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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嚴寒褪去,荀子入秦

  張良他無數次想要走到河流的對岸,只是湍急的漩渦一次又一次的在河面浮現,飛濺起來的白沫中,有著過去的倒影,因為是影子,也就顯得格外的虛幻。

  他這才理解什麼叫做『如夢泡影』。似乎不知自己該邁出左腳向前進一步,還是該抬起右腳後退,正在他等待之餘,河水並已漸漸歸於平靜。

  這條河是櫟陽的護城河,又有支流曲曲折折的匯入渭水,最遠能一直流到黃河,直達渤海灣——齊國的領土。

  從始至終,張垣都不曾接到芷蘭宮的任何消息,他認為這正是永安對張家的棄絕。

  期間姚賈拐彎抹角的問過一次,張垣並不待見姚賈,但他這回的態度比之前算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大致意思是李斯和永安公主事務繁忙,無暇過問,若他們在櫟陽有什麼不妥,可遣人書信於他。

  姚賈這樣說,便就告訴張垣一個信息——若他們能一直這樣安分守己下去,嬴政也大概率不會再追問張家的罪責。

  這是一件好事。

  但張垣還是會不自然的面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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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兄長心事未解。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鄭綢默了默,想起不日前嬴荷華親自召見了她父親的事。

  她撥動了手中一株稻禾道:「令兄大病初癒,或許還不適應吧。」她續言,「春日天氣好,我們可邀他一同到外,興許心情會好些。」

  說來也怪,本來他們被遷出咸陽定然是時時刻刻受到監視,可秦國朝中並未有人限制他們的活動。

  張垣一向不喜歡多想那些無意義的事,他沒再繼續想下去。

  微風拂過鄭綢耳邊的碎發,他這才真正注意到她鼻樑上方的那顆很小的黑痣。

  好像他多年前就見過她。

  ——

  齊國的臨淄也已褪去了嚴寒,剛剛下過雨,雨水隨著排水管道一路暢快的流走,通往王宮的正街上沒有一點積水。支起的街鋪整齊的排在兩邊,商戶們一早就出發,趕往集市。

  初春時節,融融一派的春光,陽光下的雨水將商鋪與街道都照得發亮。

  同樣發亮的,還有後勝手中璀璨珠寶——金燦燦的黃金已經不稀罕,東珠皎潔若月已經不夠潤澤,沉香犀珍已然不能引起後勝的注意。

  一面完的金絲楠木雕壁,刻著鳥獸魚紋,繁複的刻紋中間鑲嵌了一塊圓形碧玉,這塊玉通體翠綠,沒有一絲雜質。

  這塊價值連城的玉壁豎面由陳平帶來。

  李斯與姚賈很早之前就有密閣之人安排在六國,齊國自然不少,這為陳平的行走提供不少便利。


  後勝坐地起價的功夫與郭開相比,過之無不及。因在禮儀之邦的文化環境中沉浸多年,後勝與一般見利之徒不太一樣。

  說話藝術就是其中一絕。

  春天也不盡然是溫暖,臨淄這些天下雨,天氣自是寒涼。

  後勝年紀也大了,高冠厚袍,擁著深褐狐裘,他語調不快不慢,舉手投足也是禮儀周道。

  「秦使所言我自然理解。荀卿當世之顯聖,秦王力邀他入秦,自是荀子之幸。然而其故年痛失得意門生,心中恐多有鬱結。況其今年歲已高,去秦之路遙遙千里,舟車勞頓,何以昭你我待聖之誠?」

  他這一番話抑揚頓挫之間,既不失掉自己對秦國多年的誠意,也不失掉齊國該有的體面,更是體恤荀子。

  陳平一點兒不像張良,這次雖是秘密出行,但陳平是主使。

  「荀子乃為趙人,雖三次為齊國祭酒,而後至楚國蘭陵為縣令。若非齊王鼎力相邀,何以至齊?」

  陳平頓了一頓,才緩言,「莫非你想效仿旁人?」

  這一句很快讓人想到了韓安送韓非入質於秦之事。

  後勝的眼睛瞟了一眼玉璧檀木雕屏,從上面繁複的刻畫中回過頭,將手擱在肚子上。

  「秦使不用拿韓非暗示我,哈哈,我並不在意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丞相。不過,秦使以為老荀子真是這次密談的關鍵?」

  陳平側過頭,抬手支起了這間客房窗戶的一個小角。他隨意的往下看了眼外邊,又回過頭,煞有其事,「丞相在齊國自有自己的運行方式,多年來很有成效。」

  後勝笑笑,頗為貪婪的摩挲著手心的一塊翠石。「在你之前,不乏有人來相勸,我為何要將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機會白白送給你?」

