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守連人

  第1199章 守連人

  

  「不是,你們倆不睡覺幹什麼去?」

  聽見了起床號的動靜,很晚才睡的高城迷迷糊糊的醒來,就看到了王言和許三多兩人正在迭被、穿衣,他一下坐了起來。

  許三多回復道:「出早操啊,連長。王言說了,當一天兵,站一天崗,得嚴格要求自己,不能懈怠。」

  高城愣了一下,隨即轉頭看向邊上的王言,後者含笑點頭回應。

  高城長出了一口氣,使勁的搓著腦袋。

  「草!」

  他無力的一聲罵。

  王言笑道:「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生命在於運動嘛,軍官也不能放鬆體能訓練。走吧,連長,出去跑個十公里,啥煩惱都沒有了。」

  「那我能睡的著啊?」高城無奈。

  他也只得起身穿了衣服,隨著王言兩人一起去出了早操。

  三人一列,王言打頭,許三多老二,高城殿後。王言壓了速度,關照了一下高城,好讓高城可以跟的住。

  開頭的四百米,隨著他提速,又慢慢的減速,已經把握到了高城的極限。所以他雖然壓了速度,卻也基本是卡著高城的極限來的。

  三人在操場上不多的出操的人員中,比較顯眼。就那麼快速的一圈一圈的跑過。

  如此十公里下來,王言沒什麼影響,許三多出了汗,呼吸稍顯急促。高城就差的多了,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息,頭髮都跑濕了。

  「連長,你這不行啊,身體素質下降了啊。記得我剛來的時候,你跑的可比現在快。」

  「我狀態不好。」

  「這是個理由,倒是反駁不了。」

  「滾犢子,我實話實說,可沒找理由。」

  三人說笑了一會兒,溜達著排隊去吃了早飯。還是如同昨天一樣,許三多又唱響了軍歌。高城忍受著那種靈魂顫慄,跟著許三多一起唱了起來,不論旁人怎麼說,就是要唱完才行。

  吃飯的時候,還是跟其他的軍官一起吃的。席間,高城也知道了昨天許三多與王言的堅持。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罵著許三多和王言是傻子,又跟其他軍官說笑。但是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中蘊滿了淚水,當時說的幾句話也有點兒顫抖。但凡誰說一些稍稍心酸的話,隨時都要哭出來。

  不過沒人說,所以高城憋回去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三人也再沒說這個話題。

  吃過了早飯,王言跟許三多照常的進行著體能訓練,高城無所事事的跟著一起做。跟兩個兵王一起做訓練,那是十分折磨人的。身體折磨,精神更折磨。


  因為大家都是人,怎麼人家就那麼牛逼?高城首先是個軍人,其次才是個軍官,這兩個兵一個比一個牛逼,他是欣慰又心塞。

  王言和許三多倒是沒什麼感覺,還是如同往日那般進行著訓練。王言知道,許三多是喜歡訓練的。至於他自己,則是沒事兒找事兒罷了。

  畢竟這種程度的訓練,對他沒有更多的進益,只是活動活動身體,保持活力罷了。

  如此一直到了午飯時候,飯吃到一半,高城被團長派來的人叫走了,午飯也沒有回來。

  等到王言兩人回去宿舍的時候,才再一次的看到高城。

  他已經收拾了昨夜拿到三班的被褥,也換好了常服,戴上了大檐帽。

  「回來啦。」他有些不自然的給二人打著招呼。

  「有調動了吧?」王言笑問道,並掏出了煙給高城點上。

  高城點著頭,抽了兩口煙,說道:「師偵營副營長。」

  「這回是真上兩毛一了,好事兒。」

  許三多沒說話,沉默的低著頭。

  王言拍了拍他:「連長升官了,說句話啊,給個態度。」

  許三多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高城,那目光反倒是刺的高城不自在。

  他囁嚅道:「祝連長以後當大官。」

  「你看看,許三多同志就是有水平,簡單直接。」王言哈哈笑,「祝你這個將門虎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高城笑了:「草的,罵我是吧?」

