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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誰都容不得犯錯

  第236章 誰都容不得犯錯

  以上言語不是宣言,而是又一次的劃線,劉據給自己臣屬劃的——太子宮行事準線!

  俗話說: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主將的能力、手腕,會很大程度影響團隊的辦事方法、處事原則,如果主將能力不明,麾下就會猶豫、彷徨。

  此刻正殿內在座的人,難道真的都很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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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談起革新九卿,全都噤若寒蟬?

  不然。

  就拿今夜表現最突出的東方朔舉例吧,世人皆知他是辭賦大家,又有《答客難》等名賦傳揚天下。

  可讀過《答客難》的人都知道,東方大家寫的這篇賦,是在對陛下發泄不滿!

  對皇帝都敢撩幾下,何況旁人?

  館陶大長公主年過花甲時,找了一位男寵董偃,喜愛的不得了,又是花錢、又是親自出面捧他。

  甚至將其引薦給劉徹!

  董偃也十分會來事,對天子畢恭畢敬,想著法子逗樂皇帝,時間一長,皇帝就讓其經常出入宮廷。

  那時,作為同樣能隨意進出未央宮的東方朔,卻對這個靠『賣肉』上位的董偃不以為然。

  有一日。

  董偃再次入宮,東方朔卻堵住殿門,不准他進入,當著對方的面,直接跟皇帝列數其人三大罪狀——

  私交公主,敗壞風化,蠱惑君王!

  當殺!

  殺,礙於館陶公主的顏面,自然沒殺。

  不過因為東方朔堅持不准董偃入正殿,那日設在宣室殿的晏請,皇帝只好換了一座偏殿,另賜東方朔黃金三十斤……

  僅從以上履歷來看,東方朔絕對和『慫』字不沾邊。

  從先前商議任官迴避制度、監察制度時的口若懸河,也能看出他的膽量。

  那為何偏偏涉及到九卿,他就閉嘴了呢?

  很簡單。

  東方朔沒慫,但他怕太子會慫!

  任官迴避、監察機構,這兩件事都有皇帝背書,當今天子是個什麼脾性,大家都知道。

  可太子的脾性、在國事上的脾性,外人還真摸不清楚,況且太子一開口,就是要動比地方官吏麻煩百倍的九卿!

  不止東方朔。

  莊青翟等人哪個不心裡打鼓?

  他們怕太子是三分鐘熱度,怕太子腦袋一拍,張口就來:「我要革新九卿!」

  革新不是過家家、不是喊口號,沒有一個堅定的支持者,遇到反撲,是要死人的……

  豈不聞。

  先後官拜太子少傅、御史大夫的王臧?亦或者官拜太子太傅、御史大夫、丞相等職位的衛綰?

  他們兩個地位顯赫的朝廷大員怎麼死的?就四個字——

  建元新政!

  但凡朝堂上涉及革新的事宜,倘若沒有一個堅定的主導者,很容易半路夭折,獻策者也落不得好下場。

  現如今,皇帝之所以說改哪個就改哪個,還永遠不缺為其衝鋒陷陣的人,那是因為皇帝掌權後,立刻大肆清算太皇太后留下的餘黨,替兩位死於獄中的老師平反!

  換言之。

  臣子們對皇帝的信心,是用王臧、衛綰的血換來的!

  那太子宮此刻在座的臣子們,對太子有此類義無反顧、堅定不移的信心嗎?

  實話實說,沒有。

  如內朝那般召集近臣,由太子完全主導的商討國事、制定國策,今夜還是第一遭。

  迄今為止,還沒有誰替太子的執政生涯祭旗!東方朔他們對劉據沒有信心,很正常。

  所以他們突然無聲、突然齊刷刷的看向太子,劉據感受到了情緒,他將所有視線收歸眼底,鄭重其事的給了回應:

  有些事,得罪人,也要做!

  孤也不怕得罪人!

