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吾之臥龍

  第321章 吾之臥龍

  裴元帶了陳頭鐵、雲不閒、侯慶等數人,都穿了便裝,向大慈恩寺那邊去。

  等到了地方,雖然時候不早,但是街面上的人卻不見少。

  前些天裴元痛打梁次攄的地方,以及三方對峙的所在,都有人在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說著什麼。

  「之前本千戶還是太高調了啊。」裴元重回故地,謙虛的點評道。

  陳頭鐵聽出裴元話中的得意,在旁附和道,「不如此,不足以驚駭世人。」

  裴元聽了哈哈一笑,很是滿意。

  他一個錦衣衛千戶,想要出頭,哪能總是循規蹈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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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這次舉動雖然冒險,但是通過此事,徹底的和那些小魚們靠攏了。

  「霍韜呢?」

  陳頭鐵目光看向一旁,有手下立刻上前指認。

  陳頭鐵回了裴元,帶著他一同進入上次那間人聲鼎沸的茶鋪。

  霍韜正意興飛揚的和人談笑著什麼,無意間瞅見裴元帶人進來,他愣了愣,猶豫了下便想起身。

  裴元正打這一科考生的主意,不想上來就引來關注。

  他連忙示意了下,讓霍韜別動,隨後自顧自去了後院。

  那些正圍著霍韜談笑的讀書人,有些也注意到了霍韜這邊的情景,下意識的跟著看了過來。

  但裴元已經轉身往後面去了,霍韜又沒有別的反應,這才回過頭去繼續說笑。

  裴元到了後院,自然有店家跑來招呼。

  因為是前些天來過的熟客,店家很是熱情的推薦了幾樣酒菜。

  裴元這些天把雙倍的銀子及時還了,又給所有出動的士兵放了賞,兩三千兩銀子就這麼花出去了。

  裴元打算也對自己好一點,當即多要了幾個菜。

  等到將酒溫好,霍韜已經找了個藉口溜了過來。

  離的還遠,就長長的一揖在地,「學生之前真是魯莽了,怠慢了壯士。」

  裴元哈哈一笑,心中很是暢快。

  如果不是他的舉動,強力的推動了「梁次攄案」,又讓梁儲在家待罪,只怕形勢就不是今天這樣了。

  在「梁次攄案」上躥下跳的霍韜,必然會迎來梁大學士的報復。

  裴元伸手指了指桌對面的位置,笑道,「來坐。」

  霍韜坐下,見已經布好了酒菜,就提起酒壺來,給裴元敬了幾杯。


  裴元將酒飲盡,這才笑著說道,「此事我雖然是出於義憤,卻也不敢居功。」

  霍韜想著裴元上次說勸說張璉的事情,當即順著恭維道,「張御史自然也是鐵骨錚錚,讓人欽佩。」

  裴元笑著搖頭,「也不是張璉。」

  說著,裴元將上次給張璉展示過的那張小紙條慢慢舒展開,放在桌上,緩緩向霍韜推了過去。

  霍韜拿過瞥了一眼那「大慶法王」的金印,又看了紙條上的內容,見題頭是寫給張璉的,內容則是一些鼓勵的話語。

  霍韜直到看完,還沒反應過來。

  等到發現裴元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他這才猛地醒悟那「大慶法王」到底是何人。

  這可不是寺廟的和尚喇嘛,乃是當今天子折騰出來的名號。

  霍韜手中一顫,不敢置信道,「這莫非是……」

  裴元見霍韜不敢明說,當即道,「不錯,這就是當今天子的手書。實不相瞞,當日和你見過不久,我就偶遇了天子,並且和他說起此事。」

  「本千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說動重審此案。」

  「在這之後,才有了本千戶去勸說張璉上書,朝廷罷免右都御史王鼎的事情。」

  霍韜看著裴元的目光頓時驚疑了起來,「這、這怎麼可能?」

  裴元淡定的舉起杯子,「本千戶是天子親軍,為天子做事的。雖然職責是監督寺廟道觀,但也能在陛下面前說得上話。」

  說完,慢慢淺飲。

  霍韜的目光動了動,再看向裴元,心中多了不少猜測。

  也對。

  當初在大慈恩寺外曬馬的三家,梁儲在家閉門待罪,張容已經抓進南鎮撫司了,眼前這個裴元還能肆無忌憚的到處走,可見本身也代表著一支很強的勢力。

