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八王之亂
第237章 八王之亂
打破僵局的第一聲炮響,來自長安。
李治攜朝廷正朔之勢,用一紙政令率先打破平衡。
政令內容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穩,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同時又直打李泰的七寸,殺傷力極強——
以朝廷攝政之名,調集全國諸都督、藩王的軍隊,北上勤王,救援李世民。
這是他第一天大朝會就定下的既定政策,既占據絕對的道德制高點,又對李泰最仰賴的軍事後盾來了個釜底抽薪。
只要能從李泰陣營勾來一兩個都督倒戈,那都是賺的。
就算那些庶皇子死心塌地,就要跟李泰,那他們也失去了大義和民心,同時背上了弒君和內戰兩口巨鍋。
師出無名,只要拖到持久戰,李泰必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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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們兵勢明明比李治強,老四你慫什麼,為什麼不直接打進長安,奪了鳥位?
「哎一路行軍過來熱煞我也,扇快些!」
洛陽魏王府上,齊王李祐一身戎裝,大馬金刀地坐在席位上,大秋天的還在那喝著涼茶,催促侍女替他扇風。
李泰感受著漏過來的絲絲寒風,肥厚的額頭跳了跳,耐心地聽著來客大放厥詞。
和這個腦子裡都長滿肌肉的二愣子說什麼「師出有名」,什麼「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去天上」之類的道理,都是在浪費時間和口水。
要不是李祐這麼愣,也不至於第一個響應李泰,帶著軍隊大老遠從齊州一路飛奔到洛陽。
老四李泰和老五李祐這對前後腳的兄弟, py交易的歷史由來已久。
具體交易內容是,李泰出嘴,李祐出力——
李泰只需動動嘴皮子,吹捧李祐幾句。
比如五子乃是千年一遇的英雄豪傑、若生在隋末亂世,當如項羽劉備、夫差苻堅一般,建立一番大功業云云。
李祐就稀里糊塗地替他干髒活,火中取栗了不知多少次。
這也導致,從李孝恭案、雄黃弒君案、九成宮案……一直到與張亮勾結的遼東謠言案。
每次李泰陰謀都有他。
而這次,一聽能造老子反,李祐立刻欣然響應。
建功立業、奪得天下還是其次。
李祐的主要動機,就是單純的「造老子反」。
因為去年秋狩之時,他被一腳踢給了死鬼李元吉當繼子,導致他對親爹李世民很有意見。
只要能讓老李遭殃,讓李祐幹什麼都行。
「其他人怎麼還沒來?紀王李慎的封地離這兒也不遠啊,不是比我齊州近多了?他人呢?」
李祐繼續大大咧咧地扯著嗓門說道。
考慮到李治坐擁「朝廷」這個最硬的資源,李泰自知打持久戰不是這個九弟的對手。
所以,他打算要利用好自己目前最大的優勢——
也就是,他(通過其他七位藩王)所間接控制的軍隊比李治多——
在洛陽集結所有部隊,給李治來個一波流帶走。
不給對方利用朝廷的文官系統,動員全國力量、發育起來的機會。
這番軍事冒險的可行性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因為洛陽離長安並不遙遠,趁凜冬未至,還能依賴大河(也就是黃河)向西運輸。
只要集結八王之力,咬咬牙努把力,(李泰自認為)還是能趁李治立足威武,快速突破函谷關和潼關兩道東關屏障,叩響京師大門的。
只是,奈何又「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了。
除了二愣子李祐之外,其他六位庶出的兄弟都在放他鴿子,連一個廚子都還沒到洛陽。
