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詔獄
從暢春園出來,已是申時。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時辰還多。
酒是葡萄酒,據說是在樓蘭釀製而成,在西域非常有名。
羊也是好羊。
但說實話,烹製的手段略有些簡單。
早在先秦時期,羊肉就是上品佳肴,更是公卿貴族家中常備的食材。
但礙於作料的缺乏,使得羊肉烹製手法單一。
整體而言,無非是蒸、煮、炮、烤四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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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烤羊是從西域和漠北地區傳來,而蒸、煮、炮則是中原地區最為普遍的做法。
蒸羊,顧名思義,無須贅言。
煮羊嘛,種類便多了些。
而其中最為有名的,莫過於羊肉臐,是長安一道非常有名的佳肴。
劉進吃過,感覺有點像水盆羊肉的前身。
所欠缺的,應該就是一些輔助佐料。
今天史玄請的黑頭羊,是一種西域品種。
頭是黑的,因而得名。
而烹製的方法,則是『炮』。
西漢時期的炮羊,實際上有點像叫花雞的做法。
用荷葉把羊包裹的嚴嚴實實,然後在塗抹厚厚的泥巴,最後放進火坑裡面烤制。
之前不是用火坑。
火坑,是在張騫鑿穿西域之後,從西域地區引進。
嗯,有點像饢坑。
總體而言,這頓羊肉吃的很美。
但比之後世的話,略有些單調……
劉進上輩子曾讀過一本書,名叫《山家清供》。
是一個宋朝名叫林洪的進士所著,裡面記載了很多種羊肉的製法,看著就很美味。
還有東坡居士,那更是吃羊的行家。
劉進已經想好了,等渡過了危機,他一定要想辦法把裡面的佐料湊齊,好好的做幾頓羊肉。到時候,也要讓史玄那個老饕明白明白,什麼才是真真正正的美味。
「老樊,感覺三郎如何?」
王翁須在車裡逗弄小犬,劉進忍不住撩起車簾,輕聲問道。
樊勝客愣了一下,旋即說道:「是個通權達變,眼界活泛的能人。」
劉進聞聽,不禁一笑。
樊勝客的評價倒是沒錯。
史玄其人,底線很靈活,是個懂得變通,也善於交際的人物。
他和史高是真不一樣。
史高,性情很沉穩。
但沉穩,也代表著應變能力的缺乏。
把一件事交給他,他可以處理的妥妥噹噹。
但是如果讓他自己拿主意,就會變得猶豫不決。
嗯,多謀少斷!
差不多就是史高的特點。
所以李姝曾經評價過史家三子,說大郎最良,二郎最勇,三郎善變。
意思就是史高穩,史曾,也就是史家二郎膽子最大,而史玄呢,最善於應變……
看樣子,樊勝客也是這種觀點。
嗯,倒是可以和他走近一些。
劉進對史玄的感官最好。
也許就是因為他的善變,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也這麼覺得,這傢伙還真是一個長安百曉生。」
「殿下,你之前也說馮狸是百曉生呢。」
王翁須抬頭,插了一嘴。
劉進扭頭看了她一眼,有點沒好氣說道:「就你的記性最好!」
「你當時是這麼說的嘛。」
「那不是還不清楚三郎的手段嗎?」
「哼!」
王翁須不再說話,低下頭繼續逗弄起了小犬。
「殿下。」
「嗯?」
「能不能把它們送給我。」
「不是在你手裡嗎?」
「嘻嘻,我的意思是,它們是我的。」
對於王翁須的請求,劉進又能怎樣?
只能答應嘍!
「那你可要好好照顧它們。」
「那當然了。」
王翁須咯咯笑了起來,似乎非常開心。
……
夜禁之前,車仗返回家中。
劉進有點疲憊,於是便回房小憩。
而王翁須則興高采烈抱著兩隻小犬,回到了自己房中。
這一覺,直至戌末亥初才醒。
當劉進睜開眼的時候,房間裡已經掌燈。
他從床上下地,走到了外間。
就見王翁須和李姝正嘻嘻哈哈的看著榻上的兩隻小犬。
小犬已經睜了眼,且和王翁須二女混的熟了。
在榻上趴著,任由二女調教。
聽到動靜,二女轉身。
「殿下醒了?」
「嗯。」
劉進答應一聲,邁步往外走。
不知是什麼時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緊了緊身上了衣服。
「又下雨了?」
「嗯,戌中開始下的。」
李姝走過來,把一件袍子披在了劉進身上。
「聽說,三郎打聽到了消息?」
「嗯。」
「殿下有何打算?」
「有仇不報非君子,不管是誰,既然打上門了,總得要有個回應才是。父親怕他們,我卻不怕!如果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會讓他們更囂張。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他們知道,太子宮不可冒犯……我覺得,陛下也是這種想法。」
「何以見得?」
「你可見過親孫子被刺殺,卻沒有一點動靜的祖父嗎?」
李姝笑了。
「也許,陛下也在等待著什麼。」
「我也是這麼想。」
自從知曉了巫蠱之禍的起因後,劉進的心裡,一直有一個懷疑。
漢帝到底在想什麼?
