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隴右黃巢
第391章 隴右黃巢
「砉砉、砉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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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敗的城池前,被削為人彘的一具屍體被高懸城樓前。
「冤句」的旌旗落敗,代表大唐的三辰旗與五色旗也被拔除,取而代之的是「隴右都護府」的旌旗。
咸通七年七月初二,隴右都護府押衙黃巢舉兵冤句,殺縣令王適之等官員,破官倉而均糧與饑民,受眾人推舉為帥,自號「隴右都護府隴州刺史,隴州節度使」。
翌日,黃巢發布《討奸清君制》文,稱自己本隴右治下牙商,勤懇為商,凡擢錢糧,皆用以賑濟災民。
但是皇帝受宦官與奸臣蒙蔽,竟然對忠臣用兵,還欲搜捕天下仕隴者,不得已起兵清君側。
檄文傳出,河南道率先震動,無數聽聞過黃巢、隴右「善名」的流民,紛紛湧向冤句縣,投靠黃巢。
短短八日內,黃巢聚眾上萬,連續攻破冤句、考城、雍丘等縣。
消息傳至長安,李漼震怒。
「清君側?朕需要他清君側嗎?!」
咸寧宮上,李漼將奏表狠狠摔在地上,質問南衙北司等諸相:
「不過些流民,為何無人鎮壓?!」
「陛下……」徐商無奈站出來,躬身道:
「諸鎮兵馬不是聚於齊魯,便是聚於隴右,月前又調二萬兵馬馳援隴右,中原自此空虛。」
「倘若調齊魯、鄂楚之兵馬,恐王仙芝、龐勛等人會突圍作亂。」
徐商的話格外刺耳,李漼忍不住道:「這麼多年,還未討平此二賊,空耗數十萬錢糧。」
「傳朕旨意,著康承訓立即動兵,哪怕是搜山檢海,也要將龐勛給朕找出來。」
「處理好了龐勛,立即西進討平這黃巢!」
「臣領旨……」徐商作揖應下,而這時北司的齊元簡走出來作揖道:
「陛下,臣以為,眼下理應弄清楚這黃巢與隴右的關係。」
「哼!」西門季玄忍不住冷哼道:「不過是賊子扯虎皮罷了。」
「那為何要扯隴右的虎皮,而不是其他人的虎皮?」
齊元簡語氣輕緩,卻不容置疑道:「曹州衙門急傳的曾說這黃巢確實拿出過印有隴右印記的書信。」
西門季玄皺眉,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齊元簡見他不說話,繼續對李漼作揖道:「以臣之見,此事說不定也是劉繼隆所謀劃之一。」
「言之有理。」李漼耳根子軟,如今聽齊元簡這麼說,頓時感到了不對勁。
黃巢一個河南人士,若非與劉繼隆有聯繫,何必要去扯隴右的大旗?
想到這裡,李漼對劉繼隆恨得牙痒痒。
這廝不僅一個月內拿下了自己的朔方,還試圖煽動河淮兩道的愚民作亂,著實可恨!!
「陛下、臣以為,眼下除了令康敬辭討賊外,還應該令宣武、忠武、義成等處嚴防死守,不可讓賊軍走入東畿!」
亓元實眼見眾人都有所表態,他自然不可落人身後,連忙表達態度。
李漼聽後頷首,目光看向徐商:「下旨諸鎮,著其嚴防死守。」
「眼下正是朝廷討平隴右重要之時,一子落錯、滿盤皆輸,漕運與東畿乃重中之重,萬不可失。」
「臣領旨。」徐商在心底嘆了口氣,心道多事之秋。
忠武、義成、宣武三鎮的情況,他心裡自然清楚。
義成鎮駐州的州兵不過三千餘人,忠武稍好些,但也僅有五千餘人。
眼下兵力最多的是劉瞻的宣武鎮,有州兵、戰兵八千餘人。
三鎮所駐九州三十餘縣,分攤下來,不過每縣五百餘兵馬罷了。
黃巢勢凶,眼下傳來的消息,已經是四日以前的消息了。
若是河淮流民再度聚集其手,十餘萬流民還是能拉出來的。
三鎮守不了多久,只能指望康承訓麾下那三萬多兵馬能儘快解決藏匿魯山之中的龐勛,然後西進將黃巢討平。
不過以黃巢不主動進攻南邊空虛的徐州,而是去進攻四周兵馬較多的宣武鎮來看,黃巢的動向似乎更靠近這些年未經戰事的那些州縣。
他能有如此眼光,讓徐商忍不住暗罵禮部。
他聽聞黃巢屢試不第,可黃巢若有此等眼光,為何會屢試不第?
