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

  入夜後的淮安縣一片安靜,那些帶著香氣的花瓣在微風中簌簌飄舞,無聲落於溪上,盪起片片漣漪。

  縣城邊緣有一處小院,院內一口水井、一間偏房,已經空閒好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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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個月前才租出去。

  此刻......咔嗒、咔嗒......時不時的輕響從那小屋內傳出來。

  月光如瀑,帶著漫天繁星的光亮揮灑大地,卻被那虛掩著的門扉遮擋了大半,只能在牆上映出了一道黑白分明的交界線。

  同時,也映出了一個被拉長的人影。

  那人穿著青色長衫,一雙樸素布鞋,能看得出是書生打扮,身形瘦削,肩部往上正好被籠罩在黑暗裡,看不清面容。

  此刻,他手上似是正拿著把刀,仔細的在桌子上切著什麼,刀刃輕輕的和桌子碰觸,不緊不慢,發出陣陣哄人入睡的節律。

  突然的......

  「啊呀~」

  那書生輕喚了一聲,短暫的聲音里便能聽出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

  他應該是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什麼東西,掉落地上,緊接著,骨碌碌,一顆眼球從陰影里滾了出來,眼白上遍布著鮮紅的血絲,一根根朝著瞳孔匯聚著,似是還保留著被挖出來前的極度驚恐,就這麼仰躺於地面,直勾勾的斜望著天上的月亮。

  那書生放下刀,走了過來,隨後俯下身子......

  月光之中,慢悠悠的伸進來一隻被照的毫無血色的手,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捏著那眼球後面的神經,將其拎起來,然後又擦了擦上面沾著的些許灰塵,這才走回了桌子前。

  屋外月朗星稀,初秋的風吹過小院的籬笆,屋內的切割聲再次響起,刀刃划過皮肉,筋膜,與骨頭輕輕的摩擦著,各種細密的聲音混在一起,可飄不出多遠便被寂靜吞噬,若有人走過,也只會覺得安安靜靜,一切如常......

  ......

  淮安縣城,地處偏北,周圍沒有大河,只有兩條不寬的溪水,沒有礦,耕田也少,好在占了交通要道,所以在這萬曆天朝的國土之中,也勉強能算個叫得出名字的郡縣。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估計就只有這滿縣城到處都開著的桂花了。

  八月中旬,黃白色的桂花開遍街頭,零碎的花瓣落在石橋上,漂於溪水中,隨著小船撥散開,也算一番景色。

  此時正是下午,日漸西斜,風中除了花香還帶著些難得的涼意,茶樓里賓客漸多,那台上的說書先生咧嘴灌下一口茶沫子水,潤了潤嗓子眼兒:

  「再說七十年前,咱們老皇帝正是最氣盛的時候,單劍守國門,擊退妖族幾萬里,一直把那群妖鬼殺的躲到了北方的荒地里去,這才罷休......」

  他說的慷慨激昂,但台下的掌聲卻稀稀拉拉。

  天朝的皇帝如今早已年邁,不理朝政,可當年真可謂無敵於天下,守國門,退妖族,挽大廈將傾,之後重立國都,分配耕田,整治官場,開運河,建學堂,這才有了現如今的繁榮盛世。

  這些功績中的每一項都值得千古歌頌,而所有的功績全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更是如天人降世般不可思議。

  但是這些事情終究還是被傳頌的太多次了,在座的茶客幾乎都是聽著這些故事長大的,以至於他們現在都下意識的覺得,咱們天朝的皇帝就應該這麼牛逼,就應該這麼強大,完全沒有了新鮮感。那淅淅瀝瀝的掌聲,也只是人們骨子裡對於老皇帝的尊敬,壓根不是在為說書先生而喝彩。

  台上的老先生尷尬一笑,手中木塊用力一拍:

  「嘿嘿,這70多年前的事兒,著實說的有些膩了,那咱們今兒個說點更久遠的故事。」

  百無聊賴的茶客們似乎是有了些反映:「更久遠的事兒?多久?」

  說書先生煞有介事的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年前!」

  台下好些人眼睛一亮,有一陣陣椅子挪動的聲音響起。

  「傳說那500年前啊,天地元氣比現在充盈百倍,那時候的修行者一個個的手持飛劍法寶,揮袖便能呼風喚雨,引得電閃雷鳴。

  而妖精更是厲害,別看現在的妖精,修行200年就算是大妖了,那時候,可是有妖精能修行三百年,五百年,甚至有千年道行的妖精。」


  「千......千年?!」一個少爺打扮的茶客驚訝著:「那得厲害成什麼樣子啊?」

  「誰知道呢?不過據說,那已經不是簡單的妖精了,而是妖仙啊,掌握了天地之間的規則!我還聽聞,曾經這世間就有一隻修煉了千年的蛇妖,已經化蛇為蛟,只差一絲絲就能成龍了啊!」

