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美好的謊言
傍晚。
天上的防護罩時不時傳來一陣巨響,每一聲都敲擊著博德爾市民的內心,不知何時才是一個頭。
零怔怔地從高塔內走出,看樣子科爾里斯在高塔下面等候已久,見到零出來,迎面往零身邊湊。
「零,怎麼樣了?能給我透露一些消息嗎?」
本章節來源於🎈sto9.com
科爾里斯看樣子十分焦急。
零沒有去理會,他的腦海還停留在剛剛的談話中......
「無神者,你叫什麼?」
桑一字一句很慢很慢,看得出來他在強裝鎮定。
「零。」
「很好,零,你很聰明,即便你是一個無神者。」
零聽著有些不高興,反駁道:
「即便是現在,您還計較著他人的血統與身份嗎?桑大人。」
「沒辦法,這是我從小接受到的教育所告訴我的,只不過你是第二個刷新我的認知的人。」
零很想問問第一個是誰,但見到桑這般模樣也不好開口了。
桑一臉苦笑,內心似乎在做著什麼鬥爭,他沉吟片刻,又緩緩開口道:
「你是唯二知道真相的人,零,可否與我一起製造一個謊言?」
「桑大人,難道你?」
「沒有辦法了,實話告訴你,零,純切瑞軍隊已經將博得爾圍得水泄不通,最近的攻勢也越來越頻繁,博得爾已經沒有多少軍士了,現在,連城牆上的守兵都是博得爾中身強力壯的百姓上前去頂替。」
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零,口氣幾近請求。
「零,博得爾城已經撐不過一周了。」
「我曾想過突圍,可這城中人民該怎麼辦?」
「現在,這城中百姓的生命早就在倒計時中了,純切瑞一旦破城便會屠戮,這是純切瑞軍隊一貫的作風......」
聽到這些,零感到呼吸都停止了,空氣好似凝固,血液也隨之倒流。
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零的腦海中最後一點希望也隨之破滅,連邊境侯桑都無法面對,自己又該如何去正視死亡的倒計時?
「零,你聽好,此事只有我們二人知曉,我們必須要編造一個謊言:我們還有救的謊言,倘若城中百姓聽到必定發生暴亂,而軍士們聽到也會自暴自棄。」
桑低下了頭。
「零,我能理解,這種事情對你來說簡直是折磨,可,我是邊境侯,這裡是博得爾是我的城市,即便是欺瞞也好,誆騙也罷,我也要守護這座城市,守護這城中的百姓,我必須要給他們製造這種假象......」
「好好享受這為數不多的時光吧……」
零的內心絞做一團,他不明白為什麼每天小心翼翼地活著這麼難,為什麼自己總是遭遇這樣的事情。
他多希望眼前大名鼎鼎的桑能站出來,將死亡驅散,可那大名鼎鼎的桑現在為了一個謊言向自己這麼個無神者低下了頭。
他該是有多麼無力?
良久,零才開口:
「我會的。」
隨即轉身離去。
......
「喂!零,你怎麼一直在發呆啊?」科爾里斯在零的眼前揮了揮手,見零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關切的開口詢問道。
零終於回過神來。
「科爾里斯......我們當然有救啊......只要我們再撐不過一周殿下就會來派兵解圍的,不用擔心。」
這句謊言讓他倍感煎熬。
「真的嗎?!」科爾里斯很是高興,他的表情都快從喜悅轉變成一種對零的感激了。
越是這樣,零感到內心越是倍受譴責。
「走吧,你沒有地方住下,就和我們一起吧。」科爾里斯拉著零的胳膊走著。
零感覺雙腿好似灌了鉛,機械地跟著科爾里斯走著。
「你可不要怪桑大人,他人很好的,但對無神者有很強的偏見,原先他第一次上任博得爾城見到苦苦的時候也是如待你這般不待見苦苦呢。」
科爾里斯在前一邊走一邊說著。
零總算找到了一點能從絕望中轉移注意的事情。
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科爾里斯開口詢問道:
「苦苦是一個無神者,難道你們對她沒有偏見嗎?」
