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海瑞成了奸相爪牙!
第579章 海瑞成了奸相爪牙!
王世懋站在船頭上,看著遠處的太倉碼頭,心急如焚。他身後站著兩人,一年輕一中年,都是文質彬彬的儒雅士子。
年輕士子忍不住說道:「嘉則先生,想不到離了上海,太倉也是這般繁華。」
中年士子捋著山羊鬍子,「元瑞,鹽鐵塘、白秋浦在這太倉交匯,可順水北上常熟,西去崑山蘇州,南下嘉定上海,東通長江劉家港。
尤其是劉家港,隨著東南大興,許多船舶在吳淞港停不下,便轉到劉家港。可順著白秋浦直通太倉,再通過太倉分轉常熟、崑山、蘇州、嘉定和上海,也是十分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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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太倉、劉家港跟著上海,也日益盛隆興旺起來。」
「原來如此。」
王世懋轉過頭來,說道:「嘉則,元瑞,前面就到太倉碼頭了。」
船隻靠岸,王世懋一個箭步竄上碼頭,抓住前來迎接的僕人問道。
「兄長在家嗎?」
「回二老爺的話,大老爺在府上。」
「那好,趕緊幫著搬運行李,這兩位是我在上海認識的朋友,沈老爺和胡老爺,幫著把他們的行李一併搬上馬車。」
「是!」
三人上了馬車,噠噠馬蹄聲響,馬車啟動。
馬車很快離開碼頭,轉到大街上。
中年沈老爺和青年胡老爺,掀開窗簾,觀看兩邊的太倉風情人文。
突然看到一夥儒生嘩嘩地跑過,有一人嘴裡大喊著:「今日花街,明日柳巷,《西廂記》好人兒。」
其餘人跟著一起大笑。
胡老爺眉頭一挑,「麟洲先生,這是怎麼了?」
沈老爺探頭一看,搖著頭代答道:「這是一群諸生秀才,剛剛考試完畢,於是焚筆硯、閣經史、遊戲謔嘯,群而趨之,非蠱於聲色,則誘於珍玩。」
胡老爺眉開眼笑,「哈哈,當年我考上秀才時,可沒有這般孟浪荒唐。」
王世懋嘆息道:「嘉則先生說得沒錯,提學來,十字街頭無秀才。提學去,滿城群彥皆沉醉。青樓花英,東坡巾,紅燈夜照,《西廂記》,長短句。」
胡元瑞馬上應道:「這歌諺學生也聽過。
論文章在舞台,赴考試在花街,束脩錢統鏝似使將來,把《西廂記》註解。演樂廳里擺下個酸丁怪,教學堂下賒下些勤兒債,看書幃苫下女裙釵,是一個風流秀才。」
王世懋和胡元瑞說的歌諺,都是在說秀才諸生們,身處太平盛世,不再刻苦學習,尤其是一旦提學官例行考試完,就跟脫了韁的野狗,撒著歡到處玩耍。
青樓、戲園、勾欄,玩得相當得奔放。
唉,這叫什麼事?
