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韓一良反腐記
第442章 韓一良反腐記
皇宮裁員的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
尤其是臨近年底,宮中事務繁多。皇后又有身孕,沒有多少精力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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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要求一切以穩為主,讓宮裡的太監組成編制委員會,確定內廷各衙門和皇宮各宮殿的編制。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宮中都會以這個編制為基準,人員的增減會嚴格控制,不會產生大變化。
也因為此,內廷的爭論很激烈,朱由檢也不得不把很多精力放在內廷,對一些事做出裁決。
不過他也沒有讓外廷閒著,把一柄早就開始打磨的利劍,在此時放了出來。
這柄利劍就是韓一良。
此人是陝西澄城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之前擔任陳留知縣,以清官第一擢為戶部給事中。
他在上任之後,於七月份寫了一封《勸廉懲貪疏》,以自己上任後辭卻的五百多禮金為例,詳細闡述了大明官場的風氣。
裡面提到了很多朱由檢不知道的事情,例如:
一個總督、巡撫,沒有五六千兩銀子,是弄不到手的。
一個道台知府,沒有二三千兩銀子,是弄不到手的。
京官中的科道館選,乃至舉人、監生,也是花錢買來的。
建議皇帝懲治貪污,使諸臣視錢為污、懼錢為禍,營造不愛錢之風。
朱由檢看到之後,當時就極為欣賞。召見韓一良問他有沒有實據,打算找個人做典型,整頓貪腐風氣。
韓一良說他有交際簿在,但是朱由檢讓他拿出來時,他就只說是風聞。
這讓朱由檢頗為失望,認為韓一良雖然想當清官,卻沒有破釜沉舟、得罪大部分官員的打算。
所以就沒有任用他,讓他把之前寫的奏疏拿回去。
但是也沒有撤了他的戶科給事中,在朝堂上清理知縣出身的科道官員時,還把這個人留下來——
不管怎麼說,韓一良都是清官,這樣人的放在戶部,他會更加放心。
如此又過了幾個月,朝堂上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阮大鋮以貪污受賄被拿下、光祿寺因為白糧被清理了一遍,都讓朝堂官員認識到皇帝反貪的決心。
官員財產申報,也在周延儒被調任廉政總署後,逐個衙門推進。雖然進展艱難,很多人也只是做樣子,卻總算好的開始,遏制了貪腐風氣。
這一切都讓韓一良受到鼓舞,認識到皇帝反貪的決心甚堅。之前輾轉反側的心情,也逐漸堅定下來。
尤其是贈與稅這個稅種被皇帝強行推行後,韓一良更是下定了決心,把自己之前寫的《勸廉懲貪疏》修改一遍,重新呈遞上去。
這次他絲毫沒有給自己留後路,請求皇帝把這份奏疏在報紙上發表,堅定自己的決心。
朱由檢從他這個表態,看到了他懲貪的決心。所以授意周延儒,舉薦韓一良任御史。
也因為此,韓一良的職位,從戶科給事中變成了都察院監察御史。並且被追敘以往功績和磨勘期,授予正五品殿中侍御史加銜——
這個職位,已經可以說是朝堂上的中高層官員,三六九日的常朝,皆有資格參與。
韓一良對皇帝的重用很感動,也知道自己被升官的原因。擔任御史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皇帝的指示,在廉政總署下面成立反貪署。
因為御史的獨立奏事權,這個衙署說是廉政總署下屬,其實獨立性卻很大。就算是主持廉政總署的僉都御史周延儒,也很難干涉反貪署內部的事情。
韓一良請求皇帝調來趙延慶等志趣相投的官員,又從劉宗周主管的調查總署調來一些擅長調查的官吏,並且要求衛尉寺配合,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反貪工作。