有說在路上被耽擱的,有說後勤不利還窩在都督府的,還有說部隊都沒徵召齊全、大部分兵員還散落在各個折衝府的。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都有理由的。
更有甚者,如吳王李恪,直接給李泰的急信來了個「已讀不回」。
李祐對於六位兄弟放鴿子的行為,倒是沒有多想。
天真無邪的老五覺得,其他人行軍遲緩反而愈發凸顯自己英勇無匹,簡直是天生的帥才。
當然,五子不行,但四子的政治嗅覺還是很可以的。
李泰並沒有那麼天真,他意識到,李治發起的政治攻勢,確實極大地動搖了自己一方本就不怎麼穩固的團結。
畢竟其他六兄弟又沒有參與李泰的陰謀。
他們被李泰搖來,一是因為四哥給他們開的價碼確實不錯。
愛財的給錢,愛文的給古玩,愛當官的給要職,愛土地的轉封膏腴之地。
投其所好,各取所需。
二來,他們六人一開始也相信了李泰的說辭。
準備團結在四哥周圍清君側,拳打亂臣李明、腳踢賊子李治。
既能贏得政治利益,又能留下「忠君愛國、撥亂反正」的美名。
名利雙收,豈不美哉。
然而,李治提出的船新版本傳言,讓其他六位兄弟對李泰的動機產生了懷疑。
他們怕自己被倒轉乾坤,從雙贏變成雙輸,所以決定先觀望一陣。
更有甚者,如「已讀不回」的吳王李恪之流,說不定已經在暗中和李治一方接洽、隨時準備棄明投暗了。
「他們不來就你來,這不顯得齊王你治軍有方麼?」李泰半笑不笑地說。
李祐自然是沒有聽出其中的嘲諷,還很得意洋洋地請戰:
「不必等他們,李治那小崽子懂什麼行軍打仗?
「只需我動動手指,齊州軍便能殺穿潼關,攻入長安。
「老九太囂張了,看我把他從皇位上拽下來,把他皇冠拽掉,必須打他臉。」
在他印象里,李治還是那個畏畏縮縮、娘們兒唧唧、懦弱無能的小朋友。
哦喲喲,伱好牛逼……李泰意味深長地看看李祐肩膀上頂著的空空腦袋,三心二意地附和一句:
「還得是五郎。」
「所以,老四。」李祐從位子上起身,走到李泰身邊,毫不顧忌地拍拍他肩膀:
「我既然能立下大功,這天下,也理應分我一半吧?」
這貨雖然不聰明,但他也很壞啊。
李泰眉頭一揚,旋即嘴角一勾:
「可以,沒問題。
「五弟,以你接下來的作用,別說天下,天上也可以交給你來管啊。」
李祐沒聽懂裡面的意思,眼前一亮:
「真的?」
「真的。」李泰也拍拍他的肩膀。
…………
深夜。
潼關,火把通明。
這道關隘北靠黃河渡口,南依群山,扼守著長安與洛陽之間的驛道要衝,乃是關中的東大門。
也就是說,如果李泰等八位反王要進攻長安,潼關是必經之地。
夜深人靜,但值夜的守軍一點也不敢偷懶,全神貫注地緊盯著東邊的方向。
騙上級可以,別把自己給騙了,等敵人的箭頭飛到腦袋上都不知道。
秋風拂過,空氣中仿佛帶著馬蹄聲和車轍聲。
守軍一個激靈,豎起耳朵靜聽。
不是半夢半醒的幻覺,確實有馬蹄聲從東邊傳來!
守軍頓時警惕起來,正要報告,卻發現了蹊蹺。
馬蹄聲稀稀拉拉的,並不像是大部隊來夜襲。
更像是匆匆趕路的行人。
可是大半夜的,有哪個不長眼的行人,敢擅闖軍事重地呢?
衛兵睜大了雙眼,努力地窺探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一個輪廓慢慢步入了火把的光線範圍之內。
是一輛華貴的馬車,有且僅有一輛。
「是誰!」守衛居高臨下地大喝。
沒想到,那車夫還挺硬氣:
「大膽!對親王殿下也敢無禮!」
這副蠻橫的態度,加上這一眼就很不一般的馬車,讓守衛心裡也泛起了嘀咕。
「請下車,接受檢查。」
他的態度明顯軟了下來。
車夫懶得和他計較,掏出一封金光燦燦的通關文牒。
大頭兵顯然不認識長親王樣子,這封文牒才是辨別身份的本體。
他的態度立刻恭敬起來,也不敢讓裡面的貴人下車驗明正身什麼的了,麻溜地打開大門,恭送這輛華麗的馬車進關,向西奔往長安的方向。
…………
數日後。
繼中書侍郎岑文本像條狗一樣被自殺以後,洛陽方面傳來了第二則大新聞:
齊王李祐,反了!