  在越來越多的驚嘆之中,這老頭也越說越起勁了,然就在關鍵的時候,他突然吧唧吧唧嘴,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台下的客人們聽得正入神呢;雖然誰都聽說過這龍是何物,可全是出自遠古的傳說,哪有人親眼見到過,現在聽說五百年前真的曾有蛟龍在世,一個個的都不由激動。

  幾名茶客連忙從兜里掏出幾枚銅板,扔上了台子,追問道:「然後呢,那妖仙真的成龍了?」

  老先生撿起銅板,笑盈盈的道:「嘿嘿,沒成。」

  「為啥?」

  「相傳當時這蛇妖化龍之前凶性大發,水淹金山七百里,生靈塗炭,好在有位高僧傾盡一身修為,將其鎮壓在了一座塔里。那高僧似是佛祖在人間的化身,獨自鎮妖幾十年,最終圓寂在那佛塔前,無量的功德化作了漫天佛光。」

  話音未落,有位靠前坐的茶客倒吸了一口涼氣,捧哏一般的道:「金山!難.....難道說的是......?!」

  「沒錯,高僧化作佛光籠罩大地,天下的僧人都不遠萬里去那邊朝聖,漸漸的,就有了咱們西邊的那座佛國。」

  茶館裡似是安靜了那麼一瞬,人們下意識的偏頭朝著西邊望去,坊室間的百姓肯定不會去細想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秉承著『錢都花了,多少得信點』的原則,感嘆著,原來那建於金山之上的佛國是這麼來的啊。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茶館的角落裡,一名書生緩緩放下了空了的茶碗。

  跑堂的小丫頭眼睛尖,立刻提著壺小跑了過去,為書生倒滿了水。

  「謝謝。」書生輕道,聲音溫和。

  端茶倒水是茶樓小廝的份內之事,很少有人會說謝謝,小丫頭不由抬起頭,隨即看到了對方那白淨且帶著書卷氣的臉,稱不上眉直眼闊,就清清淡淡的,偏偏卻讓人想多看上兩眼。

  忽聽不遠處一名茶客追問道:「佛國的確是五百年前出現的,可是好像沒有哪個經文裡提起過什麼高僧圓寂,蛇妖化龍之類的事兒啊。」

  佛國的信徒遍布世間,這茶客估計也是個禮佛之人,語氣之中難免透著一股子疑惑。

  台上說書人吧嗒嘴道:「嘖,這你就不懂了吧,剛才我也說了,千年的大妖可是洞悉了天地法則的存在,真要是化龍了,那可是要與天地同壽的啊。

  雖然那千年蛇妖還未成真龍,但也幾乎稱得上不死不滅,聽我祖宗輩傳下來的說法,只要世間還有人記得它的存在,這妖仙就死不了,如果有人還知曉其名字,那更是能被其化作源源不斷的法力。

  所以為了鎮壓那蛇妖,500年來早已沒有人知道其名諱了,連那坐化的高僧也從所有佛經或記載中抹除,估計再過個幾代人,連這段傳說都被人遺忘,那妖精也就真正的消亡了。」

  此番說法讓場間茶客都驚奇不已,掌聲比剛才熱烈了許多,又是一些銅錢被扔上了台子;千年妖精,高僧坐化,不死不滅,這些故事無不讓人感嘆天地之間的玄妙。

  跑堂的小丫頭也聽得來勁,再次將書生桌上的茶壺續滿:「今天老先生講的真有意思,聽著前後呼應,說不準是真的。」

  書生笑了笑,開卻口道:「真的不足一半。」

  小丫頭一愣,捉摸著,眼前這公子怎知道500年前的故事是真是假?不過立刻收起了疑惑,轉而問道:「公子看著面生,不是淮安縣人吧。」

  「不是,暫住而已。」

  可能是對方生的好看,眉眼之間總能讓人心生親近之感,跑堂丫頭下意識的又問道:「不知公子名諱,來多久了?」

  話音剛落,就忽的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不禁臉上一紅。

  然書生只是極為謙遜的道:「在下許仙,來這淮安縣......

  差不多一個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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