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
見賈環遞眼色,林黛玉促狹一笑。賈環的大體思路與她所想並無二致,只是她從未見過賈環如此猴急的模樣,想著中午那句子非魚,這會只覺「大仇」得報。
略理了理思路,黛玉施施然站起身朝賈母行了個禮,道:「外祖母,玉兒聽聞張季重先生乃博學鴻儒,環兄弟求學心志堅定,決意參加八月院試,此時再延請名師恐已來不及。既如此,何不全了環兄弟求學之心,若在張先生門下,以環兄弟之才,早晚必登甲榜!」
黛玉說完便坐了回去,眼波流轉看向賈環。
必登甲榜的話如同有一股魔力般席捲廳內,賈府這些主子雖然水平不行,可還是知道進士及第就是登甲榜。
林家世代簪纓,林黛玉的父親更是一甲探花郎,這番話自然比王熙鳳更有說服力。
花廳內除了賈環都是愕然,誰也沒想到這最關鍵時刻,林黛玉竟然會聲援賈環。
賈寶玉此刻看著天仙般的林妹妹為環老三說情,又夸必登甲榜,頓覺心痛無比,一時痴傻勁犯了,眼淚、口水直流,呆在了原地,所幸賈政在才沒敢摔玉發瘋。
林黛玉的話在賈母心中是極有分量的!
賈母再度陷入動搖,她雖老了,可卻不瞎,府內、朝堂,賈王之爭,賈家已是漸漸落了下風,然而賈王早已是盤根交錯,相互依靠,她對王家心有忌憚卻無可奈何。
賈環內心欣喜,唯有黛玉,只需一個眼神,只需片刻便能窺見關鍵所在。
花廳內沉寂之時,有丫鬟進來說外頭吳新登家的有要事稟告賈政,賈環知道,轉機來了。
「怎麼回事?!」賈母心知必和賈環脫不了干係,說話間讓丫鬟領著吳新登家的進來回話。
賈母看著下方站著的賈環愈發覺得不入眼,這個庶孫太能折騰了,她還是喜歡寶玉這般乖巧的孩子。
「回稟老太太,左都御史府上來下了帖,請老爺明日過府一敘。」吳新登家的說著將請帖拿出,捧在手掌之上。
「出什麼事了?!」賈母一聽左都御史,眉頭擰在了一起,忙責問賈政,心想莫非是府里出了什麼事?
賈政搖了搖頭,他一個五品員外郎又怎麼會結識左都御史孫直,心下納罕。
左都御史乃督查院掌院,言官之首,督察院負責糾察百官,會審重大案件,掌院左都御史從一品職銜,可謂權威赫赫。
鴛鴦急忙接過帖子遞給賈母,賈母戴上眼鏡閱覽,布滿皺紋的臉上,表情一變再變,半晌才將帖子遞給下方的賈政,語氣蕭索道:「自己看看吧,你倒是生了個好兒子!」
賈政從鴛鴦那接了帖子,待看到左都御史張季重時忍不住回頭瞪了賈環一眼,再看帖內無非:聞令郎聰穎峻拔,希為弟子,萬勿推辭云云。
賈環此刻已是完全放鬆下來,先生的帖子一到就意味著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而且他沒想到的是張子任竟然升任左都御史了。
左都御史的帖子,賈家不會拒絕,或者說根本就沒法拒絕。
賈政見賈環的模樣,心裡大為不快,心道:這孽障怕早已知曉,才這般有恃無恐,連張季重起復升任左都御史這麼重要的事都未露半個字。
「我的乖心肝,你這又是怎麼了?」賈母見寶玉神志恍惚,眼淚口水之流,頓覺心疼,將寶玉拉過來摟在懷裡安撫。
賈母只覺意興蕭索,冷冷道:「今兒寶玉身體也被鬧得不爽利,我也乏了,以後他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不要再來麻煩我這把老骨頭了!」
又盯著賈環警告道:「孝悌之義、兄友弟恭,若是忘了,賈家容不得你!」
這個庶孫,她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如今竟能讓左都御史主動收為弟子,為了自己的寶玉,她必須出言敲打。
