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政變(其三)

  第436章 政變(其三)

  中書令、尚書令、門下令三位抵達勤政殿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們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前來傳旨的那位常侍為什麼那麼的生氣——並且表達了皇帝陛下的憤怒。

  這不是慣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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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間有憤怒,先是平憤,然後再秋後算帳。

  「臣等,叩見陛下——」

  「陛下萬歲。」

  自當今皇帝陛下登基之後,就將例行的請安語改為了「萬歲」,他想要長壽的願望幾乎是從不掩飾,畢竟當今陛下的年號都是「萬歲」。

  千秋萬歲啊,誰又能夠做到呢?

  中書令等三人都等待著皇帝的禮儀,可皇帝卻是沒有絲毫的客氣,直接了當的看著三個人問道:「我問你們,這奏疏中說的是什麼話?」

  「什麼叫做要平民憤,所以要取消匠人並佛學科?」

  「是不是日後他們有了民憤,朕為了平民憤,甚至要退位啊?」

  這樣的誅心言論從張安年的口中說出,瞬間讓尚書令等人一怔,而後心中驚醒,皇帝想做什麼?

  而皇帝接下來的言語,則是讓尚書令等人都有些茫然,唯有門下令「江澤」聽出來了一些什麼,他的眉宇中帶著些許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似乎明白皇帝發這一通脾氣是想要幹什麼了,但他並不是十分確定。

  因此他繼續等待著。

  等待著皇帝下一步的動作。

  尚書令連忙開口道:「陛下息怒,臣等並無此意啊。」

  張安年的憤怒好像無法熄滅一樣,他只是繼續開口問道:「前些年的時候,建武科的學子不一樣是憤怒、鬧得沸沸揚揚的?甚至國子監都被圍困了,整整十五日。」

  他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

  「那個時候,怎麼沒有人說這樣的事情不公平,跟朕要公平啊?」

  「建武科學子的地位低下,這是自承武帝時期就有的事情了,怎麼到了朕這裡,就成了十惡不赦的事情呢?」

  張安年猛的轉頭,看著面前跪伏著的尚書台右僕射,眼睛中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鄧安民,你告訴朕,這背後憤怒的到底是民間的蒼生啊,還是你背後的那個主子?」

  這句話張安年說的十分平和,但落在鄧安民的耳朵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他猛的向前一步,實在是沒有想到今日的這一齣好戲還有他的「戲份」,但鄧安民的膽子很大,野心同樣很大:「陛下何出此言?」

  「臣是萬歲三年的進士,若是論主子,陛下才是臣的主子。」

  「更何況,臣本是建武科出身,乃是天子門生,當年在金鑾殿之上,曾經拜會過陛下,也曾在金秋宴上與陛下行師生之禮。」

  「臣的背後,怎麼會有人的存在?」

  他低著高貴的頭顱,像是一頭溫順的犬類,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麼溫順的犬類,而是一頭「餓狼」,一頭隨時準備發達了之後咬死曾經對他不善之人的餓狼。

  鄧安民輕聲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此次學子們的喧囂不過是短暫的,這不過是慣例罷了。」

  「自承武帝.以來,每年都有學子不滿足於自己的名額,可是國朝取士每年總共也就是那些名額,唯有如此才能夠維持朝廷正常的運轉。」

  「若是數量太多的話,那麼朝廷內部的官員位置便不夠了。」

  「三百六十之數,本就是天理綱常。」

  張安年冷笑一聲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鄧安民胡扯八道。

  事實上,三百六十這個數字的確是太少了。

  建武年間為何定下三百六十個的數量?一方面是因為當時的朝廷環境,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當時民間讀書人的數量。

  建武年間第一次開科取士,三百六十人當中,唯有寥寥數十人是真正出身貧寒的,剩餘的要麼是出身世家、要麼是出身寒門。

  這是因為民間讀書、識字率並不算高的原因。

  那個時候生產力並不算發達,而在那種情況下,人們只能夠先吃飽肚子。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人唯獨在吃飽喝足的情況下,才會考慮禮義廉恥的問題。