如今好了,本該是朝廷的忠臣良將,現在卻成了攪亂中原太平的亂賊,實屬可惜。
徐商思緒間,李漼的聲音再度響起:「劉繼隆此賊舉兵萬眾,包圍蕭關,隨時可以南下入寇原州,眼下理應如何?」
李漼將常議內容轉向了西北,而群臣聞言,臉色紛紛露出凝重。
相比較中原的事情,西北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蕭關作為關中四隘之一,眼下被劉繼隆所包圍,原州與隴山防線更是暴露在其兵鋒之下。
若是其舉兵拿下蕭關,繼而揮師南下,那主要防禦正西邊的隴山防線就成了笑話。
除此之外,涇原與鳳翔境內的那些城池關隘,能否擋住劉繼隆兵鋒?
若是劉繼隆孤注一擲,揮師南下,關中是否有礙?
各種問題擺在眾人面前,而路岩則是看出了皇帝的擔憂,故此主動道:
「陛下、臣以為,眼下理應著王少保回援蕭關,若是能在蕭關重創劉繼隆所率兵馬則最好不過。」
「陛下,臣以為不可。」徐商難得反駁了路岩的表態。
眾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徐商忍不住道:「即便蕭關丟失,可左右兵馬皆在,劉繼隆若是孤軍南下,官軍可順勢切斷其退路。」
「昔年突厥南下,太宗之所以能逼其退兵,便是決於突厥孤軍深入,而我官軍可隨時切斷其退路。」
「再者、隴右以馬軍見長,而南下路上又有涇水阻礙,想要渡河,並非那麼容易。」
「臣以為,前線之事,盡可交由王少保決斷,朝廷不必干涉。」
對於劉繼隆包圍蕭關,徐商確實感覺到了壓力,但他並不覺得劉繼隆能闖入關中。
這些年大唐對隴山及涇原地區的城池、關隘修築可是下了本錢的。
尤其是在高駢執掌秦隴二州期間,隴州境內的幾座關隘可都是夯土包磚而築,劉繼隆想要走涇原攻入關中,並不容易。
至少在必經之地的隴州地界,劉繼隆就得吃吃苦頭。
若是繞道進入邠寧鎮,確實可以繞開那幾座堅固的關隘,但關中北部被黃土溝壑分裂,只能沿著河谷官道南下。
這些河谷狹窄、綿長,只要有所準備,完全可以將劉繼隆的馬軍限制此處。
正因如此,徐商才沒有擔心劉繼隆能孤軍攻入長安。
群臣聽了他的話,原本略微焦慮的情緒也稍稍得到安撫,李漼更是略微依賴道:
「那依照徐相所見,朝廷就不管不顧,只等前線軍情便可?」
「回陛下、自然不是。」徐商恭敬作揖道:
「如今官軍死傷甚多,以諸官軍奏表來看,我軍陣沒近三萬,而叛軍陣沒亦在兩萬左右。」
「雖說朝廷從關東急調二萬兵馬,但若是在此期間,官軍再度受挫,那朝廷無可用之兵,京畿之地必然危急。」
「臣以為,眼下當召禁軍操訓,若有不足者,及時裁汰補充……」
徐商自然是不敢明目張胆說神策軍吃空餉虛額的事情,所以泛指了整個禁軍體系。
畢竟禁軍除了神策軍外,還包括了神武軍、龍武、神威等軍。
這些軍中同樣封在著吃空餉、喝兵血的事情,而朝廷如今需要一支能夠守衛京畿的力量,徐商便順勢提了出來。
在他看來,北司諸宦大部分都在關中購置別墅、宅院及田地,即便不為皇帝、為了自己,他們也應該訓練一支兵馬來保護自己的財產。
只是他沒想到,他的這番話卻讓北司的齊元簡、西門季玄等人多想了起來。
當李漼將目光看向他們時,他們在揣測徐商與皇帝到底是為了保衛京畿,還是為了藉機削弱他們。
昔年神策軍虛額十三萬,後來北司步步退讓,如今僅虛額六萬,且直屬北司的兵馬也因為討擊隴右,朔方被占等事情,先後陣沒了七千多戰兵。
