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菩薩
「又一本?」梁歲川心中一驚,他不動聲色地接過這本殘冊,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頁。
黃紙上歪七扭八地躺著鬼畫符一般的線條,紙張摸起來十分粗糙,和他帶在身上那本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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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低沉的聲音從身邊傳出,梁歲川循聲望去,說話的灰衣老道像是從未開過口一樣挨個把玩著羊三攤上的其他物件。
當然,就算他開口,梁歲川也不會知道,老道的腦袋自始至終都被頭盔遮了個嚴嚴實實。
挑了許久,老道拿起半盒訂書釘,又從兜里掏出兩張大面額的紙幣壓在了木桌上。
「這……這位道爺,用不了這麼多……」羊三惶恐地按著紙幣,生怕來一陣風給它們吹跑了。
「哎,就當預付的價錢了,幫我留意個物件。」灰衣老道擺了擺手,指著腦袋上的頭盔對著羊三說,「再四處淘換寶貝時,看看有沒有適合我戴的頭盔,買下來直接交給這位小友就行。」
他指了指梁歲川,說罷也沒打聲招呼告個別,自顧自地飄飄然走了。
羊三趕緊將錢收了起來,他隔著一桌雜物偷瞄了兩眼正搓著殘冊紙張沉思的梁歲川,心中的敬畏又深了幾分。
這隨便來個沒見過的高人,都能跟小川爺攀個關係?
……
「哥,你也能看出來是假的嗎?」梁章珞湊到哥哥跟前悄聲詢問道。
「誰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就是真的我都看不出來。」梁歲川無奈地聳了聳肩,小聲回答。「你看這上面只有三個字還算清晰,也許跟我手裡那本名字不一樣呢?」
觀察了一會,他舉起手中的殘冊,詢問羊三道:「你這寶貝也是從那鹽長國淘的?」
「對!」羊三一直揣著手在攤子後面畢恭畢敬地站著,聽到小川爺的提問他立刻做出回答,「這也是我從鹽長收的。」
「不瞞您說小川爺,這東西的來歷說來還挺神秘。」
「一日我在鹽長街上閒逛,路過一座石頭建的大房子,那房子看著氣派,石頭牆上也刻得花里胡哨。這房子還有好多房頂,那些房頂都削得特別尖,就像,就像……」
羊三快速在桌子上巡視了一圈,拿起那隻鋼筆,拔開筆帽,指著筆尖說:
「就像這個一樣!」
「路上那些長著鳥頭的鹽長人跟我說,那大房子就是他們的廟。」
「我好奇,就進去轉了轉,那廟房頂賊高,像官府一樣。」說著他誇張地張開雙臂比劃著名高度。「您猜怎麼著,裡面好些個鳥頭人都坐在那一動不動,我一看,這是拜他們那個菩薩呢!」
「咱又不是鹽長人,就湊過去看看。一看不得了,那桌上供的菩薩,根本沒個人樣!」
「要我說,那就是一個大碗,裡面裝了一大碗稀湯麵條,放了兩個土豆!這鹽長人給麵條上安兩隻眼,就當菩薩供著了?」
羊三越說越來勁,手舞足蹈地拿起一隻碗來回晃蕩。
「只看了幾眼,那些個鳥頭人就把我圍作一團,收了我身上的乾糧,然後把這寶貝硬塞給我了。小川爺您要想要,給幾個饅頭錢,補我兩個成本錢就行。」
這是什麼橋段,邪教強買強賣?梁歲川聽得直皺眉頭,羊三的話講得十分怪異,他一時沒法從這些描述中挑出明顯的異常作為切入點。
因為整件事從頭到尾全都不像真的。骨雕的雞蛋,你就挑去吧。
梁章珞站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見羊三講完了見聞,她笑著打趣道:「你倒是膽子大,也不怕進了什麼怪物窩,萬一那些鳥頭人把你抓去下酒怎麼辦?」
「梁姑娘說笑了,我這又矮又瘦的,誰拿我下酒呀!」羊三打了個哈哈。「我這人又沒什麼本事,也就指著篡弄點稀奇東西吃飯呢。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膽子不大怕是要餓死。」
