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江南如何賑災
第961章 江南如何賑災
雲霧似海,卻有黎明的光亮,照在運河之上,
金陵碼頭,
夜色退去,碼頭上的苦力,已經上了人影,沿街的小商販也已經開始在那吆喝著,不少人圍在那,匆匆對付幾口吃食,然後上工。
沿河酒肆內,
卻來了一個車隊,
正眼一瞧,原來是金陵知府賈雨村還有同知胡文玄,早早趕到碼頭,準備等著京城來的大人,雖是初夏,但清晨河岸邊的冷風,還是有些寒冷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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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不得已,換了身衣物,帶著兩個隨從,就去了岸邊的一個酒肆,要了一壺茶水,點上幾個熱菜,就此,二人邊喝茶,邊在那吃著飯等候,
恰好,
坐的位子挨著閣樓邊的窗戶,往運河看去,北面來的船隻,一目了然,
「賈兄,今日你我二人,單獨來此迎接監察使大人,是不是不太妥當,」
二人在衙門商議完之後,當下就算了蘇大人來的日子,這一算不要緊,好似就在今日的時候,具體時間,倒沒有算出來,所以二人商量,不如提前去碼頭等候,至於景大人和楊公公那裡,還是不打擾為好,
所以,這才有了二人喬裝打扮至此,
「胡兄放心,蘇大人是不是今日來還尚未可知,楊公公那裡還在查織造局的帳冊,金陵城百餘家糧鋪的糧食,都在北運,賑災也不知如何了?」
賈雨村頓感不滿,事是他們做的,卻讓知府衙門來善後,官倉不開,江南江北九個縣,都是大縣,賑災的糧食就那麼多,若是糧食吃完了,衙門還不想辦法,怕江南就要亂了,
「賈兄不必著急,那位織造局新上任的沈大人,不是頗有能耐嗎,朝廷用了監察使蘇大人的法子,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既然他們有法子,就讓他們去辦,你我二人只做個帳房先生一般,等蘇大人來了,還不知有何說法呢,再則,蘇大人這個法子尚且算好,既能緩解災情,又能推行國策,兩難自解啊,」
胡文玄不禁讚嘆一番,能想出這個法子,足以見到蘇大人的才華,這些事,都在府衙各位大人那商議過,皆是贊同,無人反對,
「啊哈哈,胡賢弟啊胡賢弟,讓為兄說你什麼好,還想著這些,要是之前新北大堤沒有決口,國策尚可推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景大人來到江南,想做一番政績,
卻急於求成,處處受到莊大人節制,後來楊公公到了江南,四下安插人手,弄出這番模樣,不管江南來了誰,都是走死胡同,」
賈雨村呵呵一笑,端起熱茶吸溜一口,吞入腹中,立刻驅走身上的寒氣,暖了一下身子,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包子慢慢品嘗起來,果然,江南蟹黃湯包就是一絕,
「賈兄,何出此言,蘇大人可就要到江南了,」
胡文玄臉上神色一動,去江北這麼些日子,他也不是庸人,在下面見了許多,糧食乃是根本,其他東西再金貴,也不過是無水之萍,但朝廷下了嚴令,又如何更改?
「你啊你,急什麼,事情說得簡單,做又該如何做,你還記得當日府衙議事的時候,那兩位來的縣令所言,這些田產如何購買,價值幾何,以後收穫賦稅多少,都未有定論,
鬧到最後,為兄可以說,都進了他們的口袋,那時候,所謂的改田為桑,不過是一句空話,織造局那邊是要上交銀子的,利潤被分潤完了,那朝廷和內務府那邊,能咽下這口氣嗎。」
這才是關鍵所在,楊公公來江南,定然是帶著目的,就是為了銀子,太上皇那邊尚不清楚,但是內務府那邊,早已經下了嚴令,超過五十萬匹絲綢,生絲從何而來?