  反饋給的很及時、很強烈,殿內謹慎的氛圍肉眼可見的發生轉變。


  東方朔看了看左右,同僚們都很含蓄,只好他來拋磚引玉,議一議這個由太子本人提出的想法。

  「改九卿制度?」

  「……敢問殿下,你想怎麼改?改哪幾位?」

  幕僚們齊齊望來,進入正題,劉據也正色來答:「你若問孤想改哪幾位,孤那幾位都想改!」

  「少府太臃腫,太僕職能過少,郎中令管轄不清,大農令權柄不夠,等等等等。」

  劉據看向肅然危坐的一眾人等,坦言道:「孤對朝廷現行的九卿、甚至不止九卿,孤對三公同樣有想法!」

  果然夠坦言。

  給神色嚴峻的眾人些許時間消化後,劉據接著道:「但三公,孤如今還動不了,父皇也不會讓孤動。」

  「可九卿卻能動一動,也該動一動了!」

  大漢的三公九卿制度,依舊是繼承自秦朝,這個開闢皇帝職業的王朝,留下的影響是巨大的。

  然而。

  時過境遷,有些秦朝的東西不一定適用於當下。

  比如三公,如果適用的話,現在太尉一職上為何沒有人影?

  再比如九卿。

  在水衡都尉府沒有建立前,少府管著鍛造兵器、營造宮室、各種山海池澤之稅,還有皇宮內所有吃穿住行。

  還有,尚書令、黃門令、御史台,全在少府麾下。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太僕。

  太僕,主要職責,負責天子出行時的車馬禮儀,次要任務,是管理牲畜事務。

  然後,沒了。

  衛尉,執掌未央宮外的禁軍,然後,也沒了。

  此類職能模糊、權力畸形的狀況,在九卿中比比皆是。

  並非說太僕管理牲畜、衛尉掌管禁軍不重要,而是對於整個國家而言,能決定朝廷走向這些個公卿,他們的權柄、地位、職能之間,設置的過於粗糙。

  太糙!

  看到這兒,可能就有人要問了,三公九卿不好,那是不是就要搞三省六部制?中書、門下?戶部、吏部?

  不是。

  步子邁得太大,是要扯著蛋的。

  秦朝施行的郡縣制、三公九卿制,並非秦朝時一朝成型的,春秋戰國時期便有,秦朝是在已有基礎、經驗上,改良的。

  三省六部制也是同理。

  隋文帝施行的三省六部,其實有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或者說,是對三公九卿制侵蝕、奪舍的過程。

  南北朝時,把三公玩壞;晉朝時,把九卿拆解,擴充三省權力;曹丕時,始置中書省,侵吞外朝權力。

  時間再往後倒退。

  東漢,漢光武帝擴充尚書台權力,架空三公。

  然後。

  就到了三省六部制最初的源頭,經過一層層剝洋蔥似的回顧,不難發現,歷代君王都在不遺餘力的限制『外』權,擴大『內』權。

  而這玩意兒,不就是劉徹弄出來的?

  沒錯。

  三省六部制的源頭,其實就在當下未央宮裡的那個內朝!

  現在再來看看,還能直接搞三省六部嗎?

  劉徹明顯有往這個方向奔的念頭,內朝都弄出來了,那他為何不直接顛覆丞相、御史大夫、九卿這套體系?

  依舊顯得嬌羞半掩?

  如果說委婉點,就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一套成熟的政治制度,是需要時間慢慢推行、成熟、進而平穩的。

  說直接點。

  就是皇帝也不能憑空捏造、大力出奇蹟!

  放在劉據身上,他老子積累了幾十年淫威都做不到事,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太子就能做到了?

  再者。

  即便劉據省略幾百年的演變,把三省六部制這個最終答案甩在老劉面前,皇帝估計也不會支持此類顛覆性革新。

  沒有經歷過任何實踐的檢驗,就徹底更改一套行政體系,那不是革新,那是對劉氏江山的不負責!

