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困獸
「袁兄,你且在此等候一陣,在下去去就回。」許望飛從椅子上起身,推開裡屋的門,在福喜的陪同下走到了櫃檯前。門外早已是一片亂鬨鬨的景象:一隊穿著西式軍服和長筒靴的新軍背著長槍站在當鋪內,街上還有一群穿著布甲提著大刀長矛維持秩序的旗丁,領頭的是一個滿臉肥肉的軍官,身上穿著鑲滿流蘇的軍官服。
「我說大人,小女子這般寒鋪,有何事勞煩大人親自光臨啊?」許靈倪滿臉堆笑,正在和領頭的軍官交涉。
那軍官臉上露出一抹冷笑:「剛剛接到線報,有人說你們許家當鋪包藏逆匪。大家都是體面人,趕緊把反賊交出來,老子也不喜歡難為人,這樣大家都好辦。」
「大人可真會說笑,我們許家一向是大清忠臣,哪敢私藏反賊呢?怕是有人看錯誤報了吧?今夜我們就立刻自查,趕明個兒早肯定給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許靈倪依舊滿臉笑容。
那軍官冷哼一聲,拿出一張硃筆手諭:「這可是總督大人的手筆,老子此次前來可是奉總督大人之命,徹查此處的!藏沒藏逆賊可由不得你說了算」說罷大手一揮:「都聽好了!給老子好好搜搜!」後面的士兵早已蠢蠢欲動。
許望飛在心裡怒罵這幫兵痞,正要發作,突然被妹妹拉住。許靈倪悄悄對哥哥說:「耳作獸形,微安即止;唇如馬口,害財貪丑。這軍官面相看來是個貪財的小人,大哥切莫與其一般計較,拿些銀子打發打發他就好了。」說完從櫃檯下取來一個沉甸甸的布囊,遞到那軍官面前,繼續笑眯眯地說到:「大人公務繁忙,小女深知不易。這點就當是我們許家的一些心意,用來孝敬孝敬大人。雖然不多,用來給大人和各位哥哥們做些下酒錢還是夠的。」
那軍官接過搖了搖布囊,聽見裡面嘩啦啦的銀子脆響,還是不滿意:「這些錢,也確實只夠老子跟弟兄們喝上兩三杯的。不過老子一向公私分明,該辦的事兒還是要辦的。」
許靈倪又從櫃檯底下摸出兩塊鷹洋塞過去,軍官立馬變臉微笑著說:「我就說嘛,許家身為武昌大戶,世代蒙我大清隆恩;許公子和許小姐又都是個俊人兒,咋可能會包藏反賊。」話音未落扭頭便帶著手下的士兵向外走:「弟兄們,咱們走!改日再來!」聽見這話,許望飛鬆了一口氣,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許靈倪叉著腰,得意地對哥哥挑挑眉毛;福喜還在朝著士兵們的背影做著鬼臉。
「我看看今天誰敢走!!」只見那軍官腳還沒踏出當鋪的門,一聲斷喝便從門外傳來,唬得那軍官渾身哆嗦,二話不說立馬跪了下來。門外,一位留著八字鬍須的官員背著手緩步走進當鋪,身後跟著一隊帶刀侍衛
「官服上的那是——錦雞?二品大員!?」福喜驚訝的捂住了嘴,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了。沒錯,來人正是駐紮武昌,時任湖廣總督的清朝封疆大吏——瑞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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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瀓走到跪在地上的軍官面前,怒斥道:「你個吃裡爬外的狗東西,正是因為有你們這幫蟲豸,我堂堂大清才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嚇得那軍官不住地磕頭,直呼饒命。
瑞瀓抬起頭,不再看他,冷冰冰地說:「你先起來吧,先把該辦的事辦完,回去再收拾你。」那軍官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指揮士兵們繼續準備搜查。
許望飛這時候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走上前對瑞瀓說:「總督大人,我們這當鋪里怎麼會有反賊呢?這其中是不是有些誤會?」
瑞瀓眯著眼盯著他,沒有說話。旁邊的隨從厲聲問道:「中午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從四川來的進了你們當鋪?」
許望飛愣了愣。答道:「是有這事,可那位是……」
隨從打斷他:「那就是了,我們早就接到四川的電報,從四川來的姓袁的先前可是和匪軍關係甚好啊。念你們許家還是高門大戶,還請許公子配合公務。否則,休怪我們不留情面了。」話音剛落,周圍的士兵就惡狠狠地圍了上來。許望飛退了回來,站在通往裡間的門前,身體死死遮住門板。
