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揚州城，甄珏

  揚州城外十里，有一座夢城觀。

  觀名別致，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道觀，只一間黃泥磚砌成的正殿，裡面供奉著泥巴抹乾草做成的三清塑像，殿後兩間草屋，屋後小半畝菜地，十多株一人高的果樹環繞，想來是去年才剛種下，離結果還早。

  幸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遮住半個道觀，使得春末夏初的陽光被遮住，讓歪在竹椅上的一位小道士得以在早上十點時，悠然喝茶，望著前方白雲朵朵的天空，神遊不知何處。

  「小道長哥哥！我們來找你頑！」

  「小道長哥哥可在家？」

  臨近中午，一陣小孩子吵嚷聲從遠及近，不多時就來到小道士面前，其中一個稚氣少年拎起手中之物，興奮說道：「小道長，我娘讓我給你帶些米糧來，還把屋裡過年做的臘肉給我，叫我也帶來了！」

  小道士名甄珏，年紀和他們相仿，聞言睜眼一看，果見這些孩子手中拎著各色東西，既有柴米油鹽，又有臘肉青菜，都是山腳下橋頭村村民送的。

  甄珏朝他們笑道：「下次讓你們爹娘別送來了，你們家裡也都不寬裕。」

  那拎著臘肉，年紀也是最大的少年說道：「這怎麼成，我爺爺和村里幾個叔伯去年進山採藥遭了精怪，躺床上胡言亂語了幾天，村子裡都嚇壞了，幸好小道長做法，我爺爺他們才好，小道長對我家和村子都有大恩咧！」

  甄珏沒有接話，目光看向那兩個五六歲大的孩子，見他們悄悄的，且十分眼饞的盯著少年手中拎著的臘肉，心中明白過來，不禁笑道：「那行，今日我懶得做飯了，三哥哥你幫我去做一頓午飯，把臘肉切了，和辣椒炒著吃！」

  

  辣椒炒臘肉！

  幾個孩子全都眼前一亮，眼神越加饞了。

  那少年又忙笑說：「小道長哥哥叫我三娃就成，叫我名字趙三也成，我雖大了小道長几歲，可我爺爺說了，小道長是天上神仙下凡，得叫道長才行！」

  原本該叫道長，但甄珏年紀比他還小，於是十里八鄉的人就都叫甄珏為小道長。

  順理成章的，村子裡孩子就叫甄珏為小道長哥哥。

  「小道長哥哥是文曲星下凡！」一個小孩子跳出來高興道。

  「四斤你說錯了，小道長哥哥不愛看書，是孫大聖下凡才對！」

  「孫悟空是猴子！」

  這群瓜娃子爭論是哪個神仙，從豬八戒沙悟淨一路到十八羅漢九曜星君，甄珏聽了哭笑不得，揮手讓他們拿東西進廚房忙活，自己則仍舊歪在椅子上，眯著眼，神遊天外。

  趙三領著夥伴們進了道觀正殿後邊的廚房，開始忙活，小半個時辰後，將飯菜端出，又搬了桌椅，與甄珏一同坐下。

  「開吃吧。」

  隨著甄珏一句話，一群孩子立馬端起碗筷，風捲殘雲般將兩斤臘肉並一大盆青菜、一大鍋米飯，都吃得乾乾淨淨。

  甄珏笑起來，古人難得吃一頓肉……

  等等。

  古人？

  古人該是漢唐宋朝的人，如今是大乾朝，我腦海里怎麼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吃得好飽，多謝小道長哥哥！」一小孩手抹著油膩膩的嘴巴，心滿意足道。

  其他人也紛紛放下碗筷並道謝。

  甄珏又魂游天外，隨口說：「吃飽休息會，等下再將碗筷洗了。」

  趙三幾人對小道長這魂不守舍模樣都習慣了，也沒多歇息，很快就收拾起桌上碗筷，用清水洗了再放回去。

  幹完活回來，見小道長還半躺在椅子上，目光呆呆似的，惹得幾個孩子笑話不已。

  趙三用眼神制止小夥伴們，沖甄珏問道：「小道長，還有什麼事吩咐我們去做的？」

  山腰的夢城觀里就住著小道長一人，平常有什麼活都是村民們幫襯著做了，連三清像都是村里人用泥巴捏成。

  甄珏回過神，看了眼正午陽光，說：「你們幫我把被褥拿出來，放太陽底下曬曬，好消菌殺毒。」

  趙三奇怪的問：「什麼叫做小軍殺毒？」

  「消菌就是——」

  甄珏止住了話，他翻了一遍腦海，發現自己並不知道什麼叫消菌。

  他嘆了口氣。

  自從兩年前從清風觀醒來後，他遺忘了兒時的許多事，同時，腦海里也多出許多莫名的事物來。

  飛機，筆記本，冰箱，快音，坤哥……

  這些事物交織在腦海內，讓他終日都渾渾噩噩的，本能的覺得這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但又想不起來以前的事。

