂去唇邊的弧度,聲音低沉。
「可這事我還是要做,這很重要,非常重要!而且必須成功!不是嗎?」
他的語氣依舊懶散,甚至有些隨意,仿佛不是在談論一場即將撕裂海天,決定奧蘇安未來的海戰,乃至這顆星球的海戰,而是在討論一場無關緊要的賭局。
風從海面吹來,拂過他的長髮,揚起他的披風,將他的話語帶向遠方的海天交界處,帶入那片尚未燃燒的戰場。
「我真的想知道……他們會不會真的聽我一言呢?或是……」
馬雷基斯沒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試圖窺探些什麼。面具上火焰的光影幽深流轉,映照出達克烏斯的身影——他看著這個男人,如同看著一個瘋子,又如同看著一個賭徒,一個即將踏入深淵、孤注一擲的賭徒。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賭徒。
他喜歡的是算計,是謀略,是穩操勝券的勝利者,而非投擲骰子的莽夫。
而達克烏斯……不是普通的賭徒?
他並不是那種會隨意將命運交給運氣的蠢人。
他很神奇,是那種能夠讓骰子聽從自己意志,為自己所用的賭徒,他是那種在規則之外另闢戰場,在命運的鎖鏈中找到破綻的人。
而最讓馬雷基斯感到佩服的是——達克烏斯並不害怕失敗,仿佛天生便能接受最糟糕的結局,仿佛即便輸掉一切,也能在深淵之下找到新的路途。
這讓他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情緒。
達克烏斯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高台邊緣,俯視著遼闊的海面,風從遠方吹來,掀起披風。
阿蘇爾艦隊的銀色風帆正一寸寸逼近。
「他們來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期待,仿佛在迎接一場會面,而非一場可能撕裂海天的戰爭。
遠方的海面依舊平靜,然而,那股即將到來的龐然大物的氣息,已然滾滾而至,如狂潮般湧來,勢不可擋。
馬雷基斯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冷峻,帶著某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
「你看,這可是奧蘇安最精華的艦隊。」達克烏斯輕聲說道,目光未曾移開,他的指尖在空中緩緩滑動,像是在描摹那銀色風帆的輪廓,「他們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堪稱海上最華美的軍勢。」
「所以,你準備怎麼讓他們聽你講故事?」馬雷基斯的聲音透著一絲認真,又帶著一絲嘲弄,「站在甲板上,對著他們揮手致意?」
「這不失為一種可能。」達克烏斯的左嘴角上挑,眼神明亮而銳利。
「我祝你成功,我親愛的達克烏斯。」馬雷基斯沉默了一瞬,隨即冷笑了一聲。
「謝謝!」達克烏斯的笑意未減,甚至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在接受一個並不算友善的祝福。
馬雷基斯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海天交界之處——在那裡,太陽正緩緩升起,而銀色的艦隊,如命運的潮水一般滾滾而來。
不可阻擋,不可違逆。
當達克烏斯轉身的那一瞬間,海之三叉戟浮現於他的左手,藍金色的光芒在日光下躍動,而他的右手,則伸向了向他看來的賽芮妮。
今天的賽芮妮,沒有穿著寬大的長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而是穿著來到新大陸後更新的裝扮。(559章)
目光沉靜而莊嚴的她款款而來,腳步輕盈而優雅,每一步都仿佛與天地共鳴。她的足尖剛剛離開地面,地磚上便漾起一絲漣漪,水霧在空氣中瀰漫,映照著晨曦的光輝,如薄紗般在她周身繚繞。
達克烏斯露出笑容,伸出手掌,指尖輕輕拂過空氣,帶起一縷無形的波動,他微微彎身,向賽芮妮行禮。
「美麗的女士,可否與我共舞一曲?」
賽芮妮注視著達克烏斯,眼神深邃,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隨後,她緩緩地將手放入達克烏斯的掌心,指尖輕輕貼合,冰涼卻柔軟。
「當然!崇高的瑪瑟蘭之子。」
達克烏斯五指收攏,牢牢握住了賽芮妮的手,而後,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整個人如弦上之箭,驟然躍離尖塔的頂端!