  所以那個時候大肆開科取士並不能夠緩解當時的朝堂局勢,反而會繼續讓這些世家大族把持朝政。

  可如今不同。

  雖然每一任皇帝都會胡鬧的依照著自己的「興趣愛好」去增添一部分的科目,但「建武科」從來都沒有被取消過,無論人數名額再少,它也依舊是存在的。

  其中固然是出現了如鄧安民這樣投靠了世家的敗類,但也同樣有不少人是貨真價實的有才之士。

  比如江澤。

  江澤便是出身自萬歲二年的進士,更是當年的「狀元」,被欽點之後,數年來升官迅速,幾乎成為了皇帝的心腹。

  還有中書令「王洪」,王洪則是萬歲三年的進士,也是當年的「狀元」,他通讀建武大典之流,對國朝大事瞭然於胸。

  雖然萬歲年間開始,皇帝胡鬧的增添了伶人科與方士科,但建武科的名額並沒有少很多,而從這種競爭激烈下脫身而出的,則更是貧寒子弟中的佼佼者。

  在不知不覺間,朝堂上「建武黨」已經成為了一個頗為強橫的勢力。

  一旁等候著的江澤明白了皇帝真正的意圖,他暗自給了身旁的人一個眼神,站在他身旁的「左侍中」張春也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上前一步。

  「啟稟陛下,臣覺著今日之事,他日便已經種下了「因」,因而得出了今日的果。」

  張春的人設從來都是「剛正不阿」的諫臣,所以他最適合說出這樣的話。

  「哦?」

  張安年的聲音中聽不出是憤怒更多,還是「好奇」更多,他只是淡淡的看著張春:「張侍中所說他日之因是什麼意思?」

  張春不卑不亢:「陛下,當年承武帝的時候,開始肆意修改科舉考試的科目和內容,也因此造成了之後的皇帝都喜歡修改科舉考試的科目。」

  「這便是他日之因。」

  「今日之因則是科舉考試的名額過於稀少,因此幾個科目瓜分之後,輪到了建武科之後,就變得十分稀少了。」

  「這樣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不滿。」

  「人們的不滿已經積壓了多年,驟然之間爆發,所以才會如此猛烈。」

  「這與陛下無關,乃是時局到了這一步。」

  張安年聽到張春的話語後,有些許的沉默,他皺著眉,手指叩擊著桌子,片刻後低聲說道:「那張侍中以為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張安年的話讓其餘幾個人都鬆了口氣。

  皇帝處於暴怒狀態的時候,真的沒有幾個人敢隨意上前。

  面前這位陛下可不是什麼善類。

  當年成為皇帝後沒兩年,身旁那位十分得聖寵的常侍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直接被拉出去杖斃,聽說那常侍在外哭嚎著求這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一條活路,當時伺候在這位身邊的是另外一位十分得寵的常侍——聽到這話只是慣例求了個情,也直接被拉出去杖斃了。

  這位壓根沒有什麼「念舊情」之說,並且性格十分瘋癲,動不動就要殺人。

  如今能夠平靜下來,已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張春則是繼續說道:「陛下,有兩個因,自然是要找兩個修正的「果」來應對。」

  「臣提議,其一增加科舉考試名額,三百六十周天之數已然過於稀少了,臣建議去七七四十九,取四百九十人之大道之數。」

  「其二,科舉考試如今已經形成了慣例,但依照建武科的規矩已經有些跟不上了。」

  「臣建議,不如不要依照縣鄉考-州郡考-大虞朝考這樣的順序考試,而是在某個固定的時候,進行固定的考試。」

  「如每年的春夏之際,春耕剛剛過完,民間並不算忙碌,氣候適宜——在這樣的日子固定日期考試,前次考試之後,賜予一定的御賜之名,如縣鄉考後可稱「縣才」亦或者「秀才」,取「木秀於林則成才」之說。」

