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獻計
自古以來對災民如何處置都是讓人頭疼的頭等大事,對於朱明政權來說,尤其如此。
《試論明代的流民問題》中,曾有過大致統計,明朝中期就有十分之一的在籍人口成為流民。
早在正統年間,就曾爆發過大規模的流民運動,斷斷續續直到崇禎年間,土地兼併達到了巔峰。
至於現在的弘光政權,更是別提,那是連丁點稅都收不上來。
好的一面,大明丟了一半的江山,所以至少有一半的疆域都不需要自己去考慮賑濟問題。
壞的一面,南明僅剩的江南地區是東林黨士大夫的「自留地」,在他們掌握了朝中權力之後,自然不可能反過頭來盤剝自己的家鄉。
到頭來,怎麼賑災,如何賑災,還是逃不過國庫沒錢這個難題。
張士汲苦惱的也基本因為這個原因,他上任不久,徐州城內的士紳都不買他的帳,這個月他已經數次號召捐銀,也只有那幾家掌管漕船的掌柜一人拿了十兩銀票,卻是打發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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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他們每一家,每年的利潤都在數萬兩以上!
張士汲問:「你年紀輕輕,又未在朝為官過,能有什麼見解?」
李昭鳳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我從山東逃難來的路上,曾聽說蕭縣有一夥反賊聚眾,請問府尊,此事是不是真的?」
張士汲點頭道:「夾山寨確實有巨寇,去年賊首程繼夢伏誅後,他的族兄程繼孔扔不肯投降,裹挾十萬亂民繼續對抗朝廷。」
李昭鳳笑笑,說:「我聽說他們去年攻陷了蕭縣與徐州,甚至將豐縣都洗劫了一空,如今一州兩縣都無糧可收,那賊首手中肯定有不少的餘糧。府尊何不讓兩人打扮成饑民模樣,在城外散播謠言,稱程賊招兵買馬,去了就有糧吃?」
「你怎知此賊會接納這些百姓?他可是賊,又不是菩薩。萬一百姓去了那裡,賊首不願分糧,反而圍殺了他們呢?你這話說的不好,倒顯得那賊人才是仁義之師,我們朝廷反而成了見死不救的了。」
「回府尊,其實不然。如今蕭縣與徐州又復回我手,反賊們聚集在山寨之中,肯定是惴惴不安,唯恐哪日天軍誅惡。他們是挾民眾起家,依附他們的亂民越多,他們也就越有對抗朝廷的底氣,這個時候我們送去上萬人,對他們而言說不定還會歡欣鼓舞。」
張士汲臉色有些不善:「那按你這個說法,我豈不是就在養賊?!豈不就是助賊為虐?!」
李昭鳳問道:「朝廷可還有心思剿滅這伙亂賊麼?」
「當然!」張士汲咬牙切齒道:「這程繼孔不受招安,又距離我徐州城不過四十里遠,也是我的一心頭大患,只是苦於現在世局混亂,若有機會,我定是要請旨剿賊的!」
李昭鳳這下放心了,笑道:「所以若是依在下所言,眼下城外饑民沒有三萬也有兩萬,就算只有一半人聽從流言去了夾山,他們見這般多人投靠,定是欣然接受,但上萬人每日消耗的米糧可不是個小數目,且夾山寨又不像我們有堅牆大炮……」
「妙!」張士汲眼前一亮,面色大喜,拍起手來:「若依此計,不但能大大緩解我徐州壓力,而且還能消減賊眾實力,若是他們放糧,日久便會將自己置於無米可食的境地。若是他們不願開倉,那饑民暴亂他們也定會折些人馬。我漲彼消,到時大軍圍剿也能少受損失!」
「好計,好計!沒想到你如此年輕,就有這般見解。」
李昭鳳則是拱手道:「非也,府尊最後的點評才是一針見血,想必府尊也早有這樣的想法,只不過借小子之口說出來罷了。」
「不錯不錯。」
張士汲滿眼都是欣賞之情,看向吏目,又看向判官:「虎父無犬子,後生可畏啊!」
吏目恭敬上前道:「此計甚妙,亦是府台賢舉之功。」
張士汲微笑看向吏目:「你這幾日……不,你今晚,就挑幾個信得過的,喬裝打扮混出城去,並依計行事,切記要找幾個體瘦的。」
吏目應和稱是。
阮文裕有些意外,心道莫非這落難少爺還是個人才不成?早知如此應該帶去徐州大營舉薦給李總兵,也不該先帶來見張士汲。
這徐州判官與張士汲向來不和,徐州城內只有知州而沒有同知,李成棟許了他今年補缺,但張知州卻一直壓著不發,兩人漸生嫌隙。
越想越有些鬱悶,阮文裕言稱還要主持城外發糧事宜,藉口離開了州署衙門。
「你獻計有功,有功就要賞賜,說吧,你想要什麼?」
張士汲看著眼前站著的李昭鳳,越發滿意,心中更是認定了其身份的真實性,若不是書香門第,將門虎子,心思哪能有這麼活泛?
