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袁竹著第五十一章
公元693年,武周長壽二年,癸巳之春,寒意漸退,萬物復甦。這一年,對於文壇才子陳子昂而言,是內心深處波瀾起伏的一年。去年年初繼母辭世,入冬後叔祖陳嗣又病逝,接連的噩耗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帶走了家中的一抹溫暖,卻也讓他的人生軌跡悄然轉折,步入了一段更為深邃的自我探索之旅。
南園,這座隱匿於繁華之外的幽靜之所,成了陳子昂暫時避世的桃源。園內,古木參天,繁花似錦,每一朵花開都似在低語,每一片葉落都承載著歲月的重量。溪水繞過石徑,潺潺流淌,其聲清脆悅耳,仿佛能洗淨世間一切塵埃。陳子昂便是在這如畫的景致中,開始了他的第二年守制生活,也開啟了一段心靈的覺醒。
晨曦初破,陳子昂便起身,身著素衣,步入園中。他手持一卷古籍,漫步於花徑之間,時而駐足凝視,時而低吟淺唱,仿佛與這自然萬物融為一體。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映照在他那略顯滄桑卻又不失英氣的臉龐上,更添幾分文人墨客的風骨。
午後,南園更顯寧靜。陳子昂與老友暉上人相約於亭中品茗。暉上人,龍寶山翠雲居高僧,以其深邃的佛理和慈悲的胸懷聞名於世。兩人對坐,一壺清茶,幾縷輕煙,話題從詩詞歌賦漸漸轉至人生哲理。暉上人緩緩言道:「人生如茶,苦後回甘,需靜心品味。」陳子昂聞言,若有所思,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前半生的種種經歷,在這壺茶中一一浮現,苦與樂、得與失,皆成過往雲煙。
隨著日薄西山,南園被一層淡淡的暮色所籠罩。陳子昂獨自坐於溪邊,望著潺潺流水,心中涌動著前所未有的平靜與釋然。他開始提筆,將這一年的感悟融入字裡行間,每一筆都蘊含著對生命的敬畏與熱愛,每一句都透露出超脫世俗的豁達與智慧。他的詩文,如同南園中的清泉,清澈而深邃,洗滌著每一個讀者的心靈。
歲月悠悠,南園中的時光仿佛靜止了一般。陳子昂在這裡,不僅養好了身體,更滋養了靈魂。他學會了如何在紛擾的塵世中尋得一片淨土,如何在失去與獲得之間找到平衡。
在南園,陳子昂創作了《感遇》第三十三首:
金鼎合神丹,世人將見欺。
飛飛騎羊子,胡乃在峨眉。
變化固幽類,芳菲能幾時。
疲疴苦淪世,憂痗日侵淄。
眷然顧幽褐,白雲空涕洟。
陳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之三十三,以其獨特的意象和深邃的哲理,勾勒出一幅關於人生、追求與現實的深刻畫卷。這首詩不僅是對個人境遇的抒發,更是對普遍人性及宇宙真理的深刻洞察。
首聯「金鼎合神丹,世人將見欺」,詩人以金鼎煉丹的古老傳說為引子,直接點出了世人常被虛幻承諾所迷惑的現實。金鼎,作為煉丹的象徵,承載著人們對長生不老、超凡脫俗的渴望;而神丹,則是這一渴望的具體化,一個看似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夢想。詩人藉此告誡世人,那些承諾永恆與完美的幻象,往往只是欺騙與空想的產物。
頷聯「飛飛騎羊子,胡乃在峨眉」,詩人筆鋒一轉,引入了葛由騎羊升仙的典故,為全詩增添了一抹超然物外的仙氣。然而,「胡乃在峨眉」的疑問,又透露出詩人對仙人蹤跡的探尋與不解,以及對現實與理想之間巨大鴻溝的感慨。峨眉山,作為仙山的代表,其上的仙人卻似乎遙不可及,讓人不禁對人生的意義與歸宿產生深深的思考。
頸聯「變化固幽類,芳菲能幾時」,詩人將筆觸轉向了對世間萬物變化無常的深刻洞察。世間萬物,無論多麼美好與輝煌,都終將歸於幽暗與消逝,這是宇宙間不變的真理。芳菲,作為美好時光的代名詞,其短暫與易逝,更是讓人倍感珍惜與無奈。詩人藉此表達了對生命短暫、美好易逝的深深感慨。
尾聯「疲疴苦淪世,憂痗日侵淄。眷然顧幽褐,白雲空涕洟」,則是詩人對自身境遇的直接抒發。疲疴與淪世,描繪了詩人疾病纏身、沉淪世間的悲慘境遇;憂痗與侵淄,則進一步揭示了詩人內心深處無盡的憂愁與哀傷。然而,在如此困境之中,詩人並未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追求,他眷然回顧自己的幽褐衣衫,空望白雲而淚流滿面,表達了對過去歲月的懷念與對未來希望的渺茫。
整首詩以金鼎煉丹為起,以白雲空涕為結,通過一系列富有象徵意義的意象與深刻的哲理思考,展現了詩人對人生、追求與現實的獨特見解。詩人在抒發個人情感的同時,也引發了讀者對生命、宇宙及人生意義的深刻思考。陳子昂的《感遇》三十三首之三十三,無疑是一首意境深遠、情感真摯、哲理豐富的佳作。
他還創作了《感遇》其三十六: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