  而且天子對裴元這邊的信任,顯然要比對梁儲和張容還要強一些。

  霍韜正飛快思索著,裴元向他伸手。

  霍韜意會,連忙恭恭敬敬的將那天子的手書遞了回來。

  裴元將那手書收好,看著霍韜笑道,「你能不懼梁儲的權勢,堅守心中的正道,讓本千戶也很欣賞。」

  經歷了剛才的事情,霍韜似乎還沒想好怎麼重新定義他和裴元的地位,只是有些勉強的笑著應了。

  裴元又向霍韜勸酒。

  霍韜之前敬裴元,乃是因為這個錦衣衛嫉惡如仇,能夠不顧自身的前途安危,痛毆梁次攄,絕對稱得上是個義士。

  這樣的義士,不論他是什麼身份,都是值得他尊重的。

  這會兒霍韜見裴元不但和監察御史張璉關係頗佳,還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心思頓時又動了起來。

  霍韜和裴元喝了幾杯,正不知道該和裴元聊些什麼,就聽裴元帶著幾分醉意問道,「霍生學問如何?」

  裴元的年齡比霍韜要小一些,上次來還稱兄道弟。

  這次裴元故意顯露背景,當即也不客氣了,再加上他本就是朝廷的正五品武官,那霍韜雖是舉子,卻沒有官職。

  霍韜這次果然對裴元呼他霍生,沒有太大的反感,而是帶些投機意圖的自薦道,「學生從小好學不倦,精通五經六藝,又經常和人切磋學問,自問是不輸旁人的。」

  霍韜似乎是怕裴元惦記他上次落榜的事情,便又多解釋了一句,「學生上次會試偶感風寒,沒能一展所學,實為憾事。」

  裴元微微點頭。

  他本就知道霍韜的能耐。

  按照原本的歷史,這傢伙會成為正德九年會試的會員,相當於全國統考筆試第一。

  只不過殿試的時候,名次的一甲前三名不但有政治上的考量,還受天子的個人喜好所影響。

  因此殿試時,霍韜落到了二甲第一名,也就相當於殿試的第四名。

  裴元又問道,「此間事了,霍生要回廣東去嗎?」

  霍韜正要回答,覺出此話有些意思,便改口道,「學生本來是打算,等梁次攄案塵埃落地就回鄉去的,若是裴千戶有用的學生的地方,學生也不敢推辭。」

  裴元聽了大喜。

  這是個識趣的人。

  難怪會後來站出來,幫著「玄都境萬壽帝君」對抗滿朝文武。

  裴元借著「梁次攄案」和霍韜分清敵我,又借著和清流名臣張璉的關係,模糊他和這些讀書人之間的界限,然後又向他展示了天子的紙條,讓霍韜明白裴元背後是有人的,而且還是「君君臣臣」所要效忠的天子。

  那霍韜自然就想借一把力,尋求平步青雲的機會。

  裴元似是失言一般隨口說了一句,「不急著走。」

  說完,卻沒繼續,而是舉杯把杯中剩的一點殘酒一飲而盡。

  霍韜聽了心中一跳,又看著裴元那欲蓋彌彰的舉動,心中有些思索。

  他小心的四下看看,然後低聲向前一湊,「不知裴千戶有什麼能指點學生的。」

  裴元也故意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好好讀書便是,問那麼多做什麼?等到秋去冬來,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霍韜有些不甘心的想再開口,裴元已經把空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放。

  霍韜連忙拿起那溫熱的酒壺,給裴元斟酒,這話頭一斷,裴元又故意東拉西扯,霍韜竟是沒有了開口再問的機會。

  裴元和霍韜總共沒見過幾面,當然不相信只靠這些簡單的手段,能讓這個傢伙為自己所用。

  但有這話吊著,以後免不了有再接觸的時候。

  以霍韜的學問,真要是有恩科,只要他認真準備了,就算不用什麼手段,也足夠考上進士的。

  既然如此,那裴元急著一次把話說透,反倒不美了。

  等到喝到後面,裴元也覺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便向霍韜詢問道,「以霍生之見,如今天子再次挽留了梁儲,那梁次攄的事情,什麼時候才能算個了結?」

  霍韜不知道裴元這話是隨口問的,還是有意考校,思索了一下,才謹慎的答道,「我聽說當朝首輔李東陽也上了辭呈,李相年邁,雖然貪名戀位,一直硬撐著,但是以他的身體恐怕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若是李相離開了內閣,那就是以楊廷和為首輔。」