說到這,不光胡文玄倒吸了一口冷氣,就連賈雨村都感到一身寒意,
突然,樓梯處傳來話音,
「老爺,船來了!」
金陵淳陽縣縣衙,
徐長文已經在此地辦公多日,雖然是被水淹過,但好歹也是縣城,並未受災嚴重,可惜,城外之地,流民遍地,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好好的江南富庶之地,竟然出了如此慘事,
坐在衙門裡,
看著府庫上的帳目,凌亂不堪,而且多處錢款不知去向,立刻質問記帳的書吏,
「這些錢款去向到了哪裡?」
「呃,這,回大人,這些都是上一任知縣用的,小的可不知道啊。」
書吏低著頭,一臉刻薄之相,徐長文雖然不會以貌取人,但如此狡猾之人,心中不喜,
「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你拿的,給補上吧,這些帳冊,什麼時候算明白了,什麼時候本官在簽字,另,今個起,衙門再會聘用新的書吏。」
既然用的不舒心,那就不用,徐長文可不管衙門裡的一些事,為官一方,造福於民,聖人之道,
可堂下書吏有些傻眼,這是要攆人了,自己世代在此當小吏,哪裡會離開,
「大人,小人世代在衙門任書吏,不看僧面看佛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小人有些事也是逼不得已。」
說完就跪在地上,都是大人,可眼前這位爺,油鹽不進,聽說在金陵城府衙內,就敢辱罵上官,這些他們都聽說過,所以此番哭訴,就是不敢惹怒徐大人,
「哼,逼不得已,你只管把府庫帳目算清寫好,那些虧空的去處,你不需要管,本官自有辦法,但是今日過後,帳目再有差錯,」
徐長文冷哼一聲,敲打著書吏,縣衙一些道道,他如何不知,但是此番災民受難,府庫空虛,他只能追帳了,
「這,是大人,既然大人不怕,小人也不再攔著,這是左大人任時候的帳冊,其中大人提到過的兩筆錢財,都是左大人調用,但並未告知小人用途,所以只有記帳,並無出處,」
說完,就從懷裡掏出三本帳冊,一年就是一本,起身放在老爺面前桌上,而後恭敬立在那,饒是如此快捷,也讓徐長文愣了一下,這番心眼,不似常人,
把帳冊拿過來一觀,果真,去年歲末,有兩筆府庫銀錢支出,但並未核准去了哪裡,思索片刻,拿起毛筆沾了墨,寫下一封書信,放在桌上,
「既如此,本官暫且留你,但是這封信,你就讓李捕頭送於左大人,把這封信給他,還有府庫的虧空,一併帶回來,」
用嘴微微一吹,便把信封在信封裡面,然後扔在桌上,留下書吏一臉難色,
「大人,一封信就能把銀子要回來,」
書吏哪裡肯信,左大人乃是江南布政使的人,雖然左大人不曾說過,但是衙門裡的事,都瞞不過他,
府庫帳冊,都在他的管轄內,一舉一動怎可不知,所以有幾次送的東西,都是去金陵莊大人府上,所以,憑藉一封信就能把銀子要回來,怎麼可能,
有心提醒一番,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不知這位縣令,又有誰做靠山,
「是,大人,小人這就去,」
低著頭,拿著書信,就出了衙門正堂,
隨後,徐長文起身,走出正堂,
「來人啊,去城內粥鋪看看,」
「是,老爺,」
外面,
縣衙的捕頭,帶著快班的幾個衙役,匆匆跟在縣令身後,老爺雖然來的沒有幾日,但一上任就開始組織城裡城外鋪設粥棚施粥,還在城外組織人手修建簡易茅屋,好在初夏將至,並未有凍死人的場景,可惜,許多上好的良田,裡面的農作物已經被淹死了,