  「而通過州郡考後,則賜名「舉人」,通過朝考的則為「進士」。」

  「擁有功名之後,只要不犯下大錯,便可以一直擁有這個聲名,而擁有上一層功名的學子,則是可以參加下一層的考試。」

  「比如萬歲三年的舉人,便也可以參加萬歲十年的進士考。」


  「這樣一來,一方面給了那些落榜之人一些機會,不至於一桿子將人打死,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給人以希望,繼續激勵他們讀書。」

  張安年微微點頭,他看著張春,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欣慰:「不錯。」

  他看著張春問道:「還有呢?」

  張春沉默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周圍的氣氛開始怪異起來。

  江澤暗中給自己擦了一把汗,這怎麼個情況,怎麼突然感覺氣氛好像變了?

  只聽得張春緩緩開口,吐出一口濁氣,之後說道:「陛下,霍亂之始便是當年的承武帝,臣請求陛下,下詔書,闡明承武帝之過,兼罪己。」

  「以皇帝之身為言,下詔書,國子科、建武科、伶人科等諸多科目,不再分科瓜分名額,反而是一同考試。」

  「至於考試的內容麼,則是以建武大典、各家經典為主,以詩賦、雄文等為載體,每年考核從建武科中出題。」

  張春抬起頭,他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會引起如何的風暴,但他同樣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與信念跌一個粉身碎骨。

  「所取學子真材實料,無有所謂世家國子監名額、無有其他學科名額,所有人憑藉自己的本事去考,考上了就是考上了,考不上拉倒。」

  張春出身貧寒,他說話也是頗為直接。

  他說完這話之後自己倒是老實而又平靜的站在了那裡,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扔下了一個多大的地雷一樣。

  但一旁的尚書令等人都有些啞口無言。

  相對於罪己詔的事情來說,取消國子監名額這樣的事情似乎都不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江澤猛的上前一步,看著坐在那裡,神色陰晴不定,像是陷入暴怒狀態的張安年,臉上帶著恭敬之色:「陛下,民橋絕非是逼迫陛下頒罪己詔之意。」

  「請陛下恕罪。」

  其餘人也都紛紛附和,但聲音很小,似乎都不太敢開口的樣子。

  他們害怕自己這邊剛開口,那邊皇帝就讓人把他們拉出去殺了了事。

  這樣的事情,這位是真的做得出來。

  暴風雨的寧靜中,張安年緩慢的開口了,他不像是江澤等人想的那樣暴怒,反而是十分平靜與壓抑:「你的意思是,讓朕下罪己詔?」

  張春像是沒有感覺到那憤怒,也沒有感覺到拉著自己衣袖的那隻手一樣。

  「是的陛下,臣建議您下罪己詔。」

  「以及,不僅僅是罪己,還有斥責承武皇帝等。」

  張安年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帶著些許古怪。

  江澤下意識的想到,原來人在極度憤怒之下,真的會笑出聲啊?

  「你的意思是,你要朕下罪己詔的同時,還要指責我的父親、我的祖宗?」

  他猛的發怒:「你的意思是,自承武帝之後,朕的列祖列宗做的都不對,都要你一個侍中來指責?」

  張春神色不變,他站在那裡,像是暴風雨中的一顆竹子一樣堅韌不拔。

  他的回答還是那兩個字。

  「是的。」

  張安年站起身子來,走到了張春的身邊,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樣。

  「好啊,好一個張民橋。」

  「朕從前當真是小瞧了你啊。」

  他神色不改,轉身離去。

  「你想當諫臣?朕滿足你。」

  「去宮外跪著。」

  「跪夠十天,若有萬民為你請願,朕便滿足了你這「諫臣」的心思,當一回聖明之君,你我君臣留一個千古美名。」

  「若是跪不住,便脫了你這身衣服,掛印辭官罷。」

  張春看著張安民的背影,面上神色不改。

  「臣領旨。」

  萬歲十二年,冬。

  大雪。

  宮門外,一個身影跪在那裡,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與此同時,張春在御書房中所說的話語以及提議傳遍民間,哪怕是以往張春的政治敵人也為之欽佩。

  這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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