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生願

  玄元歷4613年即天極13年春,三月三十,午後。

  時間過去一天半,雲澤前天晚上以修煉代替睡眠,徹夜修煉後,終有所進步。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元修一階二層。看起來似乎只進步了一層,實則不然。不論是玄修還是元修,在他們正式踏入修煉門戶之前,都有一個同樣的基礎階段,元體境。顧名思義,元體境就是元修體格的境界。對於玄修,它是登天通玄的第一塊台階;對於元修,它是武道煉體的第一段道路。無論天資如何,不管是登高成仙,還是遠行為俠,都要從這開始。

  而雲澤在開悟通玄時學會吐納法後,那個下午就已經跨越元體境到元修一階。這其中,一方面是雲澤神完氣足,體內先天玄力充足;另一方面便是那位明心宗大師留下的玄力起了幫助。就好像一個被按壓了許久的彈簧,力量一瞬間得到釋放。從元修一階一層開始後,五天時間的緊迫修煉使得雲澤又進一步來到元修一階二層。按這個進度,要不了多久,雲澤的修為就會逐漸趕上同齡修士的一般水平。

  不過越往後,突破境界所需的玄力就越多,境界提升的進度就會放緩。但是元修一階以內,雲澤自覺有把握一周提升一個境界。這兩天,他不急於再吸收玄力以突破境界,要花兩天時間壓實玄力來築牢丹田。來藥谷的路上,沈先生交代過,打好基礎很重要,不可操之過急。因此,這兩天雲澤以練習八流刀法為主。他一直和張志師兄待在藥谷北坡的覺尊像下。在覺尊的注視下,他度過了堅實而滿足的一天半時間。

  此刻,第二天的午後,雲澤依然在覺尊像下操練著刀法。昨天早上,張師兄給他搬來了一座結實的木人樁,還拿來一對木製單刀。上午,雲澤一刀刀地砍著木樁,認真練習著。下午,張師兄會拿一對木刀,與雲澤對練。現在,他就拿著木刀和張師兄對練著。不得不說,張志師兄不愧被稱為「九刀聖」,不光修為深厚,實戰經驗更是極為豐富。在壓制修為且不使用玄力的他面前,雲澤一開始卻連一刀都撐不住。不是靠玄力增幅或施展攻擊,而是純粹的刀法。

  張志叼刀截腕,向前推刀轉環又後撤拉刀平扎,轉身截攔再劈刀轉進,翻身撩尾轉環,前移扎截削進,側身護腿剪腕,閃身驚上取下而斬腰,進步刺刀後錯開身位又回身推刀,而後並步劈刀,還有其他種種招式他都對雲澤用上了。這開始沒有用玄力的情況下。如果像前天那樣使用風嵐玄力,其身隱於風捲雲霧之中,那便是只見刀鋒不見其人。而且張師兄的刀,不僅眼花繚亂,而且力度還重。

  一開始雲澤一刀都扛不住,總是被擊飛。從昨天上午的一刀接不住到下午能勉強接住一刀,再加昨晚苦練琢磨刀理,到今天上午雲澤已經能接住三刀了。今天中午吃過飯,兩人又拿著木刀拼在一起。這次雲澤誓要接住起碼六刀。而雲澤面對剛才的攻勢已經接住了明顯不止六刀。對方叼刀截腕,雲澤就踏出強體步閃格反擊;對方推刀轉環,雲澤就再撤步閃避,順便還躲過對方誘敵的後退扎刀;對方截住雲澤的劈刀,雲澤就借力錯開身位,卸掉對方的刀力並側身躲過一擊下劈;對方翻身撩刀轉環,雲澤就是以刀對刀,刀刀格刃,雙方拼刀拼得砰砰作響;對方前途扎刀,被躲後又截住雲澤的刀像強力削向雲澤脖子,雲澤就順著對方的刀,向下按,往對方的手腕抹刀抹下去;對方繞刀側身閃避,雲澤就順勢砍他的腿;對方護住後做假動作閃身,雲澤判斷不清對方落刀之處,乾脆立刀護身,全身後撤。一套攻勢下來,雲澤已經接住了七刀,但張志說不超過第八刀,這第八刀就是最後一刀了。這一刀,張志向前突刺逼雲澤閃躲,然後在雲澤側過身子瞬間,以遠超剛才對刀的速度回身推刀斬在雲澤手臂上,一刀震掉了其手中的木刀,然後一擊下劈刀劈在雲澤的腦門上。