「最近的粥棚在何處?」
「回老爺話,最近的粥鋪就在西城門那邊,災民是越來越多,縣衙里的弟兄們,大多數都在西城門外巡邏,防止宵小之輩有機會可乘,」
捕頭李振小心陪在身邊,他家世代居住在此,並且子承父輩,一直是縣衙的捕快出身,天災人禍一出,誰不心中哀嘆,可惜吃公家的飯,許些話不敢說,
「好,你做的好,尤其是警惕那些妖言惑眾之輩,只要是敢胡言亂語的,一律抓起來,小心太平教或者白蓮教賊子混入其中,」
許是知道其中的厲害,不放心的又囑咐一句,徐長文也不是不知人情世故,誰對誰錯,心中有浩然正氣,不可讓罷了,
「是,老爺,卑職謹記在心,」
李振心頭一緊,知道自家大人說的是太平教和白蓮教那些逆賊,好像有傳言說,白蓮教已經攻入西河郡,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能多讓弟兄們費一些心神,多盯著了,
二人說著話,就到了西城門外,
所謂的施粥現場,就是手下在城外搭建了一個棚子,有著官府的人在那分粥,棚子外面,排著長長的隊伍,已經蜿蜒曲折,仿佛看不到盡頭一般,災民們衣衫裸露,許多人的衣物,還顯得潮濕不已,明顯是被河水泡過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街道角落裡簡易的茅房,不少人擠在一塊,竟然還有婦孺抱著孩子啼哭,上了年歲的人幾乎未見,只剩下青壯勞力,在烈日下苦苦等待一碗熱粥,
雖然人數眾多,但有著衙門的差役在此維持秩序,還算安穩,偶爾有孩童哭鬧聲,也會被父母訓斥,
整個西城,
氣氛壓抑至極,不少領了粥的災民,坐在那,大口的吞咽著,幾乎是瞬間就見了底,猶自不甘心用舌頭舔著碗底,
而在往外面另一處草堂,絲絲異味傳出來,不少義莊上的人,把路邊一具具屍體抬了進去,
這一幕,
印在眼裡,
徐長文臉色,已經難看的仿佛擰出水來,帶著李振等人,快步來到粥棚處,望著那口大鍋里的粥,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白水一般,清淡寡湯,哪裡能尋見稻米,
「讓一讓,下一位,」
施粥的差役還在那嚷嚷,忽然手上一頓,手裡的勺子就被搶走,驚嚇間就想開罵,一抬頭,就是見到老爺在此,趕緊住了聲,不明所以,
徐長文搶過勺子,順勢往鍋底攪了攪,幾乎是鬆散的稻米飄在水中,用力往下,直接到了鍋底,哪有米在,狠狠的把勺子扔下,罵道;
「這叫粥嗎,清湯寡水的能照出人影,每鍋再加五斤米,」
「老爺,這,這,」
差役一臉難色,支支吾吾想說話,卻被徐長文怒吼一聲,
「加米。」
「是,老爺,」
差役一臉為難,見到老爺盛怒,只得回去小倉庫裡面,抬出一袋米,就此加入鍋中,不過加的摳摳搜搜,
徐長文更是氣憤不過,伸手扒拉一下,裡面的稻米瞬間下了一半進入鍋中,差役趕緊收緊袋子口,喊道;
「老爺,放的太多了,」
「什麼太多了,這些哪裡夠,我大武朝立國之初施粥,以官筷入內,筷子扶起,人頭落地,雖然現在沒了這條律令,但也不是爾等偷奸耍滑的道理,」
徐長文簡直不可置信,堂堂富碩江南之地,竟然會有這般施粥之地,差役聽得此話,嚇得跪倒在地,不知所措,
此時,
從裡屋中走出來一人,嘆道;
「老爺,您來了,」
「你是何人?」
徐長文轉頭看過去,一身衙門公服,年歲不小,一雙雲底快靴,眼裡閃著精光,
「回老爺,小人乃是縣衙的主事馬濤,負責縣內諸多事宜,今日這施粥的事,也是下官負責的,」