他的披風在狂風中翻飛,海之三叉戟在晨光下閃爍,映照著躍動的波光,而賽芮妮則與他一同墜入虛。但他們沒有落下,而是如同脫膛的炮彈一般,朝著遠方的海平面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杜魯奇的艦隊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迎接即將到來的血戰?
漆黑的方舟,如同一座座浮動的堡壘,佇立於海面之上,它們以納戈爾號為中心呈輻射狀展開。
這種網格狀的編隊,主要是為了讓方舟上的陸游器相互連接,形成一個更大的圓,形成一個統一的魔法陣。藉助陸游器的加持,飛在天上的海鮮們能在艦隊上空快速機動,能夠自由馳騁,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對敵人展開殺戮。
更外圍,茫茫無盡的鐵甲艦如黑色怒潮般翻湧,形成一道龐大的弧形防禦圈,環繞著黑色方舟,護衛著阿納海姆。這些戰艦是杜魯奇海軍的主力艦,數量龐大,船身厚重,船首尖銳,滑如泥鰍,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弩炮,直指前方,弩箭的箭頭閃爍著冷冽的微光,等待著吞噬敵人的號令,而厄衛們則嚴陣以待。
高空之中,來自陸軍與海軍的突襲艦懸停在雲層之下,準備在最佳時機躍下,以天降之勢撕裂敵人的陣型!
然而,真正的殺戮者在更高的蒼穹之中蟄伏著。
在雲海之間,紅龍們的身影若隱若現,它們的鱗片燃燒著金屬般的光輝,翅膀在霧氣中掀起劇烈的狂風,它們在等待著,等待著晨曦照亮海面,等待著獵物進入屠宰場,等待著達克烏斯的命令。
不僅僅是紅龍。
在更遙遠的天際,雲層之中翻騰著另一種更加神秘的存在——庫庫爾坎。
他是阿麗莎的夥伴,是天穹的統治者。他的鱗片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輝,巨大的翅膀劃破空氣,帶起颶風般的狂流,他的眼瞳如同古老的神祇,俯視著大地,窺探著命運的軌跡。
這是一場由黑色的毀滅者編織的死亡之舞。
這是杜魯奇的戰爭。
是他們千百年來刻在血脈之中的宿命。
現在,他們,將用鮮血書寫這一場戰鬥的篇章?
達克烏斯與賽芮妮的身影交織著,在風中旋舞,在浪尖躍動。時而貼著海面,激起層層水花,仿佛在鏡面之上翩然起舞;時而躍入半空,在陽光下翻轉,斗篷翻飛,裙擺揚起,如海燕穿梭於風暴之前。他們的速度並未因風浪而受阻,反倒藉助風勢,如流雲一般滑翔,宛若海神親手編織的夢境,在這片海域中徐徐展開。
他們的步伐沒有絲毫停滯,節奏流暢而精準,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滑翔,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默契與優雅,就像在踏入舞台前排練了許久。
然而,他倆一次也未曾排練過……
他們只是順應風的流動,聽從海的引導,便能以最自然的姿態舞動。他們並未刻意展現什麼,卻仿佛在訴說著某種無法言喻的真理,一種超越了戰爭、信仰、種族之上的真理。
黑色方舟上,戰艦的甲板上,突襲艦的艦橋上,無數的杜魯奇仰望著他倆的身影,目光中透著敬畏與驚嘆。他們中有的人曾見過戰爭的狂暴,見過魔法的光輝,見過黑色方舟以雷霆之勢碾碎敵艦,見過龍焰燃盡整片海域的輝煌,但這樣的場面,卻是他們從未目睹過的。
沒有刀劍相向,沒有烈焰撕裂蒼穹,也沒有號角吹響,只是一場舞蹈,在即將到來的戰爭陰影下,如潮水般奔赴敵陣。
這是一場宣告。
這是一場無聲的宣言,一場關於命運的賭博。
在阿蘇爾艦隊之中,一名阿蘇爾靜靜地站在旗艦的甲板上。他的右手輕輕一抬,一具鑲嵌著銀紋的單筒望遠鏡被帶到了眼前,透過鏡片,他凝視著那兩個極速飛馳的人影,目光微微收縮。
『海洋領主』艾斯林,瑪瑟蘭的信徒,阿蘇爾艦隊的指揮官。
