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巡鹽御史
騎馬的兩人快馬加鞭回了揚州城,將事情匯報給了兩淮巡鹽御史林大人。
巡鹽御史專管巡視鹽務,收繳鹽稅,監督鹽商等,前朝時隸屬都察院,乃是十三道監察御史之一,為正七品官銜。
但因鹽稅數額巨大,有「天下之賦,鹽利居半」的說法,因而巡鹽御史雖為七品官,卻連巡撫也不敢輕易怠慢。
到了今朝,巡鹽御史品級不定,大多由皇帝親點,如這幾年的鹽政,就是由前科探花林如海擔任。
「你是說,夢城道長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
鹽政衙門書房內,林如海臉色古怪的看著文福和文志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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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爺,千真萬確!」
小廝文福信誓旦旦道:「我和文志在山上繞了一圈,又進觀里看了,就只有那小道士一人居住,後來我們還下山去問,村子裡的人說,夢城道長就是那個不滿十歲的小孩!」
「那些村人都稱呼他為小道長!」文志插嘴道。
「不滿十歲……小道長。」
林如海捻須沉吟,只覺荒唐古怪。
這位夢城道長的名號,是他偶然從友人那聽到的,據說其道法高深,有種種不思議神通。
誰知竟是一個不滿十歲孩童?!
虧他還派人騎馬去尋,說出去怕是要丟大臉!
「罷了…」
林如海輕嘆,揮手讓文福和文志退下,腦海內卻浮現出臥病在床中的妻子面容。
這幾年來,他妻子的病情一天重比一天,今年開春後,本以為會好些,沒想到反而更重了,飯也吃不下,身體每日消瘦,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藥,也不見好轉。
莫非,他妻子當真無藥可醫,無法可救?!
「老爺,您怎麼不問那小道長為何不來?」文志心裡有幾分忐忑,他們好說歹說,又是送錢又是幫著幹活,但那小道士就是不鬆口,說什麼也不來揚州城!
「來了又如何?」
林如海淡淡道:「不過一孩童,請他來,他又有什麼靈丹妙藥?」
二人都知老爺是為太太的病發愁,因而不敢接口,況且還是他們辦事不力。
但猶豫片刻後,文福還是說出來:「老爺,我和文志二人看那小道長,的確不凡!不是常人!」
林如海看向他們。
見老爺感興趣,文福連忙道:「我去到那時,剛好見幾個村里小孩下來……老爺,那小道長年紀小,卻一人住在道觀中!」
「你確定只他一人住?」
「千真萬確,就他一人!不止如此,那小道長還敢進山採藥,也是獨來獨往,就是他為人狂傲,說什麼…什麼。」
「說什麼?」
「他說,別說小小一個兩淮巡撫,就是皇帝親自來,也請不動他!」
「……」
林如海一時無言。
這的確是狂話。
不過,話里八成不是兩淮巡撫,而是巡鹽御史,這兩人為照顧他面子才說是巡撫。
「他可會治病救人?」
林如海又問。
文志忙回:「那小道長說自己不會治病,只會驅邪捉妖。」
「小道長說,尋常頭疼體熱別去找他,定是要鬼怪作祟引起的病,他才能治!」文福在一旁也說道。
林如海皺著眉沉吟起來,他妻子一病數年,按理並非是鬼怪妖邪在作祟,但尋常大夫又治不好……
「你們可給錢請他來?」林如海抬頭再問。
「給了,給了十兩,那小道士也沒推辭,但他讓我們把錢放桌子上,我們拿回去也好,留下也好,他都渾不在意!」
說到這,文志還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他就沒見過收錢不辦事的!