  啪!雲澤趴在了地上,一記木刀劈腦瓜,劈得他眼冒金星。張志翻腕收刀,撥了撥他額前的黑色亂發。他笑著對地上的小傢伙說:「雖然是不用玄力且壓制修為到同等境界的我,但你也算是接住了七刀。恭喜你,雲小師弟。我這八流刀,你算得上入門了。」

  「啊!才入門啊!」雲澤發出了痛苦的感嘆,這兩天他可是被打個夠嗆。

  張志笑了笑,吐槽道:「你小子,別不知足。兩天,不,一天半。你小子入門入得比我小時候學刀時都快。明長老和沈先生沒看錯,你的確有學刀法、做刀客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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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吧,那張師兄,你還能再教點嗎?」雲澤爬起身來,摸了摸腦瓜。

  張志甩手一丟,手中的木刀插一旁的土地上。他拍了拍手,說:「不用了,基本的刀法招式,攻防套路,你都學過一遍,基本掌握地不錯。至於實戰技巧,需要注意什麼、如何觀察對手、如何躲避攻擊、如何抓住或創造時機等等,這一天半的對練也教了不少。以你目前的情況,能用得上的技巧基本就那些了。剩下的經驗,你得自己去在實戰中積累。」

  雲澤也把木刀放在一邊,他拱手言謝:「多謝張師兄,不,張師父。」

  「別,就叫師兄就行。我除非有實現夙願的機會,以後大概不會用刀與人爭鬥了。你就別把我當師父,也別和別人說是我教的就行了。畢竟,我在江湖上也有不少恩怨,免得牽連你。」張志擺了擺手,拒絕了「師父」這一稱呼。

  「好吧,」雲澤點了點頭,接著問,「那您的夙願是?」

  張志猶豫了下,但還是坐在覺尊像的基座下慢慢講述起來:「你應該聽他們說過,我過去的事。我的心愛之人死在前朝的旱災之中。她不是什麼修士,就是普通姑娘。一個在旱災饑荒里依然願意把自己的糧食分給我的傻子。天極開國十三年,而我如今二十九歲。那場旱災是在天極建國前兩年,也是我十四歲那年。那年夏天的旱災里,我在坎州遇到了她。」他說著說著,眼神飄向了遠方。

  張志家又沒什麼家底,只有武藝。然而再高強的武人,沒有飯吃也是徒勞。那時天極軍還沒打到星落海東邊,坎州還是央國地界。央國的諸侯們忙著和東征的天極軍打仗,根本無心賑災。饑荒瘟疫很快帶走了一大批人。張志的爹娘是忠厚之人,雖有武藝,沒米吃也只打野味不搶糧,有時還分糧食給百姓。漸漸能吃的活物都打光了,就啃樹皮、挖草根。到最後,窮途末路。張父看實在沒辦法,便依仗著一身武藝去投軍,但他投錯了行伍。為了眼前可得的糧食,他投了已顯頹勢的央國軍,死在了戰場上。張母拿著張父換來的糧食,帶著張志四處遊走逃荒,勉強維持性命。但那年的大旱災相當詭異,嚴重程度超出往年旱災許多。整個坎州的土地一片焦黃。沒辦法,母子只能向南走。但路上常遇到飢腸轆轆的災民,張母畢竟也是正經習武之人,善良忠厚有道德地分了些糧食給實在太餓的人。但這一給,一來母子倆的糧食不夠,二來饑民動了邪心。數以百計的災民圍攻張母,只為了爭搶張父上戰場換來的那麼幾袋子糧食。雖然是元修武人,但還是雙拳難敵百手。張母就這麼死在了那餓得發狂的人堆里。張志被這種遭遇震得失神,自己一個人帶著刀向南遊盪。


