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赤卵
彩雲峰,濃雲潑墨,霧滴如雨。
明思殿內,溫思安心緒不寧,眉有憂色,身段柔軟,斜躺在一黃梨木交椅上,不時看向殿外。
『怎這般慢?』
高峽突破的時間拖得有些過久,溫思安放不下心,前去閉關之地看了數次,但高峽並未催動玉佩示警,她也不好闖入洞府。
『只是莫要出什麼岔子。』
她可僅有這一位弟子,愛護得緊,幾乎是當自己兒女來看的,有些坐立不安,起身走出殿外。
松柏修偉,沉潭凝碧,彩雲峰風光秀麗,位於洛青諸峰之首,此刻溫思安卻無心欣賞,凝神遙望向峰下一處洞府來。
『己土畏懼陽火,我門為丙日之道統,火燥土裂,我早早布雨,耗盡心力化潤,還是差些。』
溫思安自小跟隨父親修行,觀中道藏讀了不少,這些道統生克之理還是懂的,自然早就準備好突破的天時,本以為萬無一失,未曾想還是出些岔子。
她清楚高峽突破鍊氣是十拿九穩的事,可心中還是盼著自家弟子順遂些。
半峰,一處洞府內,張高峽到了突破的緊要關頭。
她修行的是門中尋來的三品己土功法《落元蓄藏訣》,這功法講求蓄藏元氣,化合潤軀,鬥法不強,但勝在能修復傷勢,化育靈藥,正合她心意。
煉化了師尊為她備好的那【清濕育氣】,氣海漸擴,靈台見明。
這本是個水到渠成的事,她感到一股潤澤之意自地下生出,將她包裹,讓法力漸漸生出變化。
彩雲峰雲重霧濃,她本覺得十分舒適,正好突破,只是現在突生了些變故。
閉關之時,本是靈識封閉,心無雜念,但之前她沒來由地心悸,總覺得在不遠處有什麼東西靠近。
恍惚中什麼也看不清,只是隱隱約約見了兩點渾黃的光,好似眼瞳,某種流轉生化之意覆蓋上她,讓她不由自主地泄了些元氣,遲遲邁不出那一步。
她眉頭皺起,微微哼出聲來,出了些汗,纖薄的青裙有些被浸濕。
這情況已持續半天,讓她幾欲出關,但又怕讓師尊失望,因此一直強撐著。
過了不知多久,那兩點渾黃的光終於熄滅了,如同失去興趣一般,再未亮起。
張高峽鬆了一口氣,再次積蓄法力,終於邁出最後一步,突破鍊氣。
峰上的溫思安立刻有感,御風而下,來到洞府前,越過陣法。
張高峽已有二十來歲,生得幾乎同溫思安一般高,此刻有些虛弱,青絲貼在明淨的額前,半靠在石壁上,見師父來了,勉強擠出笑臉,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這是發生何事,哪裡出了岔子?」
溫思安快步上前,顧不得什麼儀容,將張高峽扶起,讓她躺在自己懷裡,餵了幾顆丹藥,幫著化去藥力。
「回稟師父,是我鍊氣時心有雜念,元氣外泄,幸好最後還是成了。」
張高峽語氣虛弱,顯然是損耗不少。
「若是撐不住,先不突破就是,何必要硬抗著。」
溫思安語氣卻並未有什麼責備之意,只是輕輕撫著愛徒的青絲,有些心疼。
「師尊不必憂心,我如今好著哩。」
服下丹藥,溫思安站身來,勉強走了幾步,還是有些虛浮。
「這幾日就在洛青待著,不必回長明去了,安心休養。」
溫思安扶著張高峽回明思殿中,讓她就在此休養,不必再操心長明的事了。
殿中焚著薰香,香氣清幽,兩人對坐著,此時得閒,下起雙陸來。
溫思安輕擲骰子,淺笑著說道:
「你閉關這些日子,門中可是有些變動。」
張高峽此刻還有些恍惚,聞著殿內薰香,迷迷糊糊地說道:
「是何事,難道是師尊和掌門...」
這話才說一半,張高峽立刻清醒過來,眉眼含笑,顯出幾分可愛來,低低道:
「師尊和掌門修為又有精進了?」
溫思安狐疑地看了過來,張高峽只是笑著,顯出一幅純善的模樣。
「門中擴收弟子,外門人數漲了不少,更是尋到了一築基種子,靈根足有一尺二寸。」
溫思安笑著同張高峽講了許法言的事,顯然門中又多一築基種子,讓她有些心喜。
「這確是件喜事,我還未見過這位法言師弟,當挑個時日去看看。」