  「衷心的祝福。」王言哈哈笑。

  高城擺了擺手,回去拿了他的音響以及一堆的碟片過來。

  「這個給你們了,沒事兒聽聽歌,陶冶陶冶情操。算是我留給你們的禮物吧。」

  這時候,他已經打好了背包。

  「行了,就說這麼多。大老爺們,別磨磨唧唧的。以後有事兒找我啊,能辦就辦,不能辦我想想辦法。走了,不用送。」

  說完,高城猛然轉身,快速的小跑著離開。

  「連長!」許三多突然喊了出來。

  高城在樓梯轉角的位置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許三多,沉默了一下,他笑道:「許三多,你是一個好兵,好好干。」

  隨即再不停留,直接跑了出去……

  營房門前的空地,王言與許三多一起看著高城離開的方向,那裡只有一條路,再沒了高城的影子。七連的靈魂人物高城,終於也離開了他最愛的七連,幾乎是以一種逃離的方式。


  許三多長出了一口氣:「王言,七連就剩咱們倆了。」

  「別說這種話,七連的人都活的好好的呢。走了,回去午睡。下午繼續訓練。」

  兩人又回去了宿舍中,王言拿著一本書翻看,許三多則是把床鋪收拾到了下鋪,雙手枕在腦後,看著上鋪的床板。

  「前兩天成才給我寫信了。」

  可能是他想找一些話說,王言回了個嗯,問道:「怎麼說的?」

  「他簽士官了,你肯定不知道他去哪當班長。」

  「草原五班。」

  許三多轉過頭來,憨笑道:「王言,你真聰明,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

  「這是推理。你說我不知道,但是又跟我說,那就說明這個地方我知道。三連我知道的地方,能值得咱們倆在這說起來的,也就是五班了。」

  「他不高興,他說五班不好。」

  「肯定的。五班偏遠,還不給發子彈,成才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上走,他要是高興那才是有鬼了。」