科爾里斯笑著回頭,看樣子,零的謊言讓他陷入了虛假的快樂當中。
「怎麼會,別看苦苦一直管我們叫坎蒂姐,里斯哥,其實我們和他的年紀相差很大了,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零點了點頭。
科爾里斯轉過頭面向前方,語氣像是一根拉扯了好久的橡皮筋終於放鬆下來一般淡然:
「她是我和坎蒂撿來的孩子......那時候我和坎蒂剛剛結婚,在城外樹林裡郊遊,聽到小孩的哭喊聲聞聲尋找,就看到了當時只有四歲的苦苦坐在老林里哭泣,上前詢問才知道,原來是她的父母嫌棄她是一個無神者,便把她給拋棄了。」
科爾里斯頓了頓,聲音帶點哭腔:
「我和坎蒂當然也看不起無神者,也不想管這件事,但誰又能禁得住一個四歲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呢?我們原想著收留她幾天,哪曾想一直到了現在。」
科爾里斯繼續道:
「苦苦這孩子沒心沒肺的,到現在還把我們當哥哥姐姐來看,她哪知道我們早已經把她當作女兒來養了?真是沒心沒肺......」
「抱歉,提及這樣的事情。」零感到非常抱歉。
「怎麼會!零,這幾天我們都為未來能否活下去而感到擔憂,你的到來才為我們帶來了曙光,我們都會感激你的,不過這件事情你可別向苦苦透露啊。」
科爾里斯看到零沉重的表情連忙笑著說,想要把氛圍變得跟輕鬆一些。
但他不知道,零內心壓抑的東西,只要還在,便永遠解不開。
一回到住所,科爾里斯就將零告訴他的事情轉述給了苦苦和坎蒂,她們二人都顯得非常高興。
這時,一聲熟悉的聲音在博得爾的上空迴蕩,是桑在用悠長之音向博得爾的居民傳遞著消息。
「我是桑,我已經接到了來自蒂蒙斯那邊的消息,殿下馬上就會派兵為我們解圍,請各位一定不要放棄希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和我一起共度這難關......」
零苦笑了一聲,桑發言的語氣自信而敞亮,但零明白,或許桑現在比他還要絕望。
「你瞧。」
科爾里斯很是神氣,對著坎蒂驕傲道。
「又不是你冒死把消息傳遞過來的,神氣什麼。」坎蒂沒好氣地掐起科爾里斯的脖子,眼睛裡卻閃著喜悅。
「今天我們就多吃一些吧。」科爾里斯從坎蒂手中脫困,拿起手中的袋子擺在眾人眼前。
「里斯哥,這是什麼?」苦苦好奇地打開袋子。
袋子裡是五個乾麵包和五個土豆,還有一小包甜茶根子。
「這是桑大人給我們的獎賞,今天晚上我們終於都能飽餐一頓了。」
「好耶!」苦苦開心地舉起雙手。
......
已經入夜,桑獨自坐在高塔上眺望圍牆外那滿地的火光,不是外面起了火勢,而是純切瑞軍隊在生火做飯。
桑是限制位面六級的強者,自然能看到純切瑞大軍中的每一處細節,可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只能看到:純切瑞的士兵在生火做飯,而他的人民卻在受苦挨餓。
桑無奈的嘆了口氣,將手放到了高塔上的一個水晶球,源源不斷的輸送著自己的魔素。
沒過多久他便跪倒在地上,他已然患上了失魔症,血液也好,脊髓也好,連帶著大腦都因為過度的使用魔素而苦難抽搐,桑極力的遏制自己的痛苦哀號,汗水已經流落到了鼻尖。
這大陣是四層魔法屏障和一層物理屏障相加,通過魔珠需要大量魔素驅動,而這魔珠是前任博得爾領主死後所留下來的,名為「護節」。
禁忌位面以上的強者死亡伴隨著的不光是巨量魔素的爆炸,還有因為意識而凝結成的器具,器具的功效往往是生前的願景,想來博得爾城前任的領主最想要的便是守護這座城邦。
想到這裡,桑苦苦的撐起自己的身子,好好閉眼入定,想要吸收周邊微薄的自然魔素,這裡被純切瑞軍隊使用了屏蔽魔素的陣法,博得爾內已經沒有什麼魔素了......
桑內心盼望著,盼望著那位自己尊崇的歐陸馬奇帝皇回心轉意,盼望著純切瑞軍隊不等到強者來破城就自行離開,盼望著那名純切瑞的強者再慢些,再慢些......