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兩人閒談,一時找不到頭緒的梁歲川打算先出錢買下這份殘品,等逛完夜市再拿回去慢慢研究。
說話間,叮鈴哐啷鈴鐺響動的聲音隱約從老街另一頭傳來,伴隨著鈴鐺聲的還有窸窣的腳步聲。
在若木,只要滿月數量大於一,城裡大戶們都會將家裡供的神佛雕像差人抬出來,在老街上走過一圈後,放在城中心一個小廣場上供眾人拜一拜。等放上一夜一天,再蓋上事先準備好的嶄新紅布抬回各家。
沾沾人氣,討個彩頭。
不過這些神佛雕像也就是些木雕的財神、灶神、關二爺、觀音菩薩之類的。說到底,土生土長的若木人並不清楚這些個神佛都是什麼來頭,大多數人只是憑著道聽途說記個大概。聽這個神保家庭平安,那個佛管榮華富貴,大家便夾著私心,虔誠地拜上一拜。
今日恰逢三滿月,算算時間已經快到半夜,那鈴鐺和腳步聲正是遊街的信眾們發出的。梁歲川拉著妹妹往羊三的攤後一靠,給抬神的隊伍讓出道中的空間。
聲音漸行漸近,隊伍里抬神的人三三兩兩組成小隊,用木板抬著或大或小的各路雕像。木板的邊緣稀疏地掛著鈴鐺,木板兩側還有專人時不時用手按住鈴鐺,捂住鈴鐺的呻吟,讓它們不會每時每刻都在叮叮作響。
隊伍中所有人都穿著布鞋,一言不發,神情肅穆,安靜地在城中穿行。路過之處,居民也都紛紛退讓,肅立注目。
梁歲川出神地看著隊伍從自己面前走過,他一向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但俗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遇到這種場面他還是會保持安靜,象徵性地在心裡拜上兩下,以示尊重。
等隊伍走過大半,梁歲川的心思早就飄遠了。那些雕像大都巴掌大小,大一點的也長不過半條手臂,還都是些平日裡經常見到的傳統角色。與其看這個,還不如想想殘冊的問題。
先跟馮錕談談,然後去趟鹽長國,看看那些鳥人到底在搞什麼么蛾子。他心想。
突然,隊伍中一座足有半人高的木雕神像進入視線。這神像實在太扎眼了,一下就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
那木雕不同於尋常神佛,半截肉樁戳在木板上,細看勉強可以分辨出像是人的上半身,脖子以下,腰部往上。
這半截身子之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胳膊、大腿,粗略估計得有十幾支手腳,它們都努力地向天上探去。在最頂上,本該是頭部的位置,四隻右手五指張開,像是蓮花寶座一樣捧著一個雕的坑坑窪窪的圓球。
那圓球上橫七豎八地畫著五官線條,畫出來的五官最當中鑽了三個洞,兩大一小,兩上一下,權當眼珠和嘴巴。
整座雕像染得黑紅相間,黑的深邃,紅的鮮艷。
梁歲川還是第一次在若木的夜市上見到這種不知名的神仙雕像,他偷偷用指尖戳了戳妹妹,梁章珞回過頭來,一臉的雲山霧罩表明她也不知道這其中詳細。
見身邊的羊三正虔誠地半閉著眼對著隊伍頻頻點頭,梁歲川歪過身子,悄聲問道:「三兒,這是個什麼神仙?我在若木這麼多年咋從來沒見過?」
羊三睜開眼,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小川爺,您這是考我呢?這無量殺生天菩薩咱不是年年都拜嗎?」
幾秒後,抬著殺生天木雕的幾人安靜地從梁歲川面前走過。不知是不是為首的人被石頭絆了下,只見木板一個踉蹌,板邊的鈴鐺爆發出了一連串清脆而悠揚的聲響,在隊伍中、在整條老街上都格外突出。
菩薩頭上由四隻右手托著的木頭腦袋跟著轉動,三個黑乎乎的空洞對準了梁歲川。
抬板子的人霍然停下了,他們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等鈴鐺的響聲漸漸消失,梁歲川發現整條隊伍都跟著剛才的晃動停了下來,目光所及之處老街上所有人都木然看向他。
輕微的摩擦聲響起,那木頭腦袋又轉動了幾分。
在一片靜寂中,人們緩慢且僵硬地張開了嘴,齊聲用低沉的聲音吟誦:
「忘……潮……」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