張高峽笑著,輪到她投骰子了,兩人專心看起了面前的棋盤。
過了少時,溫思安先將玉馬出盡,贏了此局,笑著問道:
「如今我將閉關,預備突破鍊氣五重,高峽可有中意的靈峰,我且為你去問問。」
張高峽心思單純,柔聲說道:
「全憑師尊安排就是,哪一峰我都可。」
溫思安美目轉動,牽起對方的手來,語氣關切,認真說道:
「這是哪裡的話,如今門派漸有興盛的勢頭,洛青還剩下不少靈峰,當擇一靈秀的才是,日後無論是修煉還是擇徒,都順心些。」
「你是個泥捏的性子,不喜爭搶,但也莫過謙讓了,該是你的,就穩穩拿住,不然別人還要看輕了你。」
張高峽似懂非懂,只是笑著,心思看來早就飛到長明去了,溫思安看她這幅模樣,微微搖頭,轉而又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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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礦洞深處。
正是那地火午元樹的所在,往日樹上洶湧的流火已經熄滅,旁邊的熔岩也冷凝下來,失了光熱。
這寶樹通體已變為艷紅之色,若血般刺眼,枝頭的赤果盡數落下,如今只剩下堅若鐵石的枝幹來,顯出幾分蕭索之意。
許玄站在樹前,有些憂慮,習微師兄喚他過來,說是這樹出了問題,如今有些棘手。
白石的冶煉之地還在建著,王習微同許玄交談少時又去忙碌,僅留許玄一人在此。
『地火午元樹,非丙非離,到底是哪一道火德的靈木?』
門中也只是關於這樹的記載極少,只有個名字和外形,就連那赤果的功用也是試出來的。
這寶樹需求地火蘊養,若是想搬到洛青去,動靜難免大了些,甚至還可能導致地陷,因此才一直未動。
許玄觸之,只覺樹幹溫熱,生機壯博,隱隱有脈動之聲,像是有活物在其中一般。
「好濃的血氣,你又尋到什麼了?」
天陀忽地喊出聲來,似乎被什麼吸引到。
「哪裡有什麼血氣,你餓昏頭了?」
許玄環顧四周,除了這靈木,就是些礦石,半點血氣的影子都無。
「自然就在這靈木內,你若是以靈識去看,便能得見。」
天陀語氣帶著些蠱惑之意,顯然十分上心。
許玄有些不信,但還是探出靈識,沿著樹軀向內而入。
這寶樹內部十分活躍,火元飄忽,形成一道朱色的火幕,暫時抵住了許玄神識探查。
許玄不敢破開這火幕,生怕傷了這寶樹,只是繞了一圈,順著火元流動的道路向前而行,連著繞了不少路,終於見到了這火幕內部的景象。
其間是一團蒙蒙的血光,包裹著一赤卵,上有道道流火,這卵被那血氣激得顫抖不止。
『這是何物?』
許玄心中疑惑,將所見同天陀講了,這老妖沉思少時,才說道:
「這地火午元樹我也不知是哪一火的,恐怕類同忌木,藏金,才有此變。不知先前是何人養的這樹,竟然直接澆灌血氣,長得歪了,手段真是低。」
「我附到這樹上過,都看走了眼,裡面這靈性藏得夠深。」
言畢,天陀似乎使了什麼秘法,點點黑斑飄起,飛向那地火午元樹,沒入樹軀。很快就搬運出一團血光來。
許玄只覺自己氣海微顫,裡面躲著的天陀已經將這血氣吞下,滿意地笑了幾聲。
「這就完事了,那赤卵到底是何物?」
許玄問道,再看向那地火午元樹,果見這寶樹重新煥發光彩,流火重燃,散出光熱。
「如今已恢復正常,可繼續結果,那赤卵應當是木火之精,你之前不是讀過道藏?木生畢方,畢方出於木,但為火德之屬,因而這些火德寶樹孕育出的精怪,多為禽鳥,所以是一赤卵。」
「這等精怪,蛻變顯世所需甚多,本還要積累些時日,但這血氣上浮,激發其靈,才早早開始化形,空耗本元。若是嫌麻煩,讓我吞了那卵就是,這靈木就無礙了。」
天陀解釋一番,最終還是將主意打到了這赤卵上。
「你就別想了,這赤卵能孵出何物,難道是羵羊這等精怪?」
許玄思及法言,有些聯想。