作為李泰反帝反封建集團的馬前卒,他突然連夜逃離李泰控制下的洛陽,向京師長安的方向出奔——
不過因為李祐反的是李泰,向李治、以及位於京師的朝廷歸降。
所以也不能簡單地說他「反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算是「正了」。
李祐是最早響應李泰起兵的藩王,沒有之一。
所以他和李泰反目成仇的消息,無疑給當今搖搖欲墜的國內局勢又踹上了一腳。
很快,齊王這次反亂的具體細節就沿著馳道,傳遍了中原地區各主要州縣——
李祐到了洛陽後,聽見了李治深入揭批李泰反帝反封建陰謀的傳言。
他頓時大為震動,幡然醒悟,連軍隊也管不上了,立刻連夜驅車,從洛陽又直奔長安。
人還沒到長安,消息已經傳遍大江南北了。
以至於當李祐的車駕,終於姍姍來遲,抵達長安城門下時。
城門衛如臨大敵,齊整滿員地候著,監門衛大將軍親臨第一線。
李祐叛逃抵京的消息,差不多是和他本人一起到的長安。
然而,李治得知此事以後,卻對此事態度冷淡。
一位舉足輕重的親王來投,深諳孝悌之道的李治卻並沒有抓住這上好的機會,演一出「赤腳迎許」的戲碼,再掀起一波輿論戰的新高潮。
而是覺得,此事有蹊蹺。
「真的是齊王?以五哥好遊獵的莽撞脾性,可以從齊州騎馬一刻不停地跑到長安,但絕不會坐馬車過來。」
在尚武的大唐,不論男女都以騎馬為榮,只有老態龍鐘的老骨頭和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魏王才不得不坐車。
李祐經過潼關時坐著車,這事就經不起推敲。
所以,不但他自己不演兄友弟恭那一套老掉牙的把戲,還禁止朝內的其他人去迎接,全程冷處理。
長安城門下。
「殿下,煩請您下車,驗明正身。」大將軍禮貌而冷淡地命令。
車夫立刻咋咋呼呼起來:
「哎哎哎!殿下威儀,豈容爾等褻觀?」
將軍沒慣著他,直接從懷中扯出一份敕令:
「這是朝廷的命令,攝政殿下親口交代的。」
本地的朝廷太沒有禮貌了……車夫嘟噥著讓開了。
監門衛的一把手低頭行至車前,單膝跪地:
「齊王殿下,請。」
沒有動靜。
大將軍看看車夫。
車夫也是完全在狀況外,納悶地搖搖頭:
「我親眼看見齊王殿下上車的,全程都沒下車。」
大將軍眉頭一皺,便站起了身,走到車窗邊,輕輕一敲:
「殿下,失禮了。」
接著,便掀開車門。
齊王正歪斜地坐在車椅上,腦袋耷拉在一邊,眼睛圓睜,嘴邊鮮血淋漓,已經沒有了生息。
…………
幾乎就在齊王被發現死在長安城門外的同一天,齊王的死訊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傳言的版本也是越來越邪乎,故事發生地點從長安門外變成了太極宮內。
然後一個很合乎邏輯的謠言就應運而生了——
李祐,是被李治所毒殺的!
李治號召諸王進京共商大事是假,藉機剷除諸王是真;調兵遣將援救陛下是假,篡奪皇位是真!