李昭鳳故作惶恐道:「回府尊,能賞我二十兩銀子讓我與弟弟在這徐州城內落腳,已是感激不盡了,豈敢再討賞賜。」
張知州反而心裡有些愧疚了,眼神在堂下不斷掃視。
「你心計深,又懂為人處事,但這不是好事,都淪落到這般境地了,你不要財貨,還想要什麼?」
李昭鳳這才退後一步,作揖答道:「我兄弟二人入城,雖得府尊救濟,但銀錢總有花完的時候,沒有進項,亦沒有安家立錐之地,只求府尊賞個差事做!」
「此事好辦,不過你沒有功名,這衙門裡的入流你卻是補不得。但我能先予你一處安身之地,你帶你兄弟先去我宅中住下罷,待有好的差事,我以你為先。」
「我落難二人,府尊這樣厚愛,豈不是叨擾了府尊家中親眷?」
張士汲哈哈大笑道:「非是讓你住進衙署後庭,而是……」
一番話下來,李昭鳳聽明白了。
好嘛,原來因為「官不修衙」一說,地方長官都是住在公署裡面的,而現供給自己落腳的宅子,其實是靠近衙門不遠處的一間院落。
主人前些年被殺進城的亂軍抄了家,滅了滿門,如今那裡是個凶宅,被收公所有,但實際上被張士汲操作,弄到了自己名下。
像這樣的房產,城中大小十幾處,都被文武官使手段分了去。
「那小子就再謝過府尊了。」
張士汲說:「我讓一小吏帶你們前去。」
喚來一皂班差役,李昭鳳、張寶二人小步跟隨。
張寶小聲道:「你是好人,帶我進了城,出了公衙,我就不再跟著你了。」
李昭鳳問:「你要去哪裡?」
張寶默不作聲,捏了捏衣角,估計自己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李昭鳳有些恍悟,輕聲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就是我的恩人。況且我是孤身,你也與母親離散,我二人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我二人相依為命不好麼?以後也有個照應。」
見張寶還是不說話,他又道:「那這樣吧,你先跟我一起,待找到了你娘,到時是走是留再由你做主。」
張寶終於露出笑容,道:「好。」
皂班在前疑惑道:「兩位公子說什麼呢?」
自己方才在大堂內騙了張府,與張寶不是兄弟的事情肯定不能讓別人知道,誰知這皂班會不會直接去找張士汲去打小報告?
於是李昭鳳趕緊跟上,說:「落難子弟擔不起公子之名,方才舍弟思父,我安慰了他一陣。」
皂班笑道:「二位公子莫傷感,這世道,誰家不是喪親亡妻的。」
說完,他扭頭看向了身後畏畏縮縮跟著的張寶,有些疑惑:這年長的看著不卑不亢,懂禮數,也看得出是落難少爺,可這張寶長相與兄長完全不像,兩臂修長,黝黑無比,看著就像莊稼漢的兒子。
皂班問道:「還不知公子大名。」
李昭鳳答:「在下姓李名昭鳳,尚無表字。這是舍弟李寶,乃我三弟。」
皂班疑慮:「既是親兄弟,為何兄有字輩,弟弟卻只喚個『寶』字?」
這話問的在場二人有些沉默,李昭鳳完全忘記了這時候有家世的子弟取名都有輩分一說,沒想到在這裡漏了馬腳讓人抓住。
還是張寶率先開口:「俺……俺是撿來的。」
皂班哈哈大笑,也沒再多問,心想這應當也是李家以收「義子」為名納的奴僕,倒是這李大公子,不舍不棄,也真是個好心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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