「許公子,再不讓開,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隨從加重了語氣,士兵也步步緊逼。許望飛眉頭緊皺,一粒汗珠從他的臉頰旁邊滑落;一旁的許靈倪也只能就這麼看著,雖然焦急萬分卻,也不知如何是好;福喜則渾身發抖,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家少爺被捕,那自己肯定也逃不開干係。
「吱呀」一聲,許望飛身後的門開了,站在門內的正是袁子銘。
「袁兄?你——怎能——」扭頭發現袁子銘自己走了出來,許望飛驚愕異常。
「許兄,發生了什麼,在下已經都知道了。真是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麼大麻煩。若是官府的話,我跟他們走一趟就好了,莫要多慮。」袁子銘倒是十分淡定,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來人,將逆賊拿下!」軍官一聲令下,士兵們一擁而上,將袁子銘和福喜五花大綁押到了門外。
眼見目的已經達成,軍官便要收工,回頭就向瑞瀓邀功:「逆賊已被全部拿住,聽候總督大人發落。」瑞瀓斜眼瞥他一下,緩緩說道:「誰告訴你逆賊已經全被拿下了?」
軍官不解地抬起頭,瑞瀓看向許望飛兄妹,微微頷首繼續道:「這不是還有嗎?」
什麼?許望飛心裡再次猛然一驚,和妹妹對視一眼。他沒想到官府此次前來居然還打了他們的主意,而且還是湖廣總督親自下令。
「大人,您是指他們?」不止許家兄妹,就那軍官也十分不解。瑞瀓身邊的隨從也趕忙小聲勸道:「大人,這可是許家啊。他們家大人上午才剛剛到黎大統領府上,到現在都沒回來。如今直接動了這兩個,怕是會……」
瑞瀓瞪他一眼:「怎麼?你是害怕許家啊還是害怕黎元洪啊?」又看了一眼二人:「就算是黎元洪來了,今天他也沒那個膽量和能耐護著他們!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頂這個包庇逆賊的罪!」
隨後,他走到大廳中間,高聲說道:「許家不義,罔受隆恩;勾結亂匪,窩藏反賊;禍亂武昌,危我大清。按大清律例,當夷三族。念及許家世代有德,門戶不俗,特事特辦,暫且將全家羈押起來,押往總督大牢聽候提審。所有財務一律抄沒充公!」說罷,士兵立刻行動起來,一部分人已經開始抄點當鋪內的寶物;剩下的人則開始向許望飛和許靈倪圍攏過來。
許靈倪不安地咬著嘴唇,緊緊拉著哥哥的衣袖;許望飛則護著妹妹,滿頭大汗。他知道一旦被拿住,到時候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內心突然湧起拼死一搏的勇氣。他看向櫃檯下面,那裡靜靜躺著一把大刀。做這行買賣,時常有賊匪惦記,因此櫃檯下面常放有武器防身,以備不時之需。官府往往也知其中門道,加之當鋪一般都定期出錢上下打點,因而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當鋪存放武器,只要數量不甚多,不用來挑事即可。許望飛沒想到,平時自己不加青眼的防身大刀,到了這般緊要關頭居然成了救命的唯一希望。
許望飛下定決心,準備拿起大刀同官兵拼命。但不知怎的,他始終無法邁出那關鍵的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官兵朝兩人襲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許望飛在心裡怒罵自己,痛恨自己為何如此窩囊,在這生死關頭居然這般畏畏縮縮;後悔自己平時沒有勤加習武,練就一身本領。「本以為我也是個英雄好漢,沒想到也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許望飛絕望地想,最後看了一眼懷中的妹妹,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算了,反正一切自有天定,聽天由命吧。」許望飛在心裡對自己說。此刻以後,仿佛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他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忽然一道霹靂落下,炸得店中軍士愣在原地「獨立第二十一混成協步兵四十一標全體將士聽令!立刻原地待命,不得輕舉妄動!」
許望飛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爹?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