如今北司在長安能控制的戰兵,僅有不足八千人,西線倒是還有一萬七千多人,但他們遭遇事情的時候,楊玄冀兩人卻無法帶兵出現在他們面前。
想到這裡,他們不免咬牙,西門季玄首先表態道:「右神策軍自會操訓一萬兵馬於西郊。」
他沒辦法不表態,右神策軍本來就只有七千多兵馬,雖說擴軍後達到了兩萬兵馬,但是被楊公慶帶走了一萬,又被周寶坑害死了五千人於朔方。
如今右神策軍可動用的兵卒,僅五千左右,不得不擴軍。
西門季玄可沒有忘記,馬公儒這群人是怎麼死的,他必須讓右神策軍和左神策軍實力相當才行。
眼見西門季玄表態,楊玄階也知道不表態不行,當即說道:「左神策軍可在東郊練兵一萬。」
在京神策軍僅一萬兵馬,分屬左右神策軍,如今兩方各自開口練兵一萬,算是各自擴軍五千。
雖然兵馬不多,但也足夠拱衛京畿了。
至於神武、龍武等禁軍兵馬,他們是不會准許這些兵馬操訓擴軍的,這些兵馬最好就是繼續混吃等死下去,不然神策軍拿什麼控制他們?
徐商也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但徐商沒有多說什麼。
只要長安有一支可調遣的兵力,那關中便能安穩些,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其他的事情他管不著。
眾人的表情被李漼盡收眼底,李漼頷首表示十分滿意,而這時路岩繼續作揖道:
「陛下,臣以為可繼續拉攏黠戛斯,請黠戛斯出兵涼州,牽制隴右。」
路岩的話令眾人皺眉,畢竟朝廷在戰前就已經賄賂了黠戛斯和多康吐蕃。
結果是黠戛斯和多康吐蕃都沒有出兵騷擾隴右,不然隴右也不會有這麼多兵力布置在前線。
「陛下,黠戛斯所求,無非就是出兵進駐西域罷了。」
「眼下朝廷鞭長莫及,暫時忍受黠戛斯染指西域,未嘗不可。」
「除此之外,朝廷可准許黠戛斯劫掠隴右、朔方等處,以錢帛、工匠歸黠戛斯,人口歸朝廷為約。」
路岩的話,令在場的齊元簡等人紛紛動容。
朝廷要的只是隴右這塊土地和人口,錢帛什麼的並不在意。
如果能得到隴右的土地和人口,那隴右每年都能向關中運輸上百萬石糧食,這可比隴右之中的錢帛香料更為吸引人。
「此話雖好,但黠戛斯未必同意。」
李漼雖然不知道黠戛斯為什麼收了朝廷東西,卻不對隴右出兵,但他也猜的出來,劉繼隆肯定是給了黠戛斯好處。
想要黠戛斯這群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放棄約定,他就必須給出更為誘人的好處,而不是劫掠隴右、朔方的空口白話。
對此,路岩沉吟片刻後才道:「陛下,不如行和親之事,促成黠戛斯出兵之舉。」
「和親?!」
面對路岩的這番話,在場眾人臉色皆不好看。
對於大唐來說,和親並不屈辱,畢竟大唐是強國,且和親所需聘禮十分厚重,大唐還能通過和親公主來刺探情報、更替儲君等等,屬於穩賺不賠。
不過問題在於,這是大唐強大時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今的大唐恐怕無法以武力來迫使黠戛斯獻出豐厚聘禮。
這麼來看,和親之舉便不免有些屈辱了。
「距朝廷上次和親,已有四十餘年,恐失禮數。」
李漼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拒絕了路岩的建議,而路岩卻道:
「陛下,臣打探過,黠戛斯的可汗有二子三女,二子已娶妻,三女尚未嫁娶。」
「臣以為,不如效昔年敦煌王之舉,以王子納黠戛斯可汗之女。」
