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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肉食者

  李昭鳳當然不會自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麼王霸之氣,別人見到自己就無所求的對自己好。

  可這伴學又是什麼差事?

  高夫人道:「松齡莽撞,家中下人又多不敢頂撞他,凡事都順著他來。若他安安穩穩還好說,要是惹出什麼事來,也是要吃大虧的。」

  張松齡嘀咕道:「我能惹出什麼事……」

  「老爺赴任到此,沒什麼朋友,與城中大姓的關係也不算熱切,可謂是如履薄冰。要是教別人傳出吾兒跋扈的名聲,老爺在這徐州也會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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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鳳似乎有些聽明白了,問道:「夫人是想讓我跟隨在令郎左右?」

  高夫人點點頭,說:「你為人處事都有分寸,由你照著,我放心。」

  是了,以他們家的地位,要想找個有學識的名師還不容易?什麼伴學事假,讓自己做這張松齡的親隨才是真。

  想來也是顧及自己面子,沒直接點明,以伴學為藉口,做個順水人情把張士汲隨口許下的承諾給辦了。

  李昭鳳欣而應允,起身再拜道:「在下從命。」

  高夫人又壓了壓手,笑說:「不必這麼多禮數。」

  二人相談甚久,李昭鳳凡事三思而後答,又扯起家常,高夫人言及二人都是山東人氏,在這徐泗之地理應關照。

  不過這話聽聽也就罷了,明顯是客套話,要是當真可要鬧笑話了。

  直到浮香再次添茶,李昭鳳餘光一掃。

  舊茶未倒,新茶又滿。

  得,這是茶滿送客了。

  他鬆了口氣,總算不用在這坐立不安了,於是隨便找了個藉口告退。

  ………

  走出州署,時近正午。

  天氣悶熱,陽光明燦燦的灑在李昭鳳臉上。

  心裡總算是石頭落了地,在這徐州城內也算立住跟腳了。

  張松齡揮了揮拳頭,恐嚇道:「你可別聽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做學問有個鳥意思,還不如做將軍威風的很。你要是敢偷偷在我娘面前講我的壞事,我一拳打趴了你!」

  李昭鳳笑道:「公子所言極是。」

  「哦?」張松齡一愣,喜上眉梢:「你也這麼認為?」

  李昭鳳道:「學習?學個屁。胸懷萬卷經,不如手握千員兵。」

  張松齡大喜,一把摟住李昭鳳,喜道:「看錯你了,原來是我輩中人。」


  「怎麼說?」李昭鳳反問。

  張松齡道:「我早就看那些狗娘養的文人不爽了,一個個身細體弱,像個女兒家家的,舞刀舞不起來,講起大道理滿肚子歪理。」

  「要是講道理能給韃……建虜和闖賊講退,那還能有現在這麼多鳥事?」

  李昭鳳憋笑,你這不是把你爹也罵進去了嗎?看來這張大少爺是在別人手裡吃過虧啊,這麼記恨。

  雖然這樣開地圖炮有失偏頗,有明一朝還是有無數仗義死節的文人的,但李昭鳳並不否認,而是笑著附和:「公子所言非假。我堂堂七尺男兒,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張松齡眼前一亮,細細琢磨這句話,發現很對自己胃口,聽著心中就湧起豪情萬丈,恨不得當場與李昭鳳結拜為異姓兄弟。

  「這話是你想出來的?」

  李昭鳳一愣,反問:「公子《三國演義》沒看過?」

  張松齡撓頭道:「這個是看過的,我知道關公,知道趙子龍,這句話是誰說的?」

  李昭鳳解釋說:「是孫策部將太史子義,《吳書》原話是:丈夫生世,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今所志未從,奈何而死乎!」

  「好!果真悲壯!」張松齡拍手稱快。

  早先自己覺得有些礙眼的李昭鳳都看著順眼起來,張大少握著他的手道:「走,某且帶你瀟灑去,我待你如知心人,你不能向我娘告密。」

  這時,早先跟隨的那員小廝竄出來,道:「少爺,你可算出來了,可叫我等的辛苦。」

  張松齡眉一橫,問:「你等我做什麼?」

  小廝尷尬道:「少爺你忘了?您說的今個晌午去風雅齋吃飯,今天有名角登台唱戲呢!」

  張少爺問道:「今個什麼曲目?」

  小廝答:「今天唱的是薛仁貴三箭定天山。」

  「甚好。」張松齡拉著李昭鳳的手道:「你與我同去。」

  李昭鳳眼皮直抽,說道:「這小曲兒有什麼好聽的。」

  張松齡不悅:「又不用你掏銀子。」

  李昭鳳道:「公子要是想聽,我給你講段《說唐》,你肯定喜歡。」

  「說唐?沒聽過,這是什麼話本?」張松齡暗自思索了一下,發現腦海里並沒有印象,來了興趣。

  李昭鳳心中暗道:你聽過就怪了,這說唐演義得到雍正時期才能出來呢,你提早聽一百年,就偷摸樂吧!