林如海啞然失笑:「倒果真是位奇人,還有別的沒?」
二人回憶了下,說沒有了,林如海讓他們下去,先處理公務完畢,再回到後衙,進了夫人房裡,見他那生來體弱多病的女兒,正坐床邊陪她臥病的母親聊天。
母女二人都是帶病之身,讓林如海不禁愁從心來,卻又不敢表露,臉上帶笑的走進房內,笑道:「夫人,玉兒,我這有個好消息!」
「好消息?」
「城外據說有一位夢城道長,人頗為玄異……」
「老爺是想帶我去找那位小道長治病?」
臥病的婦人氣色雖差,看向相公和女兒的神情卻盡顯柔和,也很快猜到丈夫用意。
林如海點頭,緊握夫人的手,輕聲道:「你這病不知因何而起,一病數年,反反覆覆——」
話語頓住,改口笑說:「這小道長乃是奇人,指不定就有靈丹妙藥,夫人服下就能痊癒!」
夫人笑道:「去也好,權當散散心,趁我這幾日還能清醒,去見見那位小道長!」
聽到母親的話,一旁形體尚小的女兒暗自傷懷,因問道:「爹爹,那小道士叫什麼名字?」
「聽說是叫甄珏,道號夢城。」
「珏?兩塊玉?」
病若西子的女兒想到什麼,看向母親,小臉露出笑顏:「外祖母家裡有位寶玉,我們揚州城也有位寶玉不成?」
她母親也笑道:「你外祖母家的那位寶玉啊……他就是個混世魔王,不說也罷。」
年紀尚幼的女兒掩嘴笑起來。
見妻女都笑了,林如海心放下幾分,閒聊兩句後,出外頭吩咐管事的,命人明日再去尋那小道長,約好時間上門拜訪。
五日後。
趁著休沐,林如海攜妻來到夢城觀所在山下,先打量四周景色,再沿著山道往上。
不多時,一行人就到了半山腰,見到那榕樹下低矮的道觀。
林如海令衙役將馬車停了,問過車中夫人身體如何,吩咐人看好四周,他整理衣冠完畢,才往觀中走去。
走到近前,林如海才發覺,此道觀實在簡陋至極,比之尋常村民房子都有不如。
再看了看四周,見後邊一處茅屋裡冒著炊煙,林如海便走過去,在門前停下,對著茅屋行了個揖禮,口中朗聲道:
「姑蘇林如海,攜妻賈氏,前來拜訪夢城道長!」
「什麼姑蘇慕容復。」
屋內很快走出一半大孩童,口中念叨著什麼話,手中拎著個燒火棍,林如海見到他,不禁臉色微妙,這小道長果然年紀不大,看著也就和他女兒一般歲數。
「你就是那個巡鹽御史?」
甄珏開口問,得到肯定回答後,點點頭:「好,你先等著,我燒水煮茶,你們可要喝?」
林如海笑道:「多謝小道長,從揚州來此十里地,正是口渴之際,有碗熱茶喝是再好不過了!」
甄珏又嘆口氣,轉身進廚房,嘆氣著說:「這兒沒電水壺,想喝碗茶都得自己動手,麻煩……你們等著。」
「?」
林如海滿心疑惑,這電水壺是什麼丫鬟名字不成?
沒過多久。
甄珏燒好水,拎著出廚房,見道觀門前榕樹下停著一輛華蓋馬車,二十多個衙役在遠處把守,馬車四周還有十來個丫鬟婆子,手中拿著不少東西,見他出來後,都齊齊看來。
「早知你帶茶水來,我就只煮我自己的。」
甄珏淡淡道,坐在了門前椅子上,朝巡鹽御史林如海問:「要看病的人呢?叫他過來,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不是撞邪了,若不是,你們就回去。」
林如海苦笑,方才還請他喝茶的小道長,怎麼轉眼就不客氣起來?
還是單純的快言快語?
壓下心中念頭,林如海道:「生病的是賤荊,我這就攙扶她過來。」
「賤荊是你夫人名字?」甄珏問。
林如海咳嗽一聲,道:「賤荊乃家中夫人之意,小道長稍等片刻。」
甄珏看到,隨著他吩咐下去,這群丫鬟婆子開始行動起來,先展開一道帷幔,遮住他看向馬車中那位夫人的視線,再搬來桌椅,請夫人下馬車。
「規矩真多!」
甄珏朝林如海道:「你夫人要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許大夫看她臉?」
在清風觀時,他就見識過富貴人家參拜道觀是怎麼樣的,通常都是將香客、遊人全都趕走,讓那些小姐奶奶們進觀參拜。
除開一些個德高望重的道長外,官宦家尊貴的姑娘小姐、太太奶奶們,是萬萬不能與其他男人見面。
甄珏年紀是小,但只要過了七歲,就要守此規矩。
只是在他看來,這都是破規矩多,他記憶里,男女能同校,穿短裙露大腿上街,大庭廣眾親吻,見個面算什麼?