「怎麼可能,羵羊是蘊土象徵之一,這不過一築基靈木,化育出的精怪最多也只到築基,甚至剛出世也就鍊氣初期的水準。」
「養著不划算,還要補些缺漏,不如讓我吞了。」
天陀依舊不死心,許玄卻未理會他,而是計算起收益來。
『想要這赤卵孵化,恐怕要添上不少靈物,但培養上許久,或許能得一築基的妖物驅策。』
『若是細細算來,門中真正能穩穩築基的,除了我,也就是霄聞和法言了,剩下的思安和行芳,都有希望,但需要經年苦修才行。』
『妖物壽長,比修士有優勢,門中又缺些鬥法的供奉,若是能尋來這等精怪看顧山門,也是極好的。』
思慮少時,許玄沉聲問道:
「這精怪化形,到底需要多少靈物填進去?」
天陀見許玄拿定主意,也不糾纏了,無奈說道:
「你還有那火鴉給的【棲焚真羽】,每年從中引渡一道火氣來就是,丙火堂皇,能補足先天缺憾,化去血污。」
許玄想起這茬,自芥子物中取出了那【棲焚真羽】,這赤羽如今已收斂光華,不顯神異。
這東西是紫府之物,許玄如今是萬萬動不得的,更別說拿出來煉化,剛好天陀得了血氣,就該這老妖出工了。
許玄訕笑幾聲,天陀會意,冷哼道:
「先說好,請我出手,一次就是一位築基的全身血氣。」
「我不過鍊氣,你讓我上哪裡給你找築基來。」
許玄眉頭一皺,只覺這老妖又在藉機敲詐。
「你現在尋不來,先欠著就是,反正已經欠下不少了。」
「啊?」
許玄還未反應過來,一張有些泛黃的宣紙落到了他手上。
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天陀每次解答疑惑,觀察四野,傳授秘術,都細細標註了要多少血氣。
「我看了下,現在你還欠我六十四位築基的血氣,這債你別想賴。」
「何時有這般說法?契約里可沒記載。」
「我新想的。」
天陀很是無恥,威脅道:
「小子,你認不認,不認下次有這事找別人去,我可不幫了。」
許玄無言,但心思一轉,反正這帳不在契約上,無什麼效力,暫時認了就是,之後突破紫府,管這老妖說甚。
他當下應了,催促天陀速速行事。
這時天陀才動起手來,催動晶棱般的黑斑,似泥沙傾瀉,緩緩靠近那赤紅的【棲焚真羽】,曼陀羅金紋浮現,逐漸自其中牽引出一點金明的火星來。
這火星剛一顯化,許玄只覺全身筋骨血肉都要被焚燒,幸好天陀動手極快,護住了許玄,將這火星送到了那寶樹上。
地火午元樹頃刻間就燃燒起來,褪去老皮,縮小一圈,發芽抽枝,原本鐵石般的樹身變得如玉般晶瑩,枝頭生出些金焰來。
許玄再以靈識探查,果見這寶樹內的赤卵重煥生機,甚至隱隱有些親近之意。
「若是這赤卵正常化形,這寶樹本應是它的伴生之兵,如今倒是不需了。」
天陀看對這赤卵不甚看好,覺得無聊,繼續吹噓道:
「水火一道的精怪沒甚意思,玉石成道那才是壯觀,我少時見過一九竅石人,百年就成就紫府,神異頗多,和我做過一場。」
「誰贏了?」
許玄有些好奇,還不知天陀生前手段如何。
這老妖見許玄感興趣,怪笑一聲,樂道:
「自然是我勝了,彼時我也剛剛突破紫府,都不過一神通,還是我手段高明些。」
許玄不接天陀的話,反問道:
「哦,可你如今是條殘魂,人家不知在何處逍遙快活。」
「逍遙快活?」
天陀似乎聽到某種極為好笑的事,狂笑起來,過了少時才笑嘻嘻說道:
「那九竅石人比我下場悽慘多了,栽到西康原的大喇嘛手裡,被拆成零碎,鎮在大苯相山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比之下,離國的禿驢還真是菩薩心腸。」
許玄只覺這老妖思維異於常人,只要別人比他慘些,就樂個不停。
當下不再多言,許玄專心看起這寶樹內的赤卵來。
地火午元樹枝頭金焰飄忽,許玄嘆了一氣,也不知何時能孵化?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