  坎州太大了,尤其是在餓得沒力氣走路的人眼裡,大得沒邊。瘟疫很快找上了張志,他倒在了南下的路邊。也就在這時,他遇到了那個姑娘。十二來歲的年紀,比張志還小的小姑娘。她把自己的乾糧和水給了張志,又把他拉到路邊的石頭下的陰涼處。她說她叫「岳念」。張志吃了糧、喝了水,靠自己從小練武的體質,扛過了瘟疫,但瘟疫卻染上了照顧他的小姑娘。然後又是反過來照顧,張志帶著刀背著小姑娘,一路打聽可以治病的地方,終於在坎州南部的一處鎮子裡找到了郎中。治好了小姑娘的病,帶刀練武的少年和普通瘦弱的小姑娘結伴同行,繼續向南走。一路上除了飢餓與疾病,還有盜匪和妖魔。張志的刀法修為,就是在保護岳念的過程中一點點遭遇實戰練出來的。

  兩人磕磕絆絆,三天兩頭才能搞到一點吃食,帶著一身傷病,就這麼靠著相互扶持一路從坎州南走到艮州西,一直走到天道宗山門附近。眼看就能有個善地可待了,小姑娘卻先撐不住了,畢竟身子骨弱不比張志這種練過武的小子。人,就這麼沒了,到了南方有綠葉的地兒,卻沒了。天下大亂的時候,天道宗的道爺們也會下山救苦救難。可惜小姑娘運氣太差,活著沒趕上,死了遇到了。張志哭訴著、跪拜著,天道宗的玄修憐憫將他倆帶回了山上。天道宗的長老用玄術保持住了小姑娘的屍身。小伙子和天道宗的道長們講述這一路上的經過,哭著說一定要救活她。道長感念眾生疾苦,施法用玄天寒冰將小姑娘的身軀冷藏,又用玄術符籙鎖住了小姑娘的心臟與靈台,使其身魂都保持永凍凝結的狀態。天道宗的掌門告訴張志,如果他將來想復活岳念,需取六種世所罕見的玄材。之後的十幾年裡,張志先帶著刀踏遍整個東玄尋找玄材,又拜入天素宗學習藥理醫術。而如今,他還差最後一種,八角玲瓏樹妖的樹心。

  聽完這一番往事,雲澤心生敬佩。讓人起死回生,居然真的有人相信並有決心去做這件事。可惜他的母親不能用這種辦法救活了。七天了,七天前母親的屍身就已經發腐,現在估計已經腐爛完了吧。況且,他也沒有好運遇到天道宗的玄修道長。雲澤也嘆息了起來,隨即他站起身來對張志說道:「張師兄,這八角玲瓏樹妖之心,就是我能為你做的事了吧。你有線索嗎?小子我將來一定幫你找到。」

  「好意心領了,這材料並不好找,其他五種多難我都找到了。但這最後一種,除了傳說中的地仙,沒有人見過。而且當初天道宗的道長們也說了,這些材料和最後所行的辦法並不一定有用。畢竟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這種事情,只有傳說中的地仙能做到。」張志搖頭道。

  雲澤攥起拳頭說:「既然有希望,就不能放棄。張師兄既然費了十幾年功夫了,不愁這點時間和精力。八角玲瓏樹心,我記住了,將來一定要幫你和岳姑娘找到。」他是真心覺得如此善良的人不該死去,如果不去做到的話,也就浪費了天道宗出手相助這一機緣。這一路上,雲澤遇到太多需要幫助以回報的人。錢大娘施以一飯之恩還在等兒子的消息;墨長老低價賣他修羅神面,還需要他將來辦件事;而今天張志師兄傳他八流刀法,需要找到八角玲瓏樹心以期復活心愛之人。還有沈先生和青苹,將來也許自己有幫到他們的一天。這就是江湖中的因果緣分。這些幫助他的有緣之人,不正是他努力活下去的意義所在?雲澤心中有些明了。


  原本,雲澤是抱著死在路上的心態前往明心宗的。只是想著,有命活就做個修行之人,沒命活就死在路上,就算活著拜入明心宗,他也不知道人生還能做些什麼。而現在,能讓他更加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已經有了。助人者,人助之。眾生助我,我助眾生,而眾生再助之。