不卑不吭,就定定立在那,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好,你負責的就好,本官問你,城外死了那麼多百姓,你打算怎麼處置?」
冷言質問,毫不留情,
誰知主事馬濤並不驚慌,指了指不遠處一間大屋子,道;
「老爺,死去的人太多,下官準備安排人停放屍體,再挖一個大坑做義塚,一併處埋了。」
「好,還有這些活著的人,現在算是有了一碗暖粥喝,夜裡還是濕寒,但不知他們睡哪裡?可有地方安置?」
馬濤四顧茫然,也露出疑惑地表情,似有問詢,
「回老爺話,下官也犯愁啊,這麼多人,哪有地方讓那他們睡啊,」
心裡不覺得怎樣,歷來饑民流民,都這樣子過來了,年後的時候,朝廷有旨意,把各地流民全部送到碼頭,運往關外,清理了一批人之後,江南鮮少有流民了,未曾想招此災禍,
「哼,那你的意思,就是讓他們在泥濘的地里凍死,病死,」
徐長文話音冰冷,氣憤至極,眼神死死盯著身前站著的主事,這番摸樣,嚇得主事小退了一步,連連擺手,
「老爺,下官可沒這麼說啊,」
「哈哈,你沒說,你粥棚不設在城裡,反而設在城外,你讓這麼多人站在烈日之下,不就是想讓他們身子虛弱,熱氣一蒸,夜裡在受冷,饑寒交迫,能活幾日?」
幾乎是字字珠璣,也讓主事馬濤慌了神,
「老爺,您這話就不對了,這麼多人進城,如何安置,鬧起了亂子,又當如何?」
言辭鑿鑿,倒是把問題推了回來,總不能讓那些泥腿子進城搗亂吧,鄉紳富戶都在城裡,衝撞了這些人,就算是縣令,也不好處理不是,
「你住在哪裡?你的家人住在哪裡!是不是住在城裡,你有地方睡,就沒有辦法安置這些災民嗎,」
徐長文凌厲的眼神一掃而過,周圍的差役嚇得連忙把頭低下,馬濤更是瞪大眼睛,這話怎會從老爺嘴裡說出來,
「老爺,怎麼如此說話,」
「本官就是這麼說的,」
徐長文氣不過,一腳把放置茶碗的桌子踢翻在地,
「朝廷把淳陽縣交給我們管,淳陽縣的百姓就是我等子民,你讓你的父母,你的兒女,住哪?糧食,本官已經問府衙要來了,不夠,本官再去要,從現在開始,要是在如此施粥,本官定然向朝廷參你,」
馬濤幾乎愣眼,歷任縣令都是和氣生財,怎會如此固執,哪有災年不死人的,參自己一個個小小主事,還真不夠的浪費摺子的,無奈一擺手,道;
「老爺,那您說,該怎辦,要是您老來坐這個主事,該如何處置?」
不光馬主事一臉無奈,就連周圍的衙役,臉上都有不信的神色,
「好,既然你問了,本官教教你,縣衙現在就騰出來,縣學也騰出來,還有那些廟宇道觀,還有那些大戶人家,能騰出來的地方,都給騰出地,讓難民住進去,」
「這,老爺,從沒有過這般規矩啊,」
馬濤愣在那,不知所措,從來沒聽過這般話,周圍的衙役,雖然默不作聲,但眼神里,卻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在淳陽縣,就是這個規矩,出了事,本官扛著,」
徐長文冷冷掃過周圍的人一眼,看著人還不動,眉頭緊皺,身後的捕頭李振,先一步上前,
「還不按照老爺話去做,你們不要在此看著粥棚了,先把縣衙,縣學,還有兩個寺廟道觀,全部騰出地,老弱婦孺先安排住進去,另外,把此地粥棚,設在城裡縣學門口,」
「是,老爺,捕頭。」
周圍的差役,紛紛答應離去,這一走,那些等著領粥的災民,紛紛跪拜在地,大聲喊道;
「謝謝青天大老爺活命之恩!」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