被他拿來作為突破口的,就是皇帝強行制定的贈與稅。
按照贈與稅的規定,凡是一次收送禮物超過十兩、一年超過百兩的,都要繳納這個稅。
否則就是偷稅漏稅,取消國人身份。
韓一良上任以來沒少拒絕禮金,深知京城送禮的風氣有多嚴重。
他之前沉寂下來的幾個月,沒少想到皇帝召見自己時詢問的實據。知道當今皇帝最是看重證據,沒有證據就不會隨便處理官員。
所以他早就搜集了相關證據,打算拿出來做典型。
趙延慶是陝西道御史,和韓一良一樣反對貪腐。
韓一良因為出身陝西,和他多有交流,所以在組建反貪署的時候,把他調了過來。
此時,看著韓一良搜集的證據,趙延慶有些憂心道:
「韓兄,真的要拿這件事開始嗎?」
「韓閣老可是你的座師,這件事縱然坐實,韓兄也會受非議。」
「不如由我上疏,韓兄受到的非議也小點。」
韓一良也曾經有過猶豫,但是他想到自己之前輾轉反側的幾個月,決心堅定下來,斬釘截鐵地道:
「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
「若是連閣老都收受禮金,文官不愛錢從何談起?」
「別說韓閣老是我的座師,就是我的親朋,我也要上疏懲治。」
「反貪最重要的就是要大破情面,不能有任何顧忌。」
「我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收受禮金是違法的,反貪署有權懲治。」
這番話理直氣壯,顯示了他的決心。
趙延慶深受鼓舞,說道:
「當年張江陵秉國,鄒君尚且敢不畏權勢反對奪情。」
「我們這些後輩,難道就沒有鄒君的骨氣嗎?」
「別說韓閣老還不是首輔,就是首輔收禮金,我等也敢彈劾。」
鄒君就是鄒元標,是東林黨三君之一,和顧憲成、趙南星並稱。
此人在天下間名聲非常大,而且曾擔任左都御史,是很多御史的榜樣。
趙延慶拿他舉例子,其實心中還懷著期盼。認為韓爌是當今的東林領袖,應該是和鄒元標類似的人。
他若還有良知,在看到這些證據後,就該主動謝罪。
韓一良其實也懷著這個想法,認為自己的座師、當今東林領袖韓爌,是一個正直的人。
只是被親戚蒙蔽,那些人瞞著他收禮金。
所以他很快上了奏疏,把自己搜集的韓爌姻戚收受禮金、隱匿閹黨人員稱頌魏忠賢奏疏的事情,向朝廷奏了上去。
奏疏中證據詳實,精確到某月某日、某地某人見面、收送多少禮金。
甚至還附有反貪署調查人員,把送禮人員拘留後獲得的口供。
凡是看到這份奏疏的,幾乎都確信裡面的內容為真——
韓爌只要拿不出不知情的證據,就有可能栽進去。
通政使呂圖南的嗅覺很敏銳,在看著這份奏疏後,就知道朝堂上可能掀起大波瀾。
在首輔黃立極已經確定明年要退、現在也不怎麼管事的情況下,次輔韓爌的威望越來越高,甚至被很多人認為是下一任首輔。
這份奏疏上去,一定有不少人圍繞奏疏做文章。
那些對首輔還有奢望的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東林黨的反對者,也會想辦法把韓爌拉下來。
最終的結局如何,是誰都難以預料的事。
作為一個中立派,呂圖南不想卷進這件事,他不敢阻攔奏疏封進,吩咐一位中書舍人道:
「把這份奏疏抄一份,送到文書房和內閣,直接送黃首輔那裡。」
沒有把奏疏按慣例送到分管法律事務的韓爌那裡,而是直接送到黃立極案前,讓首輔黃立極處置。
這位中書舍人有些猶豫,詢問道:
「韓閣老分管法律事務,不另外抄送一份給他嗎?」
呂圖南瞥了他一眼,說道:
「事情涉及韓閣老,按例他要迴避。」
「發給內閣的奏疏直接送給黃首輔,其他人都不要告訴。」
「一定記得保密,否則後果你知道。」
警告了這位中書舍人一下,呂圖南給他打上了不可用的標籤。
這位從新科進士中選出的中書舍人,應該是東林黨或者東林黨的傾向者。
呂圖南以前對這種事情不在意,但是此時卻認識到了危害——
這些結黨的人,真是一切以黨派利益為先,絲毫不顧朝廷制度。
將來在重要事務上,一定不能用這樣的人。
不提呂圖南的感慨,內閣之中,首輔黃立極看到這份奏疏後,同樣不敢擅專。
他已經確定要退了,皇帝也安排他擔任理藩院掌院。
面對這種有可能影響下任首輔人選的案子,他不打算參與。
不管這個案子的發動者是誰,背後有什麼隱情,他都不打算管。直接把奏疏遞上去,讓皇帝煩心就是了——