說罷,又吩咐道:「都散了罷!」
容不下我?賈環心中哂笑,若有的選他倒是想脫離這幫豬隊友,奈何自己叫賈環,當下拱了拱手道:「孫兒謹記!」
王夫人、王熙鳳姑侄倆還在雲裡霧裡時,榮國府的端午夜宴卻已畫上了句點。
賈環從連廊路過,給臉色青白的賈珍、賈璉二人敬了酒,心底輕鬆,又回頭看了一眼出來安排丫鬟們收拾殘席的王熙鳳,得了一陣白眼,賈環微微一笑,卻見王熙鳳氣的胸前起伏不定。
時間尚早,因多吃了兩杯酒頭有些疼,賈環便帶著如意、小吉祥二人在南北寬夾道上往東跨院走著,心情愉悅、腳步輕快。
經風一吹,酒意更加上頭,如意、小吉祥兩人扶著賈環,東倒西歪之間就到了西花牆轉角處。
李紈此刻帶著丫鬟也在南北寬夾道上,遠遠便見到賈環主僕三人歪歪扭扭地走著螃蟹步。
「我去看看蘭哥兒,你們回去吧!」待走到西花牆,賈環眼睛睜不大開,迷迷糊糊道,分不清今日明日。
「三爺,珠大奶奶還沒回來呢!」如意搖頭笑道,心想:三爺的酒量屬實一言難盡。
小吉祥扶著賈環,看著月華之下的西花牆,好奇道:「三爺最喜歡什麼花啊?」這是如意下午的問題。
賈環等人走得極慢,這會又停下來,李紈便趕上來了。
「什麼花?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什麼花都有開盡的那日....」賈環聲音忽高忽低,眼睛閉合,說著說著便徹底站不住往後倒去。
......
「如意,給我遞口茶。」賈環只覺身體燥熱,頭痛無比,模糊之間坐了起來,嚷道。
「環兄弟,你的酒量可沒有今兒在老太太花廳的膽子大?」一道柔和的戲謔聲響起,李紈端了一盞茶水從外間走了進來,身姿高挑、步態優雅。
清香撲鼻而來,賈環抬眼看去,燭光之下,李紈鵝蛋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修長白皙的脖子很是美麗。
賈環一時搞不清楚情況,下意識的伸手去接茶水卻灑落了一些,茶水溫燙的觸感這才讓他回了神。
李紈見狀怕賈環燙著,連忙拿手帕把水擦了,心想果然是和蘭兒差不了幾歲的孩子。
二人燭光之下,四目相對,賈環看到李紈精緻的面容,心跳漏了半拍,連忙謝道:「勞煩珠大嫂了,我怎麼到了你屋裡?」
李紈笑道:「你喝醉倒在西花牆外,嘴裡還念念有詞,我瞧那兩丫鬟哪裡扶得動你,夜裡風涼,就將你暫時安置在我屋裡了。」心裡盤算著如何開口談論賈蘭讀書之事。
賈環點了點頭,站起身就打算告辭,可誰料起身的那刻他便後悔了,一時間僵在了原地。
李紈回過神來見賈環有異,還以為哪裡不舒服,待仔細打量時,白皙秀美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抹紅暈。
竹筍破春泥,青龍出滄海。
好一會,二人無話,就這麼相對站著。
「珠大嫂,蘭哥兒讀書有天賦,往後可讓他多到我那兒,我會指導他的課業!」賈環率先打破尷尬,他大約猜到李紈所求。
李紈此刻腦袋一片空白,也不知聽沒聽清賈環的話,點了點頭:「嗯」,聲若蚊蠅。
御姐嬌羞,賈環只覺口乾舌燥,逃也似地離開了李紈的西廂房,到了靠近後院內的牆角下吹著涼風。
「朱顏辭鏡花辭樹」,想著賈環在西花牆說的話,李紈搖頭失笑,心道:是啊,蘭兒慢慢長大,自己也在慢慢變老,好似今日才注意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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