以王子和親,聽上去有些魔幻,但大唐確實幹過這種事情。
安史之亂時,唐朝向回鶻求援,回鶻的葛勒可汗要求太宗血脈的宗室迎娶自己的女兒。
唐廷最後選擇讓敦煌王李承寀(cǎi)娶毗伽公主為妻,引入回紇兵馬平定安史之亂。
路岩此番言論,無疑就是讓李漼挑選一個宗室去迎娶黠戛斯的公主,以此來實現請兵南下的目的。
李漼聽後明顯有些意動,但徐商急忙出聲制止:
「陛下,以宗室納異族公主為妻並無不可,然異族皆鍾愛太宗血脈的宗室,若是黠戛斯有所野心,那難免為我朝招惹動亂。」
徐商的話點醒了李漼,不是每個宗室都和李承寀一樣老實,如果宗室與異族合謀,那此舉無異於引火自焚。
想到這裡,李漼果斷道:「此事不可再提,朕願以錢帛招胡兵,也不會折辱太宗血脈!」
「臣失言,請陛下恕罪……」
路岩沒想到皇帝竟然這么小心,無奈只能退下,而李漼則是看向於琮。
「黠戛斯之事便交給於相,若是能引兵南下,自然最好,事不可為也不可惜。」
「臣領旨……」
於琮畢恭畢敬作揖應下,李漼眼見無人開口,當即便解散了常議。
半個時辰後,隨著諸相回到南衙北司,神策軍募兵的消息再度傳出,而南衙北司的快馬也疾馳出京,往諸鎮趕去。
相較於長安城的熱鬧,此時的張府內卻一片悲戚。
女子的啜泣聲在張府內迴響,中堂外站立著上百名張氏子弟,所有人都用擔憂的目光看向中堂。
堂內、張議潭躺在臥榻上,汗如泉涌,枯瘦的手握緊了張議潮的手掌。
「阿兄……」
六十八歲的張議潮,任由淚水模糊了視線,但他清楚自家阿兄已經撐不過去了。
「阿耶!」
十九歲的張淮澄跪在榻前,張淮鼎、張淮銓等人則是站在他身後,表情複雜。
張議潭,這位輔佐張議潮,維持敦煌張氏四十餘年輝煌的老人,終究還是倒在了八十二歲的生日前。
他汗如泉漿,出氣甚少,已然來到了大限。
「二郎……」
「阿兄,我在!」
張議潭艱難開口,張議潮止不住的湧出淚水,悲戚回應。
「牧之他、能贏嗎……」
臨終之前,張議潭想的不是遠在西域的張淮深,而是隴右的劉繼隆。
興許他也清楚,劉繼隆若是倒下,那自家大郎便獨木難支了。
「能贏!」
張議潮泣不成聲,張議潭聽後如釋重負,整個人都似乎精神了幾分。
「阿兄,您好生休息,過幾日便會好的……」
張議潮盡力安撫著張議潭,可張議潭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
他努力瞥過目光,用餘光看向了自家二郎。
「二郎……」
「阿耶,我在。」
張淮澄淚流滿面,只因母親在兩年前便去世,而今父親若是也去世了,他在長安便真的沒有「親人」了。
「當初應該把你留在河西的、是阿耶、對不住你……」
「沒有、是某自己要跟過來的,不怪阿耶……」
張議潭似乎耗盡了力氣,只是一句話,卻說的磕磕絆絆。
張淮澄不斷搖頭,而張議潭見狀卻十分無奈,只能交代道:
「若是牧之能贏、過後、你若能走,便去隴右尋他吧……」
他的這番話令張議潮淚水止住,張淮鼎及張淮銓二人也臉色微變。
顯然,張議潭不認為他們護得住張淮澄,這令他們失望之餘,不免有些生氣。
「我記住了……」
張淮澄不是小孩了,他知道自家阿耶這句話後面代表的意思,啜泣著應下。
眼見他應下,張議潭目光看向張議潮:「二郎、別怪某……」
「我……」張議潮不知道該說什麼,欲言又止。
望著他的模樣,張議潭目光看向屋頂,乾笑幾聲。
「可惜、未曾與他促膝長談過……」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