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處理奏疏的流程有所改變。以前奏疏遞到通政司後,要先送到宮中文書房,文書房呈給皇帝,再交給內閣票擬,皇帝或司禮監批紅。
當今皇帝嫌麻煩,在前段時間五院改制後,把文書房給奏疏分類的權力轉給了通政司。通政司為奏疏分類後,直接送到內閣。大學士交叉寫票擬,再由皇帝最終批紅做決斷。
這樣中間少了一道程序,文書房地位被弱化,奏疏直接送到內閣,有被隱匿的可能。因此近來又有變化,那就是通政司要把所有奏疏都謄抄一份,同時送到文書房和內閣。萬一內閣有疏漏,文書房對比之下會發現。
錦衣衛保密司派遣到通政司的人員,任務也多了一重。那就是在為奏疏劃分密級的同時,要給奏疏編號,這樣對比和查找的時候,會更方便一些。
所以如今內閣面對棘手奏疏的時候,可以不寫票擬遞上去——
畢竟皇帝沒有給出指示,他們有時候不知道應該怎麼寫。
不像以前的時候,皇帝把奏疏發給內閣後,大學士必須寫票擬。
這次,朱由檢看到奏疏後,既沒有做出表態,也沒有發回內閣讓大學士寫票擬。
而是在一次常參會議上,把謄抄的奏疏發給所有大學士和九卿。
把這件事直接公開化,而不是私下裡解決。
這種做法,雖然沒有表明態度,卻顯示了皇帝沒有幫韓爌壓下事情的意思。
在場的大學士和九卿,對此各有盤算。
韓爌也認識到了這一點,自己脫下烏紗帽,跪在地上請罪道:
「陛下,臣治家無方,請求陛下治罪。」
朱由檢饒有趣味道:
「這麼說來,韓卿是幫他們認罪嘍?」
「難道這件事韓卿早就知情,以前隱瞞不報?」
韓爌額頭上一時冒出冷汗,意識到皇帝的不滿。
的確,在皇帝一直高舉反貪大旗的現在,自己作為次輔,家裡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難怪反貪署成立後,第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若是不能從這件事中摘出去,不但首輔無望,甚至有可能丟官去職。
畢竟奏疏中已經寫明了,他的親戚收受禮金的時間有的是在贈與稅通過後,數額也超過了贈與稅的起征點,卻沒有主動交稅。
按照皇帝的說法,依法納稅是所有大明國人的義務,偷稅漏稅的會不視為大明國人,剝奪政治權利。
如果他牽連進這件事,意味著偷稅漏稅也有他的一份,會開除大明國人身份。
在國會開設如火如荼的現在,如果一位官員連大明國人都不是,後果是什麼樣所有人都明白——
百姓不會認可這樣的官員,甚至官場上也有可能把他當笑話看待。
為了避免這個後果,韓爌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不知自己的親戚打著自己的名義收禮金:
「臣被逆黨誣陷窩藏贓款二千兩,不得已出賣田宅和向親友借貸,才交上所謂的贓銀。」
「其時無處棲身,不得不居於先人墓地。」
「這些親友昔年對臣多有幫助,是以臣在進京時,把跟隨的親友帶進京里。」
「但是他們的作為,臣是一概不知。」
「臣家中並無多餘之財,懇請陛下明鑑!」
這樣一番話語,說得朝堂上很多官員心有戚戚。
當年魏逆打著追贓大旗,不知道迫害了多少人。
以至於韓爌這樣的致仕大學士,都被逼得居住在先人墓地。
朱由檢當時也是因此,在劉一燝和韓爌等人之間選擇起復韓爌。認為他應該會感恩戴德,感激自己把他從墓地中撈出來。
沒想到韓爌並不怎麼領情,為了養望很是拿捏了一陣。以至於朱由檢耐心耗盡後,選擇拔高袁可立的地位,用他主持了朝堂一陣子。
後來還是韓爌主動屈服,打著「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的旗號,重新獲得了朱由檢的認可,進入內閣當次輔。
現在,朱由檢看著這位當初連兩千兩都拿不出來的臣子,在這裡信誓旦旦地保證對親友收受禮金不知情。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信任這個人。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