他微微皺眉,心中浮現出無數思緒。儘管耳聞已久,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達克烏斯與賽芮妮,而且這不該是戰鬥該有的畫面。他預想過許多種場景,但唯獨沒有想到,迎接他的,會是一場舞蹈,一場在風暴降臨之前,於浪潮之上展現出的舞蹈。
他的手指緩緩摩挲著望遠鏡的金屬邊緣,沉思著。
達克烏斯——瑪瑟蘭的冠軍,瑪瑟蘭之子,海神所庇佑的杜魯奇,海神的化身。
賽芮妮——瑪瑟蘭的女兒,半神之軀,信仰與海流交匯的化身。
他們的力量來源於海洋,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瑪瑟蘭信仰的最高象徵。
艾斯林輕輕吐出一口氣,他曾在瑪瑟蘭的神像前聆聽浪潮的低語,曾在夜晚的甲板上望向滿天繁星,曾在狂風暴雨之中向海神獻上禱告。而如今,海風從遠方吹來,帶著咸澀的潮味,也帶來了某種古老的呼喚。
這是命運的交匯。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身側的艦隊,銀白色的風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海衛們的鎧甲反射著冷冽的光芒,弓弩已上弦,長矛已就位,戰艦已經做好迎戰的準備。
然而……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握緊瞭望遠鏡的手掌,指節微微泛白。他的內心深處,有某種東西正在掙扎,一個聲音在耳邊低語……
他們是瑪瑟蘭的子嗣。
他長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接下來的命令將是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決定,但……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緩緩抬起手,向後揮去。
一道命令,無聲地傳遞下去。
一時間,銀白色的艦隊緩緩停滯,猶如一座由群星鑄就的屏障,靜默地橫亘在碧藍的海面之上。船帆在陽光下微微顫動,如展翅的銀鷗,甲板上的戰士們目光交匯,眼中流露出疑惑與不解。他們不明白,明明戰局已成,為何卻忽然停滯,原本該拉開的陣型,為何僵持在海風中,等待著某種未知的抉擇。
但很快,他們的注意力便被遠方所吸引。
在海面之上,兩道身影正疾馳而來。
艾斯林望向那兩個仍在風浪間奔行的身影,目光深邃如海,他能做的,該做的,已經盡數完成。剩下的就交給達克烏斯和賽芮妮吧……
海風呼嘯,浪濤翻湧,帶著某種無形的預兆,而銀白的艦隊靜默地佇立著,如同一座座孤立於浪潮之間的神廟,等待著神諭的降臨。
而神明的使者,或者說是化身,已然到來!
達克烏斯的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緊握手中的海之三叉戟,感受著它深處涌動的波濤,那是浪潮的迴響,是海神的低語。
他與賽芮妮踏浪而行,最終進入了阿蘇爾艦隊的陣列之中,他倆的步伐並未停滯,舞步依舊流暢。他們並未拔劍,並未吟唱咒語,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已然成為了風暴之眼,成為了所有目光的焦點。
甲板之上,一名持弓的海衛下意識地拉緊了弓弦,指尖微微顫抖,弓弦在緊繃間發出細微的震鳴聲,仿佛連武器都在猶豫。他的瞳孔收縮,目光死死盯著那正踏浪而來的兩道身影,眼中浮現出震驚、迷茫、動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
他曾見過風暴吞噬戰艦,見過巨鯨浮沉海面,見過雷霆劈裂蒼穹……但從未見過有人能這樣行走在海上,如同海神親自踏浪降臨。最令他迷茫的是,他好像似乎在哪裡見到過現在的場景,但他記不清了,好似在畫中,又好似在夢中。
一名年輕的水手喘息了一聲,喉結滾動,指節在長矛上微微發白。此刻,他已無暇思考敵友之分,腦海中只有一個問題:這究竟是何等的神跡?