何況十里八鄉的農婦,也不見有不能被男人看到臉的說法,干農活時照樣拋頭露面。
「是我迂腐了!」
林如海面色稍顯尷尬,忙朝丫鬟婆子揮手:「撤去,扶太太過來坐下!」
一眾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卻也按老爺吩咐,將太太攙扶過來。
很快,甄珏見到一位面容乾瘦的貴婦人,神情帶幾分歉意的看向他,行走間皺著個眉,似乎又犯病了。
「……」
見到她第一眼,甄珏就看出來,她命門火衰微,九成九是活不過今年了。
此外,林如海的命相也不好,三五年內必遭劫難。
可以說,這夫妻兩是對苦命鴛鴦,不久後就要在黃泉下相見。
「你叫什麼名字?」甄珏開門見山的問那貴婦人。
婦人看了一眼丈夫,屏退四周丫鬟婆子後,才聲音無力道:
「妾身姓賈,單名一個敏字。」
「賈敏?」
甄珏皺了皺眉,隱約想起來,自己似乎聽說過這個名字。
又問:「生辰八字是?」
「丙戌年七月初四。」
賈敏又報出自己生辰。
甄珏閉目,在心中默算。
卻越算越覺驚訝。
自從夢遊仙城後,尋常人的命數,他一眼就能看出大致,知道他命中富貴如何,壽元多少,最近是否會遭劫難等等。
而這賈敏,他卻怎麼算也算不出,只能看出來她命不久矣。
且,她這命數,是與她女兒有關!
「……」
林如海與賈敏對視一眼,均感到怪異無比。
賈敏拖著病體來到十里外的夢城觀,本以為會經歷問診,看相,把脈等,或是由道觀做法驅邪,某某道人給她一些符咒拿回去燒成灰喝下。
哪成想這位小道長只問她名字和生辰八字,其餘一概不管。
半晌。
甄珏才緩緩睜開眼,又打量這賈敏,搖頭道:「你這病我治不了。」
賈敏神情黯然,卻也沒太失落。
她已病了多年,這些年丈夫不知找了多少名醫,求神拜佛不知多少,總是不見好。
若非實在沒法子,她丈夫也不至於帶她來見一個和她女兒差不多大的小道士。
「這麼說,我夫人非是撞邪?」林如海忙問。
「不。」
甄珏緊皺眉,在賈敏緊張的神情中又看她半天,才說道:「你這病,和你女兒有關,具體是什麼干係,我也看不出來。」
「我女兒?!」賈敏詫異問,一旁的林如海也緊鎖眉頭。
「對。」
甄珏想了想,說道:「我實話實說,我道行一般,說的話你們可信可不信。」
二人又是一愣,片刻後,林如海看向妻子:「夫人,你可還記得幾年前,有一個癩頭和尚。」
賈敏面露驚色。
「什麼癩頭和尚?」
甄珏好奇多問一句。
林如海道:「那和尚瘋瘋癲癲的,忽然間闖進我家中,說要將我女兒化出家去,我自然不肯,那和尚又說,既捨不得她,那她這病怕是一生也不能好,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聽見哭聲,除父母外,一概不能見外姓親人……」
「竟有此事?」
甄珏很是驚訝,這算是他除自己外,聽說過的第一個有道行的修行者——這癩頭和尚說的話,與他眼下看到的賈敏命格,暗暗相符。
只是他奇怪,為何賈敏的女兒不能聽見哭聲?
林如海看到了他臉上神色,看了看妻子後,起身朝甄珏行長揖禮:「請小道長略施神通,不吝相救,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沒齒難忘!」
賈敏神情感動,一時無語。
甄珏說道:「非是我不想救,而是救不了,這樣吧,下回你把你們女兒帶來我看過,先找到病因再說!」
生病的是母親賈敏,卻要在女兒身上找病因。
林如海面露難色:「我倒是不介意多跑幾次,只是我妻子……」
「不礙事,她還能活數月。」
甄珏隨口道,不管兩人震驚的目光,問道:「借我筆墨紙硯……沒有原子筆就是麻煩!」
林如海不知原子筆是什麼筆,忙讓丫鬟取來紙筆,研墨好後,擺在桌上。
甄珏拿起筆,飛快在紙上畫了一個東西,提起吹乾,折成一個護身符模樣,遞給林如海道:「你拿著,讓你妻子帶在身上,我雖改不了她的命,但也能稍微延緩下。不過,你們還是儘快吧,指不定我什麼時候就搬走了。」
他住在這挺好的,但修行到瓶頸,哪天突然想搬走也說不定。
「一定,一定!」
林如海雙手接過符咒,與賈敏一起給甄珏道過謝,方才告辭離開。
走之前,讓丫鬟婆子將禮物送入殿中。
甄珏一概沒推辭,喝著茶目送這群人離開。
實際上,就算林如海不帶女兒來見他,他也會去揚州城,見一見這位不能聽見哭聲的林家千金,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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