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上使團
崇禎十七年,七月二十六。
今日的天氣有些陰沉,許久不見甘霖的南直隸罕見有了要下雨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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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江東驛。
無數穿著紅紫袍服的朝中大員,與當地鄉紳,聚在這裡。
由南京出發,北上聯清的使團,要在此登船,走運河,經滁州、臨淮、鳳陽、宿州,而後到徐州黃河西岸驛,渡河向北。
早在六月,時任兵部尚書史可法上疏陳奏,言明現在世局緊要先在於平寇,而要與清廷交好避免產生誤會,應當派出使團聯絡多爾袞,防止出現清軍在黃河北岸列陣屯兵的尷尬場面。
他自然知道建虜有不臣之心,卻依舊抱有僥倖。
畢竟當時入關時,他們打著的是給崇禎皇帝報仇的名號,眼下自己這方先派出使團,就能先掌握交涉的主動權。
馬士英與東林黨幾人難得達成一致。
南京派出以左懋第為首的聯清使團,一方面是安撫吳三桂,給他送去金銀糧草,一方面是找清軍借兵,討伐李自成。
朝野上下,一時湧出許多反對聲音,兵科給事中陳子龍《兵恆奏議》中提到,如大明借滿清之兵,則有如南宋借金滅遼,借元滅金,無非是在給自己挖坑。
自古攻城略地,未曾聽聞靠乞求別人就能得到,於是上疏請求撤回使團,自發三路大軍征討大順。
他是很有骨氣,但問題也同樣出現在這裡。
有人認為清軍可以聯合,有人認為滿清狼子野心。
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眼下的要緊事應該是先討李闖,至於滿清之事則日後再議。
他們甚至還要給已投降清軍的吳三桂封爵賜金!
當時調撥地方賑災的白銀也不過幾萬輛,但是用漕船運往北京,賜給那些漢人降將的白銀就有十萬兩,黃金一千兩!另還有數不盡的糧食。
或許有人瞧出其中端倪,但無一人敢言。
如今逼死先帝的李自成,乃是弘光政權不可辯駁的政治正確。
攘不攘外的另當別論,這內是必須要安的,哪怕大順的民心此刻已比大明更盛,清軍的戰鬥力已比順軍更強。
他們永遠不會相信,中原漢地,未來會由蠻夷入主。
這劇情很熟悉吧,前推幾百年,後推幾百年,都能找到相似的事情。
人類從歷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風捲雲舒。
船隊緩緩離開碼頭,中心樓船上,站立一名老者,兩鬢斑白,目光深邃,久久不言。
稍頃,隨行官員悄悄來到其身後。
「仲及(左懋第表字)兄何故愁眉不展?需知我等北上乃是為國為民而去,若能成,我大明則有中興之機,理應高興才是。」
許久,左懋第悵然若失道:「臨行前,我勸陛下勿以北行為和議必成,勿以和成為足恃。但登船時,卻見朝中大臣皆是歡顏相送,真不知此一去,示虜以弱,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
三日後,使團行至徐州。
徐州知州張士汲率地方官員於驛口相迎,城中衙役也忙活起來,將乞丐與地痞都收攏起來,不許他們衝撞了正使老爺的車架。
終日不見其人的總兵李成棟也從泗州趕回,他雖是徐州總兵,但反賊出身,洗白前乃是興平伯高傑的部將。
而高傑如今駐軍在泗州城,他也就將家中親眷都安置在泗州城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樓船靠岸,左懋第攜著一清秀少年走下船來。
張士汲忙上前道:「請先入城稍歇,我已為左使備好了接風宴席。」
左懋第看向他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我等不過停靠一日而已。」
張士汲只好又道:「那也請先入州署一坐。」
左懋第微笑點頭,踏步向前,身後是一眾北上的隨行官員,及在京營調撥的護衛親兵。
徐州城文官之首張士汲在左,武官之首李成棟在右,各自落下半個身位,跟隨在後。
「臨行前,高閣老曾托我,向夫人問好,不知你們在徐州城可還習慣?」沒走幾步,左懋第突然開口道。
「勞煩閣老掛念,一切都好。」張士汲笑笑,又看向少年,問:「這莫非是左使之子?」
少年身著華服,看著年紀並不算大,頂多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雖然稚嫩,但眼神中卻看不出怯場,走起路來優遊自如。
聽到談及自己,他還回首對張士汲報以笑容。
聞聽此言,左懋第朗聲笑道:「錯,我若能有這般聰慧的孩子就好了。這是璦公的嫡子。」
張士汲在腦海檢索一番,隨後驚聲道:「莫非便是那九歲便擅詩詞作賦的神童?!」
左懋第說:「正是。」
璦公何人?此人名為夏允彝,是南京的吏部主事,也是幾社的創始人之一,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人物。
但其有一好友,名為陳子龍,這陳子龍曾與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為舊愛,而柳如是如今被錢謙益迎娶過門……
至於這名少年,則是夏允彝的嫡子夏完淳,今年也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在松江府中就已經名聲顯赫。
徐州城內。
騎兵開道,甲士隨行。
一行人等好不威風,沒多久便來到了州署衙門前。
副使及隨行武官,由阮文裕陪笑著帶去赴宴。
而左懋第則是向來抗拒這種官場交際,跟著張士汲在衙門中稍坐飲茶。
左懋第嘆道:「我此來路上,所見各府各縣皆是瘡痍滿目,百姓飢而無米可炊,山賊四起,盜匪橫行。」
張士汲贊同:「天災人禍,恰逢國難,我等勞精費血沒什麼事,只是苦了百姓啊!」
「但你徐州,治理的極好。」左懋第笑道:「也鮮少見到流離失所者。」
張士汲面色如常,暗自卻有些尷尬:若不是當時聽從了李昭鳳的計策,恐怕現在徐州也不比其他府縣好到哪裡去。
二人正寒暄時,堂外忽的閃過一道人影。
張士汲臉色一變,忙起身喝了一聲:「逆子!你又要去哪?!」
那人影身形一滯,尷尬撓頭,慢慢退了回來。
不是張松齡還能是誰?
張士汲恨鐵不成鋼道:「此乃犬子,讓左使看笑話了。這逆子整日不學無術,前幾日還闖入民宅,被我禁足了。」
張松齡為自己辯解道:「我不去撒野,我要去找李昭鳳。」
「你去找他作甚?不好好在家待著,先來見過正使大人。」張士汲斥責道。
於是,張松齡四肢僵硬著給左懋第行了一禮。
顯而易見,並不怎麼走心。
夏完淳默不作聲,看向張大少的目光有些好奇。
左懋第撫須笑問:「你所說的李昭鳳,是何許人吶?」
張松齡眼前一亮,立刻滔滔不絕起來:「這個人啊,本來是在徐州城外的……」
「住口!」張士汲連忙呵斥打斷。
左懋第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士汲為何打斷?莫非有什麼不可說之事?」
張士汲訕笑道:「倒沒什麼不可說的,他父親乃是殉節的進士,他隨著北地難民南逃至此,我見其可憐,又不忍忠貞之後蒙難,便暫且將他安置在了宅下。」
「哦?」左懋第有了些許興趣,問道:「既如此,可否將他喚來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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