  張志看到雲澤這麼認真的樣子,站起身來:「那就拜託雲小弟,有空幫忙打聽八角玲瓏樹心的消息了。此事有時限,天道宗當初指出的復生之術,其時限僅有二十年時間。如今已經十五年過去,我只有五年時間了。」

  「定當盡力查探。」雲澤抱拳行禮,承諾道。

  「多謝雲小師弟願意盡心。」張志拱手言謝。

  兩人又聊了一會關於八角玲瓏樹心的情報後,就各自離開了覺尊像下。張志還要研究回生之術,他拜入天素宗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這件事。雲澤則去了紫蘭塢,他想去看看青苹修煉得怎麼樣了。離開時,雲澤回頭看了看覺尊像。那雙眼帘低垂、憫視眾生的眼裡到底有沒有這些可憐人呢?他看不出來,從那雙神像的眼睛裡,什麼都看不出來。

  雲澤順著路走到紫蘭塢,他這次沒有從窗戶去看。而是來到了門前,沈先生就站在那裡,全程照看屋內打坐修煉的青苹。雲澤沒有招呼,而是安靜地走到他身邊。沈藥師也注意到了雲澤,他轉頭輕聲問道:「雲澤,刀法練得差不多了?」

  「是的,沈先生。張師兄把他的八流刀法傳給我了。」雲澤回道。

  沈藥師聽到張志,一副瞭然的表情:「哦,明老找了他教你。張志的事情,我有所了解。他在鑽研回生之術。我雖不覺得他真能參透天道宗提出那所謂的回生術,但我感嘆他用情之深,敬佩他決心之堅定。其實在我看來,當初天道宗的掌門前輩是看他可憐,慈悲發心下給了他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

  「有希望,就能活。說不定就真能成功,岳姑娘也能活過來呢?」雲澤說道。

  沈藥師點了點頭:「希望如此吧。」

  「那,青苹怎麼樣了?」雲澤看著在房間裡打坐的鹿妖族少女問道。

  「快了,」沈藥師說道,「前天早上,我就帶她去了鬼農藥經洞。這妮子不愧是妖族人,天資卓絕,一下子就取得了本門上等功法長青功。基礎功法銜接新的進階功法,連續修煉兩天半,算上今日午後,已有三天。快傍晚了,她差不多要突破至化氣境了。雲澤,我教你的吐納法,你練的如何了?」

  雲澤感知了一下自己的體內,說道:「按您之前在路上教的法子判斷,已經元修一階二層了。」

  「嗯,五天突破一層,不錯的速度。你的確適合元修,將來到了明心宗,記得要選煉體的進階功法。」沈藥師拍了拍雲澤的肩,要不是這小子自己有了主意,他還真想乾脆將雲澤收入門下。


  沈藥師和雲澤兩人,就守在門口。時間直到傍晚,正如沈藥師推測,屋內有了動靜。木青苹的周身散發出強烈翻滾的青色玄力,有一股青色光芒從她的身上迸發出來。然後,這股玄力就開始隨著周身旋轉的氣流回歸到她的體內。最後,她睜開了眼睛,眼眸中也閃過青色光芒。也許是連續打坐入定了三天腿有些麻,她沒有直接站起來,而是緩慢地移動身體。沈藥師和雲澤見狀,連忙進去攙扶一下。等身軀舒展開之後,青苹立馬又活力十足地蹦跳起來了。她開心地對沈藥師說:「師父,我突破化氣境初固了。我厲害吧!」

  「唉唉,厲害厲害,」沈藥師笑著敷衍徒弟,然後挑事說,「人家雲澤練元修的,都五天一層境界,還學會一套刀法。你可別驕傲哈。」

  青苹生氣了,這師父居然都不說點好話誇誇自己,虧得自己突破修煉這麼辛苦;「什麼!那怎麼了?雲澤是元修!他現在的境界和我差遠了好吧。雲澤,不信咱們比比。之前你不會玄技武功,現在既然會了和我打一場唄。」

  「哎呦,今天就算了吧,我的小姑奶奶。」

  「呃哈哈,青苹,明兒,明兒我們再比吧。」

  兩人頓時感到,這兩天的清淨日子,沒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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