  「我覺得五班特別好。」

  「我也覺得不錯。但是人們還是說五班是孬兵的天堂,好兵的墳墓。就你特殊,你是從墳墓里走出來的好兵。」

  許三多有些不好意思:「都是班長照顧我。」

  王言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王言,咱們什麼時候簽士官啊?」

  「差不多也就是這幾天了。」

  許三多應了一聲,也沒再說話,繼續看著床板……

  就這樣,王言同許三多一起,守著鋼七連。儘管,這個時候七連的番號已經被撤了。

  高城走後的第三天的上午,王言跟許三多正在操場上日常的進行著體能訓練,伍六一顛顛的跑了過來。

  「班副。」許三多開心的招呼著。

  王言也揚了下頭,打招呼:「來了啊。」

  「行啊,你們兩個,還訓練呢?」

  「打發時間,要不也不知道干點兒啥。」王言笑著回應。

  「王言,這句不好聽。」許三多說道。

  伍六一笑了:「那你說句好聽的。」

  「當兵一天,站一天崗。」許三多憨笑,「這也是王言說的,我覺得他說的特別對。」

  「有覺悟。」伍六一比了個大拇指,並上手從王言身上搜出了大半包華子,給王言點了一支,自己點了一支,順手將剩下的煙揣進了自己兜里。


  不等王言罵人,他直接轉移話題,「聽說咱們連長調去師偵營了,兩毛一了。」

  「前天中午走的。」王言說,「你是代表老戰友們,跑過來關愛留守老兵的?」

  「這麼明顯嗎?」

  王言含笑點頭:「寫臉上了。」

  許三多說道:「班副,我們倆可好了,不用擔心。」

  「我也是這麼說的,可班長,還有指導員非得讓我過來看看。看你們這樣,大家就都放心了。我們走的早,走的越晚,越難受。」

  王言拍著許三多的肩膀:「他是最難受的。」

  「我不難受,我可好了。」

  「嘴硬。」伍六一好笑的搖頭,「你要是真好,這會兒就得笑的跟傻子似的。你不就愛那麼笑嗎?現在笑不出來了吧?」

  於是許三多又笑了。

  「你就是傻子!」伍六一笑罵。

  三人在一起,聊天很開心,但也還是難逃悲傷。因為聊的還是從前,從前的快樂,讓現在的人不快樂,還要假裝快樂。

  伍六一受不了,他覺得壓抑。所以沒有呆多長時間,他就走了。

  於是七連又只剩了王言和許三多……

  隔天,許三多收到了一封來自家鄉的信。他坐在書桌前看過以後,隨即便坐在那裡發呆,好像被抽了精神,真的成了三呆子。

  王言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出聲問道:「怎麼了?」

  「我爹要來看我,他不同意我簽士官,讓我回家娶媳婦。」

  「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沒跟你爹說?」

  「沒說……」

  「沒事兒。」王言擺了擺手,「等他過來我招待招待,到時候我跟他聊聊就好了。」

  「能行嗎?」

  「你還不相信我啊?保證沒問題。明天去跟伍六一說一下,他去了你家,現在你爹來了,讓他也跟著陪一陪。」

  「我掏錢。」

  「計較那些就沒意思了,到時候再說。」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三天後,王言借了車,帶著許三多和伍六一去了張家口的火車站接人。

  老許叼著煙,穿著老西裝,背著大包裹,倒很有幾分瀟灑。

  「爹。」

  「叔。」王言和伍六一也同老許打著招呼。

  老許笑的露出了滿口的大黃牙,看著伍六一:「六一啊,你也來啦。」


  「叔你來部隊看三多,我怎麼可能不來呢。」

  許三多說道:「爹,這就是我寫信跟你說的那個王言。他可厲害了,馬上要提幹當軍官了。」

  「叔。」王言又招呼了一遍,同老許握著手。

  「多謝你們在部隊照顧我們家小子了啊。」

  「大家都是戰友,就是要互相幫助嘛。」王言笑道,「走了,叔,上車,咱們先回部隊,去服務社吃點兒飯,再陪你老喝點兒酒。」

  「都是苦哈哈,都不容易,隨便吃一口就行,我不挑,有酒就中。」

  「肯定少不了酒,必須陪好你。」

  於是一幫人說笑著上了車,回到了駐地。先去招待所給老許安排了住處,放下了東西以後,這才帶著老許去了服務社吃飯。

  這邊的大師傅是有水平的,沒有糊弄戰士們,性價比很高。

  四人圍桌而坐,叫了滿滿的一桌子的各種菜,喝的酒則是冀省名酒,衡水老白乾,喝出男人味。

  喝了半杯酒,老許就紅了臉,眼神有些朦朧,說話的嗓音在逐漸提高。

  他說道:「我這次過來,就是要把這小子帶回去,等吃完飯,你們帶我去找你們領導,我去跟他聊聊。」

  「爹,我不想回去。」許三多說道。

  「打你!」老許瞪了眼,拍起了桌子,「部隊苦哈哈有什麼意思?咱們家就指著你傳宗接代呢,你不回去?」

  「叔,別激動。」王言笑著拍了拍老許的胳膊安撫,隨即說道,「叔啊,你讓三多回去,就為了娶媳婦生孩子?」

  「什麼叫就啊?這不是大事兒?我們家那情況,六一知道,老大老二廢了,這輩子指不上,可咱家這香火不能斷了啊。」

  「叔,你這話說的太對了,一點兒毛病都沒有。你們家的情況,三多也跟我說了一些,我有了解。」王言一臉的真誠,「那你現在想讓三多復員回家,是有安排了?房子收拾好了,彩禮準備好了?」

  「呃……」

  老許有些尬住了,他想了想,說道,「那還是得掙。我啊,是想著先讓三多回去,他歲數小,去學個手藝,我呢再給他攢點兒,用上個三五年,他手藝學成了,錢也就攢出來了,那到時候不是就都好辦了嘛,你說是吧?」