沈嘉則搖著頭,嘆了一口氣:「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胡元瑞在一旁說道:「學生倒覺得沒什麼。承平日久,物阜民豐,時和景麗,與國朝初立時的百廢待興、一切從簡截然不同。
工商大興,出產豐富,所求何也?無非就是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秀才們如此玩耍遊戲,學生覺得倒也算得過上好日子。
難不成要這些秀才,在街邊排成一排,一人前面一口碗?」
王世懋和沈嘉則不由地哈哈大笑,「元瑞真是灑脫不羈啊!」
馬車來到王府,在前院馬廳停下,王世懋請沈嘉則和胡元瑞下車,直入中院。
剛轉進中院院門,聽到箏、琵琶、三弦子、拍板和響,咿咿呀呀,還有女聲鏗鏘有調。
「好,這大套北曲,唱的是入骨三分。」
「我還是喜歡南唱,」
剛說到,剛才女伶停住,另一女伶聲響,伴奏也宛然一變,歌者只用一小拍板,啪啪打響。
三人不由放慢腳步,側耳傾聽起來。
拍板打響沒一會,有洞簫和月琴進入,聲調屢變。伴著這樂器聲,女伶開腔,唱腔更加淒婉動人,聽者幾乎墜淚。
「好,這南音加入洞簫和月琴,截然不同。」
沈嘉則和胡元瑞忍不住交口讚嘆道。
「這南音有加入崑山腔,更為輕柔婉折,你們聽,她一字之長,延宕至數息,如山泉幽然曲折。」
「聽這南音加崑山腔,再聽海鹽腔,簡直是白日欲睡,厭而遠之。」
胡元瑞在旁邊說道:「嘉則先生,你這話說的,此前在上海聽海鹽腔,還說愛之如命,怎麼一轉身就厭而遠之。太善變了,嘉則先生,你太善變了。」
沈嘉則搖著頭說道:「元瑞休得胡說,我這是對完美之執意追求。」
兩人哈哈一笑,轉頭問王世懋,「麟洲先生,這是貴府哪位大才,在調教伶人,修改曲調?」
王世懋苦笑道:「還能是誰?是我那最近痴迷戲曲改革的兄長。
人言張太岳在內閣改革,趙大洲在憲台改革,王鳳洲在戲園改革。大明改革蔚然成風,我那兄長也算是順應潮流啊。」
沈嘉則和胡元瑞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果真是鳳洲先生!」
王世懋在前引路,轉到後院,驟然開闊。
只見眼前花園廣數十畝,壘石環山,鑿池引水,石樑虹偃,台榭星羅,曲水迴廊,畫閣朦朧,宏敞堂開,真是宦流雅集,名流勝會的好去處。
這就是王府的弇山園,江南有數的園林。
沿著抄廊走到一處閣堂前,只見此堂面昭雕牆,宏開峻宇,重軒復道。
細看樑柱,全是用楠木造成,樓上窗欞,塗金染彩,丹堊雕刻,極盡精工巧作。
閣里坐著四人,為首一人四十多歲,俊朗美髯,穿著一件湖藍直綴,頭戴方巾。
左右兩人,年紀相仿,三四十歲左右,穿著素色襴衫,頭戴網巾。對面坐著一人,四十多歲,最為俊雅,面白無須,穿著一身湖綠道袍,頭戴網巾,悠然灑脫。
王世懋三人走來,他最先看到,爽朗說道:「麟洲先生回來了。」
聲音洪亮,卻有些尖銳。
其餘三人聞聲轉過頭。
王世懋上前拱手道:「王世懋見過呂公公,見過娑羅主人、鸞嘯先生。弟見過大兄。」
「麟洲旅途辛苦了,這兩位氣度不凡,快快與我們介紹。」面白無須之人笑呵呵說道。
「呂公公,這位是浙江鄞縣沈明臣沈嘉則」
王世懋話還未落音,湖藍直綴男猛地站起來,大聲問道:「可是寫『銜枚夜度五千兵,密領軍符號令明。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的句章山人?」
穿道袍男子搖頭晃腦地說道:「宣城縣公督東南,嘗設宴於爛柯山,延請眾幕僚。
酒酣樂作,幕中有句章山人沈嘉則作《凱歌》十章,中有雲『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胡公欣然起,捋其須曰『何物沈生,雄快乃爾!』即命刻於石。
壯哉,妙哉!」
沈明臣拱手答道:「正是在下!」