達克烏斯和賽芮妮的身影倒映在翻湧的波濤之間,如夢似幻,如幻似真,似夢似真。
一位艦長目光深沉,他的手穩穩地握著佩劍的劍柄,儘管面色未變,但眸中的光芒卻猶如驚濤駭浪,激烈翻湧。
這怎麼可能?
杜魯奇?行走於海上?海神的恩賜?不,這不可能……不該是這樣……
他的理智在抗拒,但本能卻在低語。
他曾不止一次在夢中見到了這兩道身影,見到了那柄海之三叉戟,但……可當夢境中的畫面真正出現在眼前,便再也無法用『謠言』或『誇張』來搪塞。
有的戰士緊緊地攥住胸前的瑪瑟蘭符文吊墜,雙唇微微顫抖,眼神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複雜情緒。他的信仰告訴他,海神庇佑阿蘇爾,庇佑他們的艦隊,庇佑他們的航程……但現在,那象徵著海神恩典的三叉戟,竟握在一個杜魯奇手中?
一時間,整個艦隊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靜寂。
沒有號角,沒有命令,沒有人出言質問,更沒有展開攻擊。
因為在這一刻,所有人都不願成為第一個開口之人——因為他們害怕,害怕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質問,會在下一秒便被風暴般的事實撕得粉碎。
達克烏斯緩緩抬起三叉戟,海風拂過他的身軀,他的披風如同潮汐翻湧。海浪在他腳下迴旋,仿佛整個海洋都在呼應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掃過阿蘇爾艦隊,掃過那些曾在瑪瑟蘭神像前祈禱的戰士,掃過那些在風暴之夜向海神獻祭的水手,掃過那些在航行時吟誦海神之名的指揮官。
他們都曾聆聽過潮水的聲音,都曾站在船首,向海風訴說願望。
但現在,他們的信仰,此刻正搖搖欲墜,如一艘在風暴之中破裂的戰艦,飄搖無依。
達克烏斯的緩緩抬起手,向前伸出,聲音穿透風浪,低沉而堅定,如同潮汐的迴響。
「瑪瑟蘭在此,你們是否願聆聽海神的低語?」
這句話猶如雷霆,劈開了甲板上的死寂。
有的戰士猛地睜大雙眼,眼中映出達克烏斯的身影,卻在下一刻本能地垂下目光,像是不敢直視。
有的水手喃喃低語,嗓音微顫,「海神……真的……庇佑了他?」
艾斯林靜靜的看著,此刻,他終於明白了,終於意識到了這一刻的意義,他知道為什麼芬努巴爾讓艦隊出現在這裡了,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止是他,這一刻,所有的阿蘇爾都意識到了一個恐怖的事實,他們並非在與某個杜魯奇對峙,也並非在與某個叛徒交鋒。
他們所面對的,是潮汐的迴響,是風暴的使者,是海神的低語——是信仰與命運本身!
「你們可曾聆聽過浪潮的低語?你們可曾在黎明破曉前聽見潮水的迴響?可曾在風暴來臨時向海神祈求庇護?可曾在黑夜中握緊船舵,期待晨曦降臨?」
達克烏斯目光如炬,繼續說道。
「我們在同一片海洋上乘風破浪,我們在同一個神祇面前低語祈願,我們在同樣的風暴中掙扎求生。」
「可是今日,我們卻站在這片海上,兵戎相向。」
海風在他的話語間穿梭,輕輕地拂過甲板,拂過每一個阿蘇爾的臉龐,帶來咸澀的潮氣,也帶來某種無形的重量。
他緩緩舉起海之三叉戟,三叉戟的頂端閃爍著幽深的藍光,如同海底深淵涌動的光芒。
輕拂的海風在甲板上流轉,拂過每一位阿蘇爾戰士的臉龐。他們站在那裡,持劍者未曾揮劍,持弓者未曾放箭,持矛者未曾前進。他們的眼中倒映著達克烏斯手中的三叉戟,那幽深的藍光猶如海底深淵涌動的神秘光輝,如同某種啟示,在他們的心中激起波瀾。
「今日,我們是否真的要在神明的注視下,以彼此的鮮血染紅這片海洋?」
「還是說,我們應該聆聽浪潮,聆聽它所訴說的一切?」
沉默,在戰艦之間流淌,如潮水般蔓延。
一名阿蘇爾水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唇齒輕顫,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低聲吟誦古老的頌歌。他的耳畔似乎真的聽見了什麼——不再是海風的呼嘯,也不再是船帆的顫鳴,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聲音,如海潮起伏,如波濤翻湧,如同潮汐自遠古而來的迴響。
「浪潮……在低語……」
不確定,所有人都不確定。
阿蘇爾不知道該相信什麼?相信手中冰冷的鋼鐵,還是相信風浪的低語?
