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君賜臣恩

  薊林是跪行叩拜入殿的。

  從殿前台階,他膝行一步一叩首,額頭髮青,滲出鮮血,土塵和鮮血混在一起,顯得極其悽慘。

  但他臉上神情肅穆。

  來往的宮人停駐下來,望著這一幕,面上驚訝。

  聞訊匆匆而來的三位公主,立在殿側角落,兩個比較小的神色擔憂焦急。

  「姐姐,父…宗正,這是怎麼了?」

  玄姬將兩個妹妹拉住,眼中含淚道:「父親賜給宗正君主的仁慈,宗正回報給父親臣子的忠誠。

  這是宗正一腔熱血之心。

  不要上前打擾。」

  二女聞言安靜下來,緊緊握著姐姐的溫暖的手掌,絲絲熱緒落在心間。

  

  薊林爬上殿前台階,又往殿中而去。

  他一路叩首到殿前門檻前,聽到一道雄渾的聲音:「就到這裡吧。」

  國君!

  薊林伏在地上,抬起頭來,再次重重一叩首,「國君,臣薊林,叩謝國君大恩大德,林縱然九死也難以回報。

  唯祝國君,萬世萬安,萬年萬福!

  唯願堯帝先祖降下甘霖,賜予國君大光明!」

  秦易俯首望去,與薊林對視,看到他眼中血淚,心中不禁暗嘆。

  怪不得人常言道,人心不古。

  春秋之時,人心依舊知恩尚義,有一腔赤子之心。

  後世時,已經很少見到。

  薊林做出如此姿態,自然是因為秦易對他的恩情之大,已經再難回報,救命之恩,存續之恩,復仇之恩,樁樁件件,縱然九死也不能回報。

  人常言道:斗米恩,升米仇。

  對一個人的恩情大到還不了的地步,就不再是恩人,而是仇人。

  這其中自然有深層的道理本質,因為恩人天生從道德上凌駕於被施恩的人,對被施恩的人具有一定的支配地位。

  挾恩圖報就是撕破臉的後果。

  即便是沒有撕破臉,被施恩的人,也不得不壓制自由意志,而屈從於恩人。

  從被施恩的那一天起,被施恩人就不再是單純的自由人。

  在人和人的交往中,成為處於「絕對下位」的那個人。

  但人性是不甘於屈居人下的,人可能接受一時的下位,卻不可能接受永遠的下位。

  從人性上,斗米恩,升米仇,是註定的事情。

  但這個道理,對天生就具有上下之分的身份是不成立的。

  諸如君臣、父子。

  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中,君臣和父子間的關係是不可能改變的。

  君父對臣子施恩再多,臣子的位置也不會改變,君父和臣子間的關係只會更加聯繫緊密,臣子只會更加盡心盡力的去做事,去為君父考慮周全。

  秦易拍拍薊林肩膀,只道:「起來,進殿吧。」

  而後又看向三公主處,「玄姬,你也進來。」

  薊林也望過去,他許久沒見自己曾經的三個女兒了。

  此刻心中竟有些酸澀。

  雙方間已經不是父女關係。

  三人看上去氣色都比在府中時好了很多,玄姬更加的白潤有光澤,整個人都好似在發光。

  另外二人也好似抽條的柳枝,長的很快,出落的很是標緻貌美。

  「林見過玄姬公主,公主萬福。」

  薊林躬身作揖。

  玄姬盈盈回禮,「妾見過宗正卿。」

  二人都目不斜視,跟在秦易身後。

  方才坐下,薊林就迫不及待的將金冊取出,語氣中帶著絲激動道:「國君,這便是周天子親自蓋印的諸侯金冊。

  有此物在,從此玄國就是正兒八經的諸夏列國,從身份上,徹底被認定諸侯。」

  秦易接過金冊展開,上面的文字並不多,但他卻一遍遍的讀著。

  「孤的天下大業,就起始於這副金冊,周天子送給了孤一份大禮啊。」

  諸侯身份太重要了。


  沒有這個身份,就永遠都是亂臣賊子,化外蠻夷。

  那些列國人才、諸子百家,只會投奔諸侯、公子、太子,絕不會去投奔一個卿、大夫,一個蠻夷之國。

  在稍後的時代,趙魏韓三家已經徹底掌握晉國大政,但卻並沒有人才奔向三卿。

  齊國田氏已經架空呂氏,掌握齊國大政,但他依舊不過是個卿。

  等到周天子冊封四家為諸侯,天下形勢頓時一變。

  那時的周天子,比現在還要落魄,但周天子的印章依舊如此有效!

  這便是周天子無可爭議的正統性!

  「從今日開始,孤便是玄公易。」

  「燕國在瀟水大敗後,燕侯遠瘋狂,國內政局不穩。

  孤的細作探聽到消息,燕國公室擔心薊城故國遺民有變,建議離開薊城,回到原來的國都。

  這是我們的機會。

  攻取燕國基業的計劃,可以開始實施了。」

  秦易是一點時間都不想浪費,剛有了諸侯的身份,就準備開始謀奪燕國的基業。

  況且現在的確是好機會。

  燕國國君發瘋,眼見就要開始內鬥。

  新收服的土地還沒有徹底消化,國都建立在曾經的薊國都城。

  倘若薊國公室死盡倒也罷了。

  但現在薊國公室不僅沒死盡,甚至還有餘力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

  這讓人如何不恐懼?

  誰知道這薊城中,有沒有薊國舊人的刺客。

  在這種情況下,離開薊城,返回原先的國都,是最穩妥的選擇。

  但燕侯遠不願意。

  在諫言時,他揮舞著利劍,大聲嘶吼著,「你們是不是以為孤怕了那個什麼薊國流民?

  孤不怕!

  孤就在這裡,看看他能不能殺盡薊城來!

  孤要親自上陣,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番話沒讓臣子們收起擔心,反而因為他瘋瘋癲癲的狀態,讓臣子們心中更升起異樣。

  從燕太子正死後,燕國諸公子的心思就開始野,現在都快要壓不住了。

  「召集甲兵,衝進宮中,殺死燕侯,即位燕國國君。」

  這種念頭已經不止在一個人腦海中閃過。

  阻止他們的不是對國君的忠誠,而是怎麼先把其他有野心的公子收拾掉。

  春秋弒君的下場雖然沒有後世那麼慘,但也不好受。

  最好是能做螳螂捕蟬中的黃雀!

  聽到如今燕國境況,薊林更是開懷大笑,他仿佛已經能預見到燕國的滅亡。

  去年寒冬之時,國君提出的三年亡燕計劃,不是虛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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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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