直綴男衝上前來,挽著沈明臣的手,慨然說道:「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榮幸之至!」
王世懋在一旁說道:「這是在下大兄王世貞王元美。」
沈明臣拱手道:「學生見過鳳洲公!」
王世懋繼續介紹年輕一點的胡元瑞。
「這位是浙江蘭溪胡應麟胡元瑞,湖南布政使胡公(胡僖)之子。」
王世貞大喜道:「可是做『君不見黃河之水來崑崙,濁流萬里經龍門。環嵩絕華不少息,吞吐日月排乾坤。』的胡元瑞?」
「不才拙作,讓鳳洲公見笑了。」
面白無須者大聲念道:「天吳揚瀾九河溢,大澤龍蛇起原隰。洪荒不解堯舜憂,平成卻藉司空力。
元瑞年不過雙十,詩才橫溢,實乃天下奇才啊!」
王世貞介紹道:「這位是少府監少監、少府監東南分司總辦呂用呂公公。」
沈明臣和胡應麟臉色一變,作揖恭聲道:「學生見過呂公公。」
「客氣了。」呂用拱手回禮,一拂袖袍答道,「老夫乃無賴之人,賴在鳳洲公這戲曲研究院,窺文聽義,一滌濁骨啊。」
王世貞呵呵一笑,繼續向沈、胡二人介紹另外兩人:「這位是鸞嘯先生潘之恆潘景升。」
沈明臣拱手道:「先生言為劇必自調音始,須先正字,而後取音。高論灼見,讓學生敬佩。」
「客氣。」
「這位是娑羅主人屠隆屠長卿。」
「原來是屠兄,伱我同鄉故里,久聞大名卻一直無緣相見。今日在這裡一見,真是緣分啊。」
「客氣。」
王世貞十分欣然說道:「今日如此多大才相聚一堂,蔽捨生輝。正好,我們戲曲研究院,正好排了幾目新戲,就是把南音、海鹽腔、戈陽腔等長處,糅合進崑曲,遠勝崑山腔。
一起品鑑,多給意見。」
王世懋在一旁跺腳著急地說道:「我的大兄,你還在這裡耽於聲樂,你難道不知嗎?海瑞在蘇州廣發捕票,緹騎四出,傳喚緝捕三吳士子數百人。
江南俊傑之才,幾乎被他蕩然一空。
就連前首輔徐公,也被他勒令趕赴蘇州聽參。
想不到鐵骨錚錚的海瑞海青天,怎麼也成這般?外面都在傳說,清名享譽海內的海青天,也成了奸相張太岳的爪牙!」
室內一片寂靜,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臉激憤的王世懋。
過了二三十秒鐘,隔壁某位女樂手,不小心撥動手裡琵琶琴弦,叮噹一聲,把眾人從凝固中震醒過來。
王世貞瞪了弟弟一眼。
你怎麼這麼冒失啊!口無遮攔!
沒看到坐著的都有誰嗎?
呂用呂公公,皇上還是裕王世子時,就跟著馮保一起伺候的老人。
潘之恆、屠隆,是汪道昆的好友。
知道汪道昆是誰嗎?
諜報偵查局就是他一手完善的,有坊間傳聞,俺答汗突然病逝,土默特部土崩瓦解,跟這位脫不了干係。
他的好友,你猜會不會友情在諜報偵查局掛了個閒職?
沈明臣,沈一貫的叔叔。
沈一貫最近「洗心革面」,拜在禮部左侍郎張四維的門下,最近屢屢發表文章,大肆抨擊沈鯉、許國等「舊友」的迂腐僵化,士林為之喧譁。
胡應麟是胡僖的兒子,胡僖又是誰?
湖南布政使,魚鷹總督王一鶚的得力助手啊!
你看看,各個都是人才,深藏不露,你居然在他們面前說海瑞成了奸相張居正的爪牙,這話要是傳到某些人的耳朵里,我們兄弟還有好日子過嗎?
王世懋被自己兄長的電光眼電了幾下,猛地醒悟過來。
還是太衝動,太著急了,自己一通脫口而出,要招禍事啊!
心裡瞬間連轉了九九八十一圈,連忙出口轉圜道。
「兄長,現在外面謠言滿天飛,抨擊朝政,羞辱弼臣,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兄長,你怎麼還能坐得住。」
說完後,王世懋忍不住在心裡長舒一口氣。
媽呀,可算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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