  咳。

  扯遠了,言歸正傳。


  回到眼下,太子宮內,東方朔品了品太子的話,斟酌著道:「若臣沒有理解錯,殿下是想大範圍更改九卿職能?」

  劉據扶劍點頭。

  東方朔一對彎眉揚了揚,邁步前走,那股躍躍欲試的勁頭再次湧現,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他沒有立馬開口建言。

  而是轉頭看向左前方的莊公。

  莊青翟明白他在想什麼,捋著鬍鬚思索一陣,穩重的老者依然有謹慎的話要講:

  「殿下,你想改動九卿的初衷是好的,老臣先前聽了,也認為是對的,但與我等商議之前……」

  說著。

  莊青翟頓了頓,方才緩緩道:「殿下應該先問問大將軍、驃騎將軍的意見,甚至與陛下也談一談。」

  話音落下,張賀點頭道:「莊公所慮不無道理,要動九卿,殿下得有堅定的支持者,我們能為殿下衝鋒陷陣。」

  「但壓陣的,還需大將軍。」

  最是積極的東方朔,此刻熱切的心、激動的嘴也冷靜下來,他看向太子,附和道:

  「莊公與張兄說的是。」

  「況且,九卿里,有幾位和大將軍、驃騎將軍關係莫逆,我們獻策,若是波及到了他們……」

  大水沖了龍王廟,那可就不妙了。

  大家都是太子黨沒錯,但太子黨里,也有隱形派系,大將軍是一系,由於驃騎將軍過於牛逼,麾下逐漸自成一系。

  今日殿內在座的,又是一系。

  屬臣系!

  如果還要再分,李廣代表的隴西李氏、魯國史氏也是一系,正所謂: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嘛。