......
深夜,零躺在草蓆上,久久不得安穩,他的腦海從先前走出高塔,到現在一直是亂作一團。
家徒四壁的房間裡,僅剩零一人,科爾里斯把草蓆讓給了零,自己和坎蒂擠在隔壁房間裡的一張草蓆上了。
兩行眼淚划過零的臉頰,他從未感到有如此委屈過。
這欺騙的謊言似乎有種業力時不時從零的內心遊走,而倒計時的死亡又在零的身後步步緊逼,零不知道怎麼辦,現在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曾有嗎?
零起過身來,走出房外,想著透透氣。
那夜空中獨攬光輝的月似乎沒有那麼可怕了,零隻感覺到一絲淒冷,深夜的寒風肆無忌憚的剝奪著零的體溫,但零絲毫不知。
他的人生是那麼的短暫,現在算下來,他從失憶被召喚到現在,才一個半月。
失憶導致了他想要多看看彌補自己的生命,而這冷漠的異界又讓他將自己的夢想變成了單單一句活下去。
其實,他還有一個想法,便是找回先前的記憶,這異界如此魔幻,一定會有方法,但接連的打擊總會讓人收起過多的妄想,他這才把這個想法深深的埋進自己的內心。
零長嘆一聲。
忽然一件外套搭在零的肩膀上了,是科爾里斯,他見零起來的動靜便想來看看零。
「謝謝。」披上了這外套,零才覺得外邊著實寒冷。
「有什麼心事嗎?」科爾里斯關切地問道。
畢竟科爾里斯比零更加年長,他從零的一舉一動中就猜到了零的感受。
「是啊,在考慮自己的事情。」零慘笑了一聲。
「怎麼了嗎?你可以分享一下,終歸好受些。」科爾里斯擺出一副大人的姿態詢問道。
「科爾里斯,你說當一個年老力衰的老人知道了自己還有剩多少時間後,他會怎麼樣?」
「當然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做好自己的事情啊。」
科爾里斯不假思索道。
「那倘若那個老人失去了先前的記憶,等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時日所剩無幾,你說那老人又該如何?」
「零,你的假設太奇怪了......」科爾里斯有些答不上來。
「沒事,只是假設而已,世界上哪裡會有這麼奇怪的情況發生啊。」零笑了笑,拍了拍科爾里斯的肩膀。
「走吧,回屋睡覺吧,你不是說明天還要帶我參觀一下這博得爾城嗎?」
「當然了零,我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可謂是博得爾小百事通了......」
同樣的夜晚。
歐陸馬奇,東部指揮部戰區,一邊偏僻的山丘後。
「他去哪了?!」
浮士德手拿樹枝放著藍光指向一人的喉結部位,是「以物化劍」。
那被指著的人正是副官辛,此刻他正瑟瑟發抖的開口道:
「我也不知道啊,大人,我都打聽過了,都說不知道,從九天前我用悠長之音傳喚了兩次後就再也沒辦法和他取得聯繫了。」
浮士德和普勞德在零消失不見的第一天還沒有覺得奇怪,因為三人各自住在不同地方的行軍帳篷里,許是零那天偷懶或者請假了也說不準,便沒有在意。
但一連三天沒見到零的身影,普勞德和浮士德意識到出問題了,便四下尋找,但這指揮部中可是兩個無軍銜的人可以四處亂竄的?
無奈,普勞德只能嚮慕斯上報了情況,可換來的卻是「在找了」「在找了這一重複的答覆。
現在已經過去十天了!
連面無表情的浮士德臉上也出現了幾許慍怒的神色,他不能再等了!零的安危對他而言至關重要。
辛跪在地上求饒不已,他原先也找過這名叫零的好使工具人,但沒有一個知道的,那名見過零最後一面的茶水員說零去給他送茶水了之後才消失不見的,可他哪裡見過零啊?!
眼前這個名叫浮士德的臭小鬼自從那小子消失後就一直問東問西,原本想要給他一個教訓,哪知道這小鬼為什麼會有這麼強大的精神力!
他的內心叫苦不迭,嘴上還不停求饒。
「我真不知道,大人。那小子是給我送茶水的時候不見的,但真不關我事啊!」
浮士德一腳踹開辛。
「廢物!」浮士德說著,將樹枝搭在了辛的腦門上。
一陣白光從山丘後閃過......