  「如果梁儲再走了,那內閣就只剩下楊廷和與費宏。」

  「楊廷和剛毅果決,費宏性情和順,到時候內閣很可能只會有楊廷和一個人的聲音。

  裴元想了想那情景,內閣淪為楊廷和的一言堂,當然不是朱厚照想看到的。

  於是便毫無顧忌的笑道,「此事不妥。」

  想了想又問道,「若是朝廷補大學士入閣,霍生以為當是何人?」

  霍韜見裴元言語隨性,議論起當朝大學士絲毫沒有半點尊重,心中對裴元的能量又高看了幾分。

  他斟酌了片刻,十分嚴肅的說道,「不會出現那種情況的。」

  裴元有些意外,「這是為何?」

  霍韜認真分析道,「如今論資歷,論能力,論聲望,最適合補入內閣的就是吏部尚書楊一清。滿朝文武之中,沒有第二個人能夠望其項背。」

  「可是楊一清性格剛勇,不在楊廷和之下。楊廷和剛接任內閣首輔,威信還沒來得及建立,怎麼能容忍這樣一位大學士補進去?到時候兩虎相爭,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裴元這些日子一直在等事情的結果,順便思索著彌補之前的一些疏漏,還沒來得及把精力放到朝堂。

  他對朝中的局勢,也只是根據歷史,知道個大略走向,自然不像霍韜這樣常年在大慈恩寺附近揣摩鍵政的人知道的多。

  如今這麼一聽,裴元竟然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


  他問道,「還有嗎?」

  霍韜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權衡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裴元平靜說道,「在我面前,有話儘管說就是。若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我和你共擔其責。」

  霍韜聞言,目光多看了裴元一眼,這才道,「天子已經下令查辦張容,只怕張永的這個司禮監掌印,也未必能保。」

  「張永和楊一清關係密切,曾經有大臣見他們把臂,以兄弟相稱。」

  「若是楊一清進了內閣,和張永相呼應,只怕天子也會覺得棘手。」

  裴元聽著這些結論,慢慢匯聚成了一個讓他有些窒息的答案。

  「也就是說……」

  霍韜沒有明說,但是暗示了下,「當前面的路走不通,那麼所有的人,都得往回走。」

  轉念間,裴元已經捋清了這裡面的邏輯。

  也就是說,如果想要避免楊一清入閣,那就要避免出現楊廷和獨大的情況;若要避免出現楊廷和獨大的情況,那就必須在費宏之外還有別的閣臣。

  既然朝廷和天子都不想看到楊一清入閣,就只能往回走,努力避免梁儲的出局!

  裴元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群老陰比,玩的是什麼高端局?

  霍韜看著裴元的臉色,在旁補充道,「梁儲八成也看到了這一點。」

  「他在家中閉門不出,名義上是要迴避梁次攄案,但是誰知道他是不是想要藉此施壓,逼迫天子在決斷的時候,能夠法外開恩呢?」

  裴元嘆了一句,「原來如此。」

  裴元終於有些明白,那個案情明明白白的「梁次攄殺人案」,是怎麼在正德朝來回拉扯了那麼久的。

  這已經不單純是一個案件了,這是一系列的政治妥協。

  裴元已經徹底得罪了梁儲,哪能讓這個老陰比在死灰中重新燃燒起來。

  裴元這會兒心情有些煩亂,索性直接向霍韜道,「不行,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接著提醒霍韜道,「咱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你明白吧?」

  霍韜點頭,「學生當然明白。」

  裴元的指頭敲打著桌案,好一會兒向霍韜問道,「你之前是怎麼打算的?」

  要是霍韜全無計劃,絕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就出來上躥下跳。

  霍韜猶豫了下。

  想起剛才裴元說的,若是有不合適的話,他會共擔其責,當下也不隱瞞,直接答道,「學生之前打算趁著朝野士氣大振,大多數人還沒看到這點,裹挾著他們逼迫天子儘快判決梁次攄。」


  「只要梁次攄一死,那天子怎麼可能殺其子而用其父?」

  裴元聽了皺眉,「可是這並沒有解決朝廷面臨的問題,到時候,還是個麻煩。」

  霍韜的回答依舊慢了一拍,等到裴元皺眉看了過來,才不動聲色的對裴元說道,「可是我們的問題解決了啊……」

  裴元聞言愣了愣。

  過了好半晌,才哈哈一笑,目光激賞的看向霍韜,「卿真吾之臥龍也。」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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