  各方勢力一下湧上心頭,劉據也意識到直接讓臣屬們獻策,有些難為他們了。

  一著不慎。

  得罪旁人事小,得罪自己人可就既鬧笑話、又傷感情。

  太子點頭低吟之際,身側侍立的魏小公公眼皮微抬,適時問道:「殿下,宴席已經準備妥當,您看?」

  「喔,那便先用宴吧。」

  「是。」

  不知不覺間議事已久,九卿事宜雖然只是起了個頭,但其他兩項政務處理的妥帖,劉據為了感謝,也是為了讓虞初、張賀他們互相熟絡一下,宴席籌備的很是豐盛。

  席間劉據並未端著架子,主動走下主位,他本想活絡氣氛,可有東方朔在場,氣氛壓根就沒有冷過。

  無法。

  劉據無奈笑笑,最後只著重給眾人介紹了一下金日磾。

  對於這位匈奴人,前太子少傅莊青翟知道的多一些,一直跟隨劉據左右的太子舍人蘇武,也了解的多一些。

  東方朔就差點,虞初、諸賀這幾位投效時間晚的,對金日磾更是兩眼一抹黑了。

  不過沒關係。

  今夜過後,印象就有了,很深刻。

  宴席上觥籌交錯,一直持續到晚間,戌時將盡之際,正殿的宴會方才進入尾聲。

  劉據一如既往,雖然莊青翟現在已經不是太子少傅,但劉據依舊持弟子禮,親自相送……

  與此同時。

  側殿。

  「前些日子殿下在上林苑獵到一頭鹿,這些肉脯蘇舍人帶回去。」李良娣捧著一個盒子,遞給蘇武。

  蘇武接過還未謝恩,卻見良娣從宮娥手裡接過一個木盒,又遞過來,「之前義公一事,多謝你兄長相助。」

  李珆嘴角噙著笑,輕聲道:「殿下知道江陽侯不便收,殿下也不便直接謝,勞煩蘇舍人轉達了。」

  見狀。

  蘇武本想婉言推辭,可聽到後一句話,他接過盒子,沉聲道:「蘇武替兄長謝殿下!」

  李良娣輕笑道:「江陽侯的幫助,殿下會一直銘記於心,將來必有厚報。」

  蘇武默然點頭,鄭重行了一禮後,方才告退。

  按照宮中規矩,每逢節日、或者相隔一段時間,皇后就要賞賜酒肉給皇帝的近臣,以示恩寵。

  太子宮也有類似傳統。

  不過,如今太子宮沒有太子妃,賞賜酒肉的事情就落到兩位良娣身上。


  側殿另一處。

  金日磾從史良娣手中接過盒子,施禮道:「多謝殿下,良娣。」

  史靈笑容和善,屈膝回了一禮。

  禮不可缺。

  之前太子宮有兩位姬妾,曾對金日磾匈奴人的身份指指點點,失了禮數,壞了規矩,所以她們人間蒸發了。

  可惜……

  好在如今的太子宮規整了很多,兩位良娣持身以正,御下也有道,長公主新送來的幾位美婦人都調教的服服帖帖。

  再也沒有鬧出么蛾子。

  金日磾受了禮遇,隨後在內侍的引領下,一路出了太子宮。

  離開宮門,坐上馬車,吩咐回府。

  而今金日磾已經成家,按著明面上廄長的當值時間,白日上班,晚間則回自己的宅邸。

  金宅。

  位於長樂宮對面,僅相隔兩條街道,宅子是太子給置辦的,就連金日磾回府後,迎上來的妻子,也是太子牽線的。

  金曹氏。

  平陽侯曹宗的曹。

  曹宗,衛長公主嫁於平陽侯曹襄時所生之子,也就是劉據的親外甥。

  是的,劉據也是當舅舅的人了……

  平陽侯曹氏一脈家大業大,人丁興旺,當舅舅的想在你家挑一個族女,嫁於自己的肱股之臣,你沒意見吧?

  小曹宗現在還是玩泥巴的年紀,舅舅說啥就是啥唄。

  娶了曹氏女,理應是沖淡自身匈奴人標籤的好談資,可金日磾成婚後仍然低調、內斂。

  平時也不和京城哪家來往。

  以至於除了親近之人,鮮少有人知道,曹氏貴女嫁給了一個太子宮養馬的匈奴小子。

  將太子宮賞賜的肉脯交給妻子,又交談了幾句,金日磾命人喚來自己的弟弟。

  書房。

  昔日還是稚童的金倫,現今已是人高馬大的少年郎,「兄長。」

  「坐。」金日磾指向右側。

  待金倫在桌案旁坐定,金日磾打量著他,「殿下今夜告知我,準備提拔你做事。」

  「真的?!」金倫臉色一喜,頓時咧嘴笑道:「我現在弓馬嫻熟,經義功底也不差,能文能武,什麼都能勝任!」

  他盯著自己兄長,兩眼熠熠生輝,迫不及待的問道:「殿下準備給我安排個什麼差事?」

  話罷。

  金日磾卻沒有回應弟弟的激動,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看著看著。

  金倫臉頰抽了抽,撓撓頭,縮著脖子安穩坐好了。

  屋內靜了一會兒,金日磾不急不緩的聲音才響起:「你年少時遭遇的大變,難免不記事。」

  「入了太子宮後,我幸起,從此你更是沒有受什麼苦楚、磨難,以前你性子大大咧咧,我不管你。」

  「但以後,我說,你記著。」

  金倫聞言,臉上激動盡去,連忙肅穆拱手,「請兄長教誨!」

  啪。

  一本書冊扔到桌案右側,金倫掃了一眼。

  「專諸刺吳王僚的事跡,我讓你看了不止一遍。」金日磾話音剛落,金倫立刻接道:

  「我明白,當年在王城外,太子殿下以專諸比兄長,事後更是恩重如山,兄長願為殿下的專諸。」

  「弟亦願!」

  金日磾看了弟弟一會兒,點點頭,「其實那日在王城外,殿下還提了一個人,淮陰侯,韓信。」

  韓信?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

  一聽這兩個字,金倫立刻抬頭,目露驚疑。

  以金日磾如今手裡掌握的力量,當年對他諱莫如深的舊事,現在已不是秘密,對他的弟弟也不是。

  可正因為知道,金倫才會失態。

  金日磾沒去管弟弟眼裡的震驚,把玩著手裡那柄鑲嵌紅寶石的匕首,自顧自道:「殿下借淮陰侯比作我,是勉勵。」

  「但我卻時刻自醒,告訴自己要戒驕戒躁、謹慎做事,切不可恃寵而驕,否則,鍾室之禍不遠矣……」


  此言一出。

  金倫神情巨震,意識到兄長的警告之意,立刻起身保證道:「兄長放心,我記住了!」

  金日磾眼睛沒動,淡淡道:「這些話,我希望你真的記住、記好了,人教人,教不會,等到事教人……」

  「我不會留情。」

  這一刻,金日磾想起了太子宮消失的那兩個姬妾,他在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

  我們容不得犯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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