「喂,辛,你幹嘛去了?」
一名同辛一個級別的副官看見正在吃晚餐罐頭的辛感到好奇。
「啊?沒什麼啊。」
辛回過頭,一臉疑惑。
「還說,你剛剛集合的時候就不見了,諾斯參謀可是很生氣呢。」
那名副官竊笑著說。
「啊?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辛全然是一臉疑惑,沒有半分虛偽的掩飾......
與此同時,普勞德站在麥草堆一邊,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突然她身後的影子拉長變大,從地面長了出來,很快那影子體內數道繃帶一齊射出,包裹著自己漆黑的外貌,在普勞德身後單膝下跪。
普勞德沒有回頭,淡淡地問道:
「傑克,還是沒有消息嗎?」
「殿下,沒有,這營中有人和我實力相當,我不敢有什麼大動作,這幾天一直在小心的潛伏。」
「那可有收集到什麼情報?」
「倒是歐陸馬奇帝皇迪絲帕特二世曾來過,還帶有一名白金騎士,正是『永夜』古柯德。」
傑克見普勞德沉默不語,又詢問道:
「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為什麼殿下要著急於尋這個無神者不可?」
說完傑克低下了頭等待著普勞德的回答。
「傑克,零身上有我們的秘密你忘了嗎?那主僕契約現在可是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了......」
普勞德說完一手向後揮動,一副捲軸向傑克身前飄去。
「這......那小子已經不在範圍內了?這怎麼可能?!」傑克有些吃驚。
「都怪當時屬下那般勸阻軼,才導致如今的結果。」傑克低下了頭尋求著訓斥。
「退下吧,傑克,這不是你的錯,你能銘記父皇的願景,已實屬不易,這件事情還是得從長計議,回去後記得將此事匯報給古爺爺。」
「遵命......」
傑克化作一團影子不見了蹤影.......
普勞德暗中指派了傑克去尋找,可一連五天過去,傑克還是沒有消息。
眼下,普勞德也顧及不上和浮士德的冷戰了,她和浮士德一樣焦急。
二人今天早上約定好在這麥草堆邊會合,分享各自打探的消息,見浮士德並沒有按時趕到,普勞德有些焦急,好一會,浮士德才姍姍來遲。
「浮士德,你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遲到嗎?」
浮士德撇了普勞德一眼,沒爭論什麼。
「浮士德,你那邊有什麼消息?」
「零大致是在倒茶那天下午消失的,那名傳喚零的副官說他用悠長之音傳喚了零兩次,兩次後再呼喚,發覺零身上的導向標記已經被屏蔽了。」
「你呢?普勞德。」
「迪絲帕特二世曾秘密到訪過這裡,還帶著一名白金親衛。」
浮士德沉吟片刻又問道:
「什麼時候?」
普勞德擺了擺手回答道:
「不清楚,只知道是九天前離開了。」
「時間很吻合。」浮士德斷言道。
普勞德有點不敢置信,她躊躇了一下將主僕契約的捲軸展示在浮士德眼前。
浮士德看了一眼,隨即推斷道:
「你的意思是,零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超過了契約的有效範圍?」
普勞德點了點頭,說道:
「這份捲軸很早之前就已經失效了,但我並沒有將兩件事情連在一起,恐怕此事和迪絲帕特二世脫不了干係。」
普勞德頓了頓繼續道:
「因為迪絲帕特二世所帶著的那名白金親衛是古柯德。」
浮士德意識到了什麼,隨口接道:
「是那位被稱為『永夜』的古柯德?」
普勞德點了點頭。
浮士德鎮定了下來,語氣開始不緊不慢,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他看向普勞德說道:
「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迪絲帕特二世帶走了零,而古柯德的權能確實可以屏蔽魔法;二便是他們並沒有帶走零,而是將他隱藏在比較偏遠的地方。」
「總之,這件事情確實和迪絲帕特二世有關。」
說著,浮士德轉身就走。
「你要去哪?」普勞德詢問道。
「去找他。」
「你私自離開算是違抗軍令,難道你就不怕歐陸馬奇的通緝嗎?」普勞德一臉疑惑。
「沒人能留住我......」
說著,浮士德身體虛化成一團藍色的氣體,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