你說他不愛太子,卻七歲立儲,幾十年沒有變化。
你說他愛太子?
又縱容一些人步步緊逼。
就比如之前楊環的事情!
在劉進看來,比楊環更過分的事情都有,也不見漢帝說過什麼。
偏偏在楊環這件事情上,他毫不猶豫的處罰了太子劉據。
僅僅是因為楊環逾矩嗎?
似乎,不盡然!
劉據很想弄清楚,此時此刻,漢帝究竟在想什麼。
不弄清楚漢帝的想法,也就無法弄清楚巫蠱之禍的真正起因。
可漢帝的想法,又豈是那麼容易揣測?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有家僕來報:「內者令郭穰郭內者,在府外求見。」
郭穰又來了?
劉進頓時愣住了。
難道,祖父和祖母又要讓我作詩賦嗎?
我一共就一本《曹子建集》,可頂不住他們這麼頻繁的薅啊!
「快快有請。」
「郭內者說不進府了,讓殿下立刻過去。」
「什麼意思?」
劉進疑惑朝李姝看了一眼。
李姝,也是一臉的疑惑之色。
不過她還是很機靈的進屋,取來外裳給劉進穿戴好,又為他戴上了鵲尾冠。
「怕是陛下有密旨。」
「嗯。」
劉進點了點頭,輕聲道:「你照顧好家裡,我去看看究竟什麼情況。」
「喏!」
劉進隨著家僕,匆匆來到了府門外。
只見一輛三匹駑馬牽引的馬車,停在門前。
周圍,有一隊羽林郎。
郭穰手持雨傘,站在台階下。
見劉進出來,他連忙躬身一禮,而後道:「深夜叨擾,還請殿下包涵。」
「郭內者前來,有何吩咐?」
「臣豈敢有吩咐,是陛下讓臣帶殿下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殿下去了,自然知曉。」
說著,郭穰上前兩步,為劉進撐傘。
「殿下,請。」
他把一塊腰牌,遞給了劉進。
那是漢帝的隨身腰牌。
劉進也不再懷疑,跟著郭穰就上了馬車。
車簾隨之落下,馬車在羽林郎的簇擁之下,緩緩駛出紫房復道。
「祖父好端端,有什麼旨意不成?」
「臣不敢贅言,殿下到了便知……是好事。」
似乎是擔心劉進胡思亂想,郭穰最後又加了一句。
說完,他便閉上了眼睛。
劉進倒是沒有擔心什麼。
再怎麼說,他也是漢武帝的長孫。
雖說漢武帝其人刻薄,但也不會無緣無故找他的麻煩。
所以,這一趟,應該沒有危險。
他有心探探郭穰的口風,但是見郭穰閉目不語,也知道打聽不出什麼消息。
於是便學著郭穰,閉目養神。
郭穰偷偷睜開了一條縫,見劉進安靜坐在那裡,臉上旋即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
馬車,搖搖晃晃。
劉進一開始是假寐,到後來,是真的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他聽見了郭穰的聲音。
「殿下,到了!」
「到哪兒了?」
劉進睜開眼睛,疑惑問道。
「殿下下車便知。」
「神神秘秘,郭內者倒是嘴嚴的緊啊。」
劉進忍不住笑了起來,起身從車上下來。
「這是……」
下了車,劉進這才發現,馬車竟停靠在香室街的街口。
旁邊是宮尉官署,對面則是長信宮所在。
「這是哪裡?」
劉進蹙起了眉頭。
他認得香室街,認得宮尉官署,認得長信宮。
可他卻不太明白,郭穰帶他來這裡幹什麼?
「殿下,隨我來。」
「去哪裡?」
見劉進不動,郭穰露出苦笑。
他走上前,輕聲道:「中大夫獄?」
「嗯?」
「詔獄所在。」
劉進有點懵了。
他疑惑看著郭穰,不太明白,郭穰把他帶來這裡幹什麼。
「此陛下之吩咐,殿下有什麼疑問,進去便知。」
什麼意思?
劉進更加疑惑了。
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怕是不進去的話,也別想離開。
詔獄啊!
祖父這好端端,讓我來這裡做什麼?
他倒是不認為漢帝是要抓他。
如果漢帝要抓他的話,大可不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只是,宮尉官署竟然還有詔獄?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見郭穰一臉微笑的等著他,劉進便知道,今天晚上不管怎樣,他是要在詔獄走一遭了。
於是,深吸一口氣。
劉進也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還請郭內者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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