  「那對,叔,你想的不錯。」王言又說,「咱家我大哥、二哥多大歲數了?」

  「老大三十三,老二三十。」

  「你看看,叔,這都過去多少個三五年了,那老大老二還打光棍呢。」

  「是啊,我也愁啊,這不是沒辦法了……」老許激靈一下子,瞪眼看向王言,「不是,你小子是在這拐彎抹角罵我呢?」


  王言笑了笑,又拍著老許的胳膊安撫:「那怎麼可能呢,叔。我就是跟你說說實際情況。你以前沒讓大哥、二哥學手藝?沒給他們攢錢?那不是都沒娶上媳婦嘛。」

  「他們倆不爭氣,一個比一個混帳,就這個龜兒子沒那些壞毛病,雖然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但是他認干。只要認干,那就能學成手藝,能攢的下錢。」

  老許還是有認識的,說的也不錯。

  王言點了點頭:「叔,你要是這麼算,三多在部隊比出去學手藝更有出息。」

  「扯淡,一個月就幾百塊錢,抽菸喝酒都不夠。」

  「五班副,你說說,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

  「叔,我現在一個月將近四千。另外今年說是要給我們提高待遇,等到下半年吧,那時候我每個月能有五千。而且在部隊裡,平時吃喝都不花錢,每個月都能攢不少。」

  「聽見了吧?你讓三多回村里,到你們縣去打工,學手藝,讓他學幾年學成了,能掙這麼多嘛?還是部隊好,吃喝不花錢,看病國家也給報銷。就算是娶媳婦,三多要是乾的好了,國家也給發媳婦。」

  「他能幹好嗎?」老許瞥了龜兒子一眼,一臉的看不上。

  「叔,我得批評你啊,別拿老眼光看人。那三多正經是好兵,我們都叫兵王。去年,我們大比武,全軍五六萬人,他得第二。沒給你寫信嗎?叔?他還得了三等功呢。

  他要是留在部隊,過幾天就簽士官。我們掙的肯定沒有五班副多,他當兵年頭長。但是我們簽了士官以後,那每個月也有兩千塊錢。等他幹的好了,掙的更多。以後再好好表現,也提干,那就能一直在部隊干到退休。等退休以後,國家每個月給發好幾千退休金,看病也不花錢。

  這多好啊?你說讓他回去學手藝,他能學啥呀?咱現在是吃國家飯。就算不能提干,他幹的年頭長了,那時候再退伍復員,國家給他安排工作。就三多之前的老班長,當了十二年兵,你說現在幹啥呢?警察!有編制的,正經的公務員。乾的好了,以後能當官呢。

  叔,你想想,那多體面啊。到時候你在家裡,跟誰一說,我兒子是警察!是吧?你好好想想。」

  「哎,你還真別說。」老許喝了口小酒,有點兒美起來了。

  「你看看,我能騙你嗎,叔。」王言笑道,「咱們再說到娶媳婦,那還能缺了?三多還年輕呢,他在部隊好好干,三五年肯定也找著媳婦了。根本不用你操心。我們這幫戰友就給他安排了。

  你說讓他回去,誰能幫他?咱家要是有人幫,那大哥二哥不是早都娶媳婦了?你說對吧,叔?這事兒啊,說來說去,就是個錢。三多留在部隊好好干,那以後就不缺錢。


  要是以後當了官……」

  「哎呦,那可真是祖墳都冒青煙了。不敢想,不敢想啊。當警察就行,當警察就行。可我怎麼看這龜兒子,也不是個當警察的料。」

  「你都收拾他二十年了,肯定是看不出來啊。也就是你,叔,就你一口一個龜兒子。我跟你說,但凡換個人,你看看三多不一腳給他踹飛了的。」

  「他敢,反了他了還。」

  「那就是不敢,才說呢嗎。叔,要不說還是當爹的知道兒子,三多在我們這,那是最努力的。我跟你說,叔,當時我們剛來……」

  喝著酒,聊著天,老許就被忽悠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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