念與楚狂子,悠悠白雲期。
時哉悲不會,涕泣久漣洏。
夢登綏山穴,南采巫山芝。
探元觀群化,遺世從雲螭。
婉孌時永矣,感悟不見之。
在陳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中,其三十六篇帶我們穿越到了一個超凡脫俗、心馳神往的境界。這是一首融合了個人情懷與對自然、超脫之境的嚮往的佳作,讓我們一同細細品味這段心靈之旅。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開篇即點出了詩人內心的嚮往——那巍峨壯麗的峨眉山,不僅是蜀地的瑰寶,更是詩人心中一片淨土的象徵。峨眉之山,雲霧繚繞,古木參天,仿佛是大自然最純粹的傑作,引得詩人悠然神往。
「念與楚狂子,悠悠白雲期。」這裡,陳子昂以「楚狂子」自喻,表達了對隱逸生活的嚮往,渴望能像那位楚國的狂人一樣,與白云為伴,逍遙自在。他嚮往的是一種超然物外、不受塵世羈絆的生活,那是一種心靈上的自由與解脫。
「時哉悲不會,涕泣久漣洏。」然而,現實卻往往不盡如人意。詩人悲嘆時運不濟,自己雖心懷壯志,卻難以得償所願,不禁淚流滿面,長久地沉浸在悲傷之中。這既是對個人命運的感慨,也是對時代變遷、世事無常的無奈。
「夢登綏山穴,南采巫山芝。」在夢中,詩人得以暫時逃離現實的束縛,登上了傳說中的綏山仙境,又在南方採摘到了珍貴的巫山靈芝。這些夢幻般的場景,不僅展現了詩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也寄託了他對超越現實、獲得精神升華的渴望。
「探元觀群化,遺世從雲螭。」在探索宇宙萬物的本源、觀察世間萬物變化的過程中,詩人逐漸忘卻了塵世的煩惱,仿佛自己已化身為一條雲中的螭龍,自由自在地遨遊於天地之間。這種境界,是詩人對生命本質、宇宙真理的深刻領悟,也是他對自我超越的極致追求。
「婉孌時永矣,感悟不見之。」最後,詩人以深情的筆觸表達了自己對這段心靈之旅的深深懷念。雖然那些美好的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但那份對自然的敬畏、對超脫的嚮往、對生命的感悟卻永遠鐫刻在他的心中。他明白,真正的智慧與感悟是無法用言語完全表達的,它們如同天空中的雲朵一般,時隱時現,卻又永遠存在。
通過這首《感遇》三十六,我們仿佛跟隨陳子昂的腳步,經歷了一場心靈的洗禮與升華。在現實與夢境的交織中,我們感受到了詩人對自然的熱愛、對超脫的嚮往以及對生命真諦的深刻思考。
在守制期間的每一個寂靜夜晚,當南園被月光輕柔地覆蓋,陳子昂的心中便涌動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那是對叔祖陳嗣深深的敬仰與無盡的懷念。叔祖的一生,如同南園中的古樹,歷經風雨而堅韌不拔,他的智慧、品德與貢獻,都是家族中不可磨滅的光輝。
接受撰寫碑文的重任,陳子昂深知這不僅是對個人才華的考驗,更是對家族情感的承載。他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燭光搖曳,映照著他專注而虔誠的臉龐。案頭的宣紙潔白如雪,期待著即將落下的每一個字都能成為永恆。
為了撰寫這篇碑文,陳子昂遍訪家族長輩,搜集叔祖生前的點滴事跡,無論是他治理家業的智慧,還是他在地方上的善行義舉,甚至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小故事,都一一被陳子昂細心記錄下來。他深知,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應當是對叔祖生平的真實寫照,是對他精神的最高讚譽。
在撰寫過程中,陳子昂力求文字精準而富有感情。他運用自己深厚的文學功底,將叔祖的一生編織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讓讀者仿佛穿越時空,親眼見證叔祖的輝煌與坎坷。他的筆觸時而激昂,描繪叔祖在困境中不屈不撓的鬥志;時而溫婉,展現叔祖對家族、對鄉親的深情厚誼。
隨著時間的推移,碑文逐漸成形。陳子昂反覆推敲,字斟句酌,力求每一個細節都能完美呈現叔祖的形象與精神。當他終於放下筆,望著那篇飽含深情的碑文時,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與感動。他知道,這份碑文不僅是對叔祖的緬懷與敬仰,更是對家族歷史的一次深刻回顧與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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