  直到三個月後，甄珏忽然夢遊仙城，來到一處神異詭譎之地，見城內有無數如山嶽般的高樓矗立，道路亮如白晝，車輛如巨龍般咆哮，影影綽綽、光怪陸離的景象充斥視野。

  醒來後，又痴愣數日，讓清風觀內師兄弟以為他又犯病了。

  甄珏沒病，反而如醍醐灌頂，開了天眼，能目視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無師自通的學會諸多術法。

  甄珏一度以為自己身處修仙世界，他就是那萬中無一的天驕，學會夢中修仙法門！

  後來才發覺，清風觀上上下下五百多號人，能稱道長的三十餘位，能稱神仙的也有幾個，卻無一人會術法，那遊蕩在山野間無所憑依的精怪，弱得連只雞都不如。

  而清風觀已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道觀。

  也就是說，他夢遊一次仙城，就已得道成仙——至少在那群師兄師伯眼裡，他跟仙人沒區別了。

  半年後，甄珏因嫌棄清風觀人多事雜，就悄悄離開清風觀，選了處僻靜地方修行。

  他的修行並非吐納聚氣，也非是念經煉丹，而是在夢中觀仙城！

  每次入夢到仙城，觀摩城內諸多異象，如變換文字的高樓，橫架在平地的大橋，天上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鐵線等等，醒來後法力都會精進一些，在夢中停留時間也從最開始的半刻鐘，到如今的一刻鐘之久。

  甄珏本以為自己一直修行下去，數年後就能飛升仙城，看一看那方世界是不是自己的家鄉，誰知，從今年開始，他入夢次數卻忽然減少，有時候十天半月都不入夢一次。

  他的修行遇到了瓶頸。

  「小道長哥哥，我們先回去了？」

  曬好被子後，趙三幾人告辭回去，甄珏也沒多留，拿起一些曬乾的草藥，讓他們帶回去。

  路上，一叫二牛的孩子回頭望了望道觀，感嘆說道：「小道長哥哥真厲害，跟我們一樣大，就能進山里採藥了，咱們啥時候才敢進山？」

  「你別亂走，山里大蟲多！」

  「我沒亂走，就是一說，我可不敢進山！山里多悶熱，路又不好走！」

  幾個孩子邊走邊聊，很快到了山腳下。

  「三哥，看那邊。」有個小孩努了努嘴。

  趙三看過去，見路旁有兩個騎馬穿城裡衣服的人，看著像是官差，但衣服比鄉里官差的還要好。

  民不與官斗，跟官差沾上准沒好事。

  幾人剛想要走，騎馬的人就呼喊道：「那邊的小孩，站住，問你們個事！」

  趙三幾個村里孩子只得停住腳步，局促不安的等著。

  兩人騎馬走到，其中一人打量他們兩眼，才問：「你們從山上下來？」

  「回、回這位大爺，是！」

  「山上可有一座觀，名叫夢城觀？」

  「你是來找小道長的？」

  趙三抬起頭，騎馬的兩人樂了，笑道：「可算找到地方，這點錢賞你們買包子吃！」

  說罷，從兜里摸出幾枚銅板，隨手扔給他們，騎馬轉身上山去了。

  道觀前。

  甄珏正準備回去睡個午覺，就聽山門前傳來聲音：「這兒可是夢城觀道長修行之處？」

  他回頭看一眼，便不在意的回：「這裡就是夢城觀。」

  騎馬的兩人大喜，忙下了馬來，系好馬繩後，又整理衣冠，方才上前來作揖行禮，口中恭敬道：「煩勞小哥兒去通報一聲，就說揚州巡鹽御史林大人有請！」

  「給誰通報？」甄珏看了一眼他們，問道。

  那人愣了下，說：「給你家師父通報！」

  「我沒師父。」

  「啊？」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問：「那你是？」

  「夢城觀只我一人！」

  「……」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