  他清了清嗓子,邊走邊開口道:「話說南北兩朝時,南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


  ………

  張寶正在家中拾掇宅院,經過這幾日打掃,已然煥然一新。

  鳳兒哥早早出了門,現在還沒回來,他心裡有些擔心,又不敢出門去尋,唯恐左鄰的「陳夫人」再挑刺。

  腹中飢餓,他也不下粥喝。心想日子緊湊,若是自己一人在家,就沒必要再浪費米糧了。

  正坐在院子中發呆時。

  遠遠的就聽見張松齡的聲音,隨後李昭鳳推門而入。

  張大少與小廝緊隨其後,口中念念有詞:「然後呢?那秦叔寶怎麼了?唐公是被救了還是怎麼了?」

  李昭鳳大搖大擺坐在石墩上,閉口不言,任他們如何追問,就是不吐露半個字。

  張寶走到跟前,喜道:「鳳兒哥回來了,我這就去煮米。」

  李昭鳳一把拉住他,故作斥責道:「煮什麼米,咱家的米糧昨日不就吃完了?」

  張寶一愣,發現對方正在給自己不斷使眼色,就心虛道:「啊……對,對。我忘了……」

  張松齡這話哪能聽不出來,對著小廝道:「裴七,你快去買一席酒菜來!」

  裴七傻住:「少爺,咱不去風雅齋吃飯啦?」

  「在哪吃不是吃?買來吃不一樣?!」

  於是裴七唯唯諾諾,慢吞吞的往院門處走,唯恐自己不在,錯過後面劇情。

  李昭鳳笑道:「哎呀,這真是讓公子破費了,讓我怎麼好意思?」

  張松齡呵呵一笑,說:「你要是真不好意思,你就趕緊把後面的給我講了。」

  李昭鳳再次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再說那唐公正在危急,聽得一聲喝響,有數人落馬,見一員壯士,撞圍而入,頭戴范陽氍笠,身穿皂色箭衣,外罩淡黃馬褂,腳登虎皮靴,坐著黃驃馬,手提金裝鐧……」

  話音一出,裴七立在門口不走了,聽的直心痒痒,悄摸趴在樹後。

  講到賊人被秦瓊一路打來,四散而逃時,他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好」。

  張松齡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發現裴七還在原地,勃然大怒:「狗一樣的東西,讓你做事這般拖拖拉拉,是不是又想挨小爺的打了?!」

  裴七逃也似的跑了。

  李昭鳳道:「張大公子何必對他這樣苛責。」

  張松齡惱道:「你不懂,這裴七做事極不靠譜,我已經罵了他許多次了。之前在武進時,我讓他去買《水滸》,他那時識字不多,去了書鋪只問人家哪本書有西門慶,哪本書有潘金蓮,結果人家挑給他,他看也不看的就拿回來了。」


  李昭鳳似乎猜到了結局,笑問:「該不會是買來了《金瓶梅》吧?」

  張松齡一拍大腿,恨道:「正是!該死不死,他還偏偏拿來個帶插畫的,當夜就被我爹發現了!給我餓了整整一天,真是讓老子臉都丟盡了!」

  李昭鳳反問:「張公子若不是點燭夜讀,張府尊又怎能在夜間發現?」

  張大少正色凜然:「不瞞你說,我只是覺得那插畫畫藝確實精妙。」

  張寶問:「鳳兒哥,啥是金瓶梅?」

  李昭鳳臉色一變,道:「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讀過。」

  過三刻鐘,裴七才提著兩籠酒菜跑回來。

  張松齡迫不及待將碗碟擺出,道:「你也別停,邊吃邊講。」

  張寶簡直傻了眼,這輩子哪見過這麼多的肉菜。

  這碟是燒的稀爛脫骨的豬蹄子,那盤裡裝的是應季的炸螃蟹:裡邊釀著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團粉裹就,又使香油、醬油醃製過。

  更別說還有那些造型各異的酥脆點心,還有產自江浙金華的黃酒,配著美食吃正好。

  李昭鳳暗自腹誹:這張大少平時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一口豬皮下肚,以往都覺得「好吃到哭」是句誇張詞,而李昭鳳卻真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倒不是因為這幾百年前的食物能比後世的各種改良更好,而是想到在城外啃樹皮,舔腐骨,連求碗米粥都得看人臉色的饑民。

  只覺得這世界,真是荒唐的可笑。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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