眾所周知,在沒有大唐電信的大唐,通信是有很高的延遲的。
然而,關於李祐之死的傳言,卻硬是在短時間內傳出長安,傳遍中原各州縣。
尤其是其他六位藩王都督所在的州縣。
只消隱去李祐的真實死亡日期,這則謠言就立刻變得有鼻子有眼,讓人不得不信了。
然後,又過了幾天。
六王的軍隊,就齊齊整整地出現在了洛陽市郊,接受魏王李泰的檢閱了。
至於李祐的齊州軍,則更是名正言順地直接歸入李泰統轄。
李泰坐在戰車上,視察著他忠臣的士兵,六位與他同父異母的庶出兄弟騎著馬,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
「你們能來,我很高興。」
李泰樂呵樂呵地說。
原本與李治暗通款曲的吳王李恪,此時跟車跟得最緊,聽見李泰在和他說話,立刻羞愧地低了頭,咬牙切齒道:
「沒想到,九弟竟如此狠辣,能下這毒手害死他的哥哥……」
他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要不是李祐這個行動力超強的倒霉蛋替他蹚了雷,不明不白死在太極宮裡的,可能就是他了……
六位藩王,原本還在李泰與李治之間觀望投機。
在李祐以身入局之後,就不再騎牆了。
踏馬的,先甭管跟著李泰干靠不靠譜,跟著李治那是妥妥的要命啊!
沒想到李治那貨平時看著人模狗樣,居然一直在憋個大的啊!
「唉……萬萬沒想到,九弟竟猶如杜鵑附體,殘暴無情比秦二世胡亥不遑多讓,真是……唉。」
李泰痛心疾首,嘴角的笑意幾乎掩藏不住。
「兄弟鬩牆,固然讓人躊躇。
「但晉王篡奪公器,殘殺父兄,人神共憤。若他執掌朝政,則大唐將如暴秦暴隋,天下危矣!」
李泰如雁行在前,環顧身邊的六位庶兄弟,揮動著手裡的扇子向西:
「萬幸,吾得諸位兄弟,有如劉玄德得臥龍鳳雛,光復長安有望,克復關中有望,平定天下有望!
「西征!」
…………
貞觀十五年,入冬。
雙方之間脆弱的和平,被徹底撕毀。
李治所統領的朝廷軍,與李泰為首的七藩王聯軍,在舊函谷關爆發了第一次正面衝突。
從那時起,一場席捲大唐腹地的內戰,正式拉開帷幕。
史稱,第二次八王之亂。
…………
此時此刻,大唐的東北角。
幽州與平州的交界處。
一支風塵僕僕的騎兵隊伍從南方奔馳而來,揚起一路沙塵。
這支隊伍的規模相當龐大,人員構成也相當複雜。
有人高馬大的禁軍、全盔全甲的屯衛,也有隻穿半身甲、略顯吊兒郎當的武侯,以及盔甲五花八門的私兵。
雖然制服標識各異,但這些軍人的隊形非常嚴整,宛如一體。
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主帥。
這個主帥不需要任何頭銜,光他的姓名就足夠聲震華夏,止胡人小兒夜啼——
李靖。
替他打下手的副將,大名同樣將在未來光芒四射——
蘇定方。
這些軍人,將李明一家、以及博陵崔氏崔民乾的家眷,安安全全地包在隊伍正中。
「累死了……」
李明坐在長孫延前面,揉著屁股,面有倦色。
從長安到遼東,這一路三、四千里,把李明顛得大屁股都快裂了。
他本想在幽州半個老家修整修整,換輛舒服點的馬車。
沒想到,幽州老鄉也搞事,害得他倉皇出逃,又坐在馬背上顛了好幾天。
「別急明哥,馬上就到了。看,前面就是平州地界!」長孫延寬慰道,指著前方。
李明生無可戀地點點頭,無精打采地「哦」了一聲,沒力氣發出別的聲音。
就像馬拉松一樣,這最後一百米是最難熬的。
但是,當他終於抬起了沉重的腦袋,順著長孫延手指的方向,往前方那麼一眺望時。
他頓時疑惑地皺起了眉毛。
他看向楊氏、李令,以及其他幾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款疑問。
「這尼瑪,你們給我干哪兒來了?這兒還是遼東嗎?
「這兒還是大唐嗎?!」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