  人的欲望之大都是相似,但所求之物又各有不同。

  後勝與郭開就不同。

  陳平將目光落在了他擺在後勝面前的奇珍異寶。

  重商之國,國人多賴貨物之實際。

  「自然是因為在下所出之價比他人都重。」

  後勝不以為意。陳平經誰的手有了今日這個出使的位置,他早就調查得相當清楚。

  魏國衰落已久,陳平又是寒酸鄉野之民的出身,這樣一個人還敢口出狂言。

  後勝不免輕蔑一笑。

  陳平讓人再抬上了一隻箱子。

  僕人小心翼翼的將箱子的蓋子打開——後勝頓時呆住了!一件絕無僅有的藝術品!

  這世上最好的水晶也不如它。


  一座半米高的九層寶塔,凹凸不平之處,都是浮雕的雲卷草紋,最上方一顆直徑十厘米大的珍珠,在東海之濱也屬罕見!

  更為傳奇的是,晶瑩透亮的塔身在燭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宛若銀劍之光,它折射的螢光剎那間充斥了整個密室。

  陳平遣人輕輕轉動那樣器物的楠木底座,隨著轉動,寶塔還自然發出悅耳的韶樂,流光溢彩的七彩光芒加之韶樂相配,炫目璀璨令後勝幾乎頭暈眼花。

  後勝驚呆了。

  不說後勝,這件器物第一次從芷蘭宮被抬到秦國正殿上的時候,所有人也都呆住了。

  「此物出自哪位工匠之手,何種能工巧匠能做成此等美物啊!」

  隨著後勝的讚嘆。

  僕人的手法是被訓練過的,這一被陳平喊停,寶塔之樂當即戛然而止,不帶一絲挽留的音樂忽然斷在室內。

  這才是要人心裡發癢。

  後勝要為自己方才的不屑付出一點代價——使他抓心撓肝,卻無法低聲下氣的開口要求陳平再開一次。

  陳平自己知道自己這就是在賄賂人,他能將人心底最本質的渴望激發,加以利用,這就是他的本事。

  「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陳平悠然而道。

  他下一句就是要說:能抓在手裡的,只有金銀珠寶。

  都是人精,後勝眼睛一轉,就懂了他的意思。

  「我可是知道你用三萬金離間了楚王與項氏。難道閣下覺得老荀子就值此物之價?」

  他掃過被流光溢彩晃花了眼的後勝,陳平只笑了笑。

  「三萬金何嘗虛無。秦滅五國,府庫之中奇珍異寶取之不盡。若此物之精巧之物,更不在少數。」

  陳平見後勝眯著眼睛看他,他順勢後退一步到寶塔一側,給後勝讓出一個恰當的位置。

  玻璃透徹的照出他修長身形,微微上揚的笑意也作脈脈誠懇。

  「荀子之邀在先。齊國臨淄之塗,車轂擊,人肩連成帷。丞相若為齊人考慮,不傷人和,不失天和。齊秦一體,丞相之得何止三萬?」

  後勝沒說話。

  十五日後,一個人果然出現在了稷下舊館。

  所謂的「血氣精力則有衰,若夫智慮取捨則無衰。」,那位被奉為聖人的荀子。

  當齊國軍士將之團團圍住,刀光劍影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淡然從容如斯。

  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九十年的人生,經歷太多戰事,長平之戰,邯鄲之戰……

  看過太多生死,白起,范增,黃歇……

  韓趙魏楚燕已倒在秦的旗幟之下。

  他看到的更多是顛沛流離、背井離鄉、深受戰亂之苦的百姓。

  陳平見到荀子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的伏案寫著什麼。

  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的學生恭恭敬敬侍奉在側。

  荀子白髮蒼顏,口齒也都有些不清,書簡的手也因身體機能的下降而顫抖個不停。

  陳平並不知道荀子在很久之前來過秦國,他也不知道嬴稷當年和荀子說過「儒無益於人之國」。

  「你是何人?」學生問。

  陳平通過腰牌認出了這個學生——曾同與李斯在呂不韋門下共事的司空馬。

  荀子對於他的到來最初有些驚訝。

  陳平又聽荀子顫顫巍巍笑,「秦人沒忘記就好。」

  直到陳平參與了嬴荷華和荀子的談話,他才真正體悟到李斯為何對嬴荷華這般戒備。

  不單是行為,她腦子所想,也絕對非同尋常。

  荀子果然是真正的大師。

  只有他能夠教出李斯韓非,同時也能教出鄭國張蒼。

  他流離一生,與混亂共存,從未失去期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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