達克烏斯靜靜地懸在那裡,他的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銀髮隨風而揚,宛如海浪翻卷的白浪。他沒有再開口,其實沒什麼好說的,而且他已經說完了該說的話。剩下的,只能交給這片海洋,交給那些在沉默中掙扎的戰士們,交給信仰。
這一刻,海神的低語在迴蕩。
一名阿蘇爾戰士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長矛,長矛的金屬尖端輕輕地觸碰到甲板,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低鳴。緊接著,更多的戰士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弓弦鬆開,劍鋒歸鞘。
他們的眼中依舊帶著疑惑,依舊帶著掙扎,可是,他們沒有出手。
他們,選擇了聆聽。
沉默,在戰艦之間迴蕩。
然而,就在這片海域陷入短暫的靜默之際,一道光,驟然自海面升騰而起。
光芒自達克烏斯手中的三叉戟頂端迸發,宛如一顆沉睡的星辰在此刻甦醒,映照著整個海域。那光輝不是刺眼的烈焰,也不是耀目的閃電,而是如月光灑落海面般的幽深藍輝,攜帶著無盡的寧靜與威嚴,如同夜海中最深邃的低語,如同潮汐深處最神聖的迴響。
剎那間,整片海域仿佛都被這股神聖的力量所觸動,水面微微震顫,層層漣漪擴散開來,匯聚成一股不可見的波動,滲透進每一艘阿蘇爾戰艦的船體,蔓延至每一個水手的心底。
然後,他們聽到了——潮汐的迴響!
海面不再平靜,波濤開始翻湧,然而這翻湧並非狂暴的風暴,而是某種更為神聖的韻律,某種順應著浪潮律動的偉力。在所有人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阿蘇爾艦隊已經緩緩地……動了起來。
可是誰下達了命令?誰調整了船帆?誰控制了舵盤?
無人知曉。
指揮官們看向自己的水手,卻發現甲板上沒有人觸碰掌舵的木輪,也無人調整船帆的角度,可戰艦仍在前行——它們在波濤的推動下,以一種無法解釋的方式,緩緩向前,向阿納海姆的方向……漂去。
「瑪瑟蘭?」
有人低語,聲音中帶著敬畏,帶著疑惑,帶著一絲近乎戰慄的震顫。
整支艦隊在海潮的引領下前行,沒有一絲人力操控的痕跡。戰艦的船帆在風中鼓起,卻沒有疾馳的狂躁,只有一種穩健的流暢,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托起,如同順應著某種亘古不變的航道,朝著命運的方向行進。
海神的低語仍在耳畔迴蕩,浪潮的低吟在每一個阿蘇爾心中迴響。
他們的信仰,不容褻瀆。
他們的神明,不容置疑。
此刻,阿蘇爾戰士們將額頭貼近甲板,朝著海洋,朝著陸地,朝著那片浩渺無垠的藍色世界,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他們聆聽了海神的聲音,他們感受到了海神的指引,他們已然明白。
今日,他們不會在這裡燃起戰火,也不會在這裡折斷劍鋒。
他們,將順從浪潮的意志,隨風而行,隨浪而歸,隨神明所指引的方向……駛向阿納海姆。
海風依舊,浪潮依舊,唯有這片海域,在此刻,真正歸於寧靜。(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