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逐光

  小時雍坊，左都御史府。

  「蒙聖上寬恩，你師母和兩位師侄來信，待天再暖些，將啟程至京華城！」

  張子任身上的官服還未來得及換下，此刻坐在雕花椅上，如同聊家常一般隨意道。

  借著書房之內的燭火燈光，賈環抬眼看去，張子任清癯的面容上掛著笑意，眼角的褶皺也隨著笑而堆疊起來。

  賈環不知該說什麼，從何說起，張子任能告訴自己家書內容，其中的親近，他如何不知，內心唯余感動。

  張子任看了眼自己這位得意弟子的表情，緩緩站起，走到窗前，身體站得筆直，年歲終究只能在他的鬢角、臉上、手上甚至是思維上留下痕跡。

  「你父親的文書可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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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是張子任打破了沉默。

  賈環早已站得筆直，立在張子任的身後，立在張子任有些模糊、矮小的影子裡。

  年歲壓不垮老頭，何況少年？少年追逐這老者的步伐、身影。

  「回稟老師，家父書信前兩日就到了！」賈環恭敬地回答，這其中是老師張子任替自己所做的籌謀。

  張子任點了點頭道：「此間事了，你隨我同往忠順王府！」

  賈環稱是，終究是沒忍住，聲音有感嘆，有急切：「老師，急流勇退未為不可！」

  只華淵一案，牽連無數，殺得是頭滾滾，血流河，以清名聞天下的張子任，如今在官場士林之間竟已隱隱有了酷吏之稱。

  後面還有更多牽涉此案的地方官員、世家。

  此時的張子任的確是簡在帝心，權柄、威望依舊在升騰、膨脹，可也越來越站在一些人、一些利益集團的對立面。

  張子任回頭看著一臉擔憂、關心的賈環，笑道：「痴兒何出此言？！」笑聲中有無盡滄桑，也有豪邁。

  是啊，當年張子任因參華淵而被罷黜，如今又豈會退縮？

  張子任的答案早就寫在名字里，寫在骨子裡，不問可知，可自己又如何能不問？

  賈環抿著唇，轉換思路，揖禮拱手道：「前路艱難，弟子願追隨左右！」

  年節之後，得知張子任兼任直隸總督，賈環便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而張子任也一直在思考如何解決自己弟子身上桎梏的問題，他希望有人可承衣缽！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聖上委我以直隸總督，今年便將開始推行新法！」張子任老懷安慰，笑著點頭道。

  去歲大虞境內的水災，將土地兼併過重的問題徹底暴露出來，尖銳的社會矛盾已然在爆發的邊緣。

  直隸地區將是新法改革的試點之地，張子任的直隸總督將會得罪更龐大的群體，這個群體掌握著權和錢。

  這也是賈環擔心的事，這樣的路走到最後只能是末路！

  龍椅上的嘉平帝的確是權術了得，有聖明帝君之象，這也是張子任心甘情願做利劍的原因，他心裡有宗法禮教，有天下蒼生。

  可他賈環的老師是張子任而非嘉平帝，他並沒有君父的思想包袱。

  賈環的心情很沉重，這種沉重寫在臉上。

  張子任見了不由失笑：「為師年過半百，尚有登凌絕頂，一覽群山之志，汝年紀輕輕怎可消沉？！」

  賈環也是一笑，恢復了往日模樣：「忠順王還曾夸弟子身具老師風骨矣！」

  這話說得，也不知賈環是自誇，還是拍馬屁。

  師生二人，對視大笑，笑聲驅散初春夜裡的一切余寒！

  酉時擺飯，用罷，張子任隨口道：「文子陵不久將辭官歸金陵，屆時你代為師送行！」

  賈環眼眸微微一眯，點頭稱是，文家與兩代皇帝，與東宮都走得太近了，他與文子陵都極為有默契的很少往來。

  「老師，沈經歷任職未決，是否有有意地方？！」賈環吃著茶，思索半天，一副擰巴模樣問道。

  張子任眼神幽深，嘴角噙著笑意緩緩說道：「沈子予不日將赴揚州府任同知！」

  「這樣啊！」賈環似有些意外，假模假樣點頭。

  張子任看得發笑，也不點破，督察院手下的人，他了如指掌。

  賈環心裡無語，只得厚著臉皮接著道：「老師，沈經歷與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可是同年？」

  當今聖上手中最鋒利的兩把劍，忠順王與督察院，賈環心底想著賈家原本被抄家，薛蟠被抓都是督察院的手筆。

  林如海的去世，使得賈家與當今聖上失去了一個緊密聯繫的通道。

  「林如海愛女如今就在京華城吧？」張子任搖頭道。

  賈環恭敬笑道：「難逃老師法眼，須得勞煩驛站帶書信一封。」

  走督察院的官府驛站通道自然速度極快，不過私自使用官府驛站寄家書乃是違例。

  張子任豈是迂腐之人，當即點頭，感慨道：「家書抵萬金，你不是對沈子予好奇嘛，自去找他！」

  如今的沈錫還是督察院經歷司主官，揚州府同知則是分管鹽務、錢糧、江防、海疆等。

  ......

  直至亥時初，賈環方踏著月色而歸。

  疏星朗月，庭院內，微風送來陣陣梅花清香。

  小吉祥趴在桌子上打著瞌睡，彩霞則是借著燈光做女紅，如意、小紅兩人在一旁看著說笑。

  「瞧瞧，夢裡又開始吃臘八粥了！」賈環指了指桌上痛苦抗爭，嘴角留著口水的小吉祥，笑道。

  彩霞、如意、小紅三人慌忙起身行禮，又是問賈環用飯沒，又是準備沏茶。

  小吉祥聽著動靜慌忙起身，下巴上還殘留著口水，眼睛半睜半閉，迷迷糊糊道：「三爺！」

  賈環手指在她腦袋山輕輕一敲，笑道：「備些水我簡單洗漱一番就好，夜裡寒氣重，往後困了便去睡！」

  彩霞、如意聞言就去準備。

  小吉祥雙手摸著頭，此時已經全醒，羞赧地看著賈環憨笑道「三爺，四姑娘說她那兒沒有魚缸，養不了占魁呢！」

  賈環聞言就笑：「整日裡不是林姑娘就是四姑娘！怎地，她們拿什麼好吃好喝的收買你了？！」

  小吉祥聽得不明所以，小紅用手指了指嘴角給她示意。

  小臉通紅，霎時恍然，慌忙擦了嘴角、下巴的殘留口水，小吉祥看向賈環，目帶詢問。

  賈環無奈笑道：「行！等璉二嫂回來，讓你小紅姐姐去領一個便是！」

  小吉祥這才滿意離去，小紅則是匯報著今日賈環走後府里府外的情況。

  賈環聽完點頭，忍不住衝著一旁的彩霞、如意誇讚道：「如何？小紅很有些璉二嫂的風範！」

  彩霞、如意聞言就笑，這算是誇人嗎，今兒璉二奶奶可是去了順天府衙沒回來。

  ......

  此時，順天府衙一間可以說是專門設置的牢獄，整潔乾淨，王熙鳳在裡面難以入眠，不知想著什麼。

  多渾蟲在外醉得如同死豬，而賈璉則是在多渾蟲家中如同飢鼠一般，到處鑽洞，恨不能死在多姑娘身上。

  簡單洗漱，賈環入眠，月灑清輝，窗外疏影橫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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