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民變

  晚上,張氏把一碗豬肘子給燉的爛爛的,又買了些河魚炸了、切了半頭板鴨蒸出來、炒了一碗蘿蔔絲,還給桌上每人盛了一碗白米飯,飯里拌了豬油,噴香。

  王文龍坐下就問王金貴道:「伯父,鄧兄還沒過來?」

  王金貴搖搖頭,看看外頭天已經擦黑也是奇怪:「按說早該從書坊里回來了,也不知是路上有什麼事情給耽擱了。」

  王文龍這次能夠把書稿送到余象斗那裡去還要多多感謝鄧志謨,於是邀請了鄧志謨今晚來王金貴家一起吃飯。

  等了一會兒,王金貴正打算出門去看看,這時終於聽見房門被敲響。

  王金貴連忙去開門,就見鄧志謨慢慢走進來,坐到椅子上,一言不發,腮幫子咬的鼓起。

  王文龍感覺氣氛不對,問道:「鄧兄,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鄧志謨重重的錘了一下桌子,道:「賢弟不知,幾天前臨清民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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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鄧志謨說起臨清民變四字,王文龍瞬間想起來是什麼歷史事件,接著不禁驀然。

  ……

  後世人總結萬曆皇帝的性格給了四字的評價:貪財好貨。

  這貨明明是個皇帝,但是卻好像掉在錢眼裡,這傢伙甚至利用兒子大婚的事情直接從國庫搬錢。

  能做出如此行為,其實也是萬曆皇帝對官員集團的消極抵抗所致。

  萬曆小時候張居正擔任首輔,他對萬曆的要求極其嚴格,再三告誡他要簡樸,讓小皇帝剩菜剩飯都要熱了再吃。

  但是張居正自己卻生活奢侈,回鄉都要坐十八抬大轎。

  萬曆成年之後發現這事情大為惱怒,氣到把張居正挖出來鞭屍,從此忌憚文官清流。

  其實明代的帳面稅收以及朝廷國庫的收入占全國總產出並不算多,但百姓卻苦於高稅率,真正原因就是大量的錢財被收稅的官吏給分潤了。

  這些官員大把大把的撈銀子,卻又口口聲聲告誡皇帝不要與民爭利,勸他勤儉度日,在萬曆眼裡無異於一個個欺騙他的張居正。

  萬曆皇帝沒有辦法在朝堂上對抗他們,於是就消極抵抗,鬧出爭國本之事,想要廢長立幼。

  廢太子的想法不得朝中官員支持之後,萬曆一賭氣就乾脆不上朝了。

  現在這貨天天窩在後宮,政務只管賑災和軍事,而對於朝廷上的官員任免,則採取完全不聞不問的態度。

  有官員上本來罵他,萬曆就懲罰回去,有官員賭氣要辭職,萬曆就批准,但之後又不提拔新的官員到任上,故意讓這些職位空缺。


  在萬曆的心中所有官員全都是貪贓枉法的蛀蟲,看著都煩。

  而且他一時不提拔新任官員也不見這天下亂到什麼程度。

  萬曆覺得這正好證明這些官員是天下的禍害,有他們沒他們沒啥區別。

  官員少了還能少發一點工資。

  十幾年後萬曆去世之前,光是京官的缺額就已經超過三分之一,直接導致朝廷對於基層的管理完全失能。

  地方事務不能沒人管,所以各地權力越來越被鄉里豪強把持,一直到明朝滅亡對基層的掌控力也沒能救回來。

  後世研究明代的學者許多都認為萬曆末年懶政導致的缺官就是明亡的肇端。

  其實萬曆也知道大明收不上稅是因為制度問題,但是制度問題太難解決,萬曆也沒有這個心思。

  因為早年整治文官不如意,事事都被文官集團反對,他早已經對工作已經產生極大牴觸情緒,每天摸魚只想著撈錢,快樂一天算一天。

  皇帝的開銷有無數人上下其手,他光是窩在後宮玩樂花費就已十分巨大。

  加上前幾年紫禁城三大殿失火還要一筆修宮殿的花銷,萬曆手頭髮緊於是就把主意打到了收稅上。

  普通的稅收是給國家的,但礦監和皇店還有各種貢品的的收入則可以入他自己的小金庫。

  於是今年春天,萬曆開始大派太監到各地去徵稅。

  萬曆派出來的這些中官太監們要收稅給萬曆交差,還要湊到自己中飽私囊的數額,自然開始巧立名目。

  今年三月,太監馬堂奉命來到臨清,凡是米麵糧豆等交易無不徵稅。

  這廝召集了幾十個黨羽,全都是受刑紋面的罪犯,充當打手,直接到市面上去搶錢。

  凌人妻女,搶占房屋。

  百姓苦不堪言。

  終於在幾天之前鬧成民變。

  臨清的市民驅逐礦監、焚燒衙門。太監馬堂被臨清守備王煬帶著一群家丁救了出來。

  ……

  第二天王文龍來到書坊,一個書坊的勘校過來就遞給他一張紙。

  王文龍見那是一份邸報,這東西是從衙門流出來的,記載一些朝廷新近消息,邸報理論上算是違法勾當,可是早也已經沒有人在抓,每個縣專門有抄報行,堂而皇之地會把邸報抄出來發賣。

  王文龍見那份邸報上全都是臨清官員的任免消息,知道臨清民變的後續事情已經傳開。

  「先生好好看看,真氣煞人也!」


  民變之後萬曆大怒,大肆搜捕參與民變的百姓,處置了一大群相關官員。

  馬堂趁機在臨清官場上下換上自己的黨羽。甚至連救了馬堂的守備王煬也被他誣告為禍首,投入獄中拷打監禁至死。

  此後各地礦監太監更加橫行無忌。

  那校勘先生說著這事又吸引過來幾個校勘議論,他們全都是讀書人出身,談論時事均是義憤填膺。

  聽著耳邊文人們的議論,王文龍的心裡卻很糾結。

  他知道現在臨清民變已經開始殺民眾首領。

  這件事當然是怪萬曆皇帝。

  萬曆討厭朝臣貪贓,想要花錢沒問題,但不去清理稅收體系,反而把金錢需求轉嫁到百姓頭上。

  那些參與民變的百姓被逼到走投無路才起來鬧事,而且並沒有打算造反,只是想要趕走收稅太監,要不然就要被活活逼死了。

  可即使這樣萬曆還是下令殘酷鎮壓,殺的人頭滾滾,完全不給百姓活路。

  而且王文龍知道此時天下的輿情洶洶萬曆也根本不理會,這貨接下去十多年該派太監收稅繼續收,直到他死前才把這些太監撤回

  這叫什麼混蛋玩意兒?

  王文龍終於親身體會到這個時代的陰暗,可想要改變卻又沒有辦法。

  當官、從軍?就算當到首輔之位,難道真可能改變時局?

  就算有萬一的機會爬上去,想要改革就先被官場或皇帝給搞死。

  張居正都沒搞定的事情,自己哪怕拼了性命也沒用。

  王文龍還是小市民心態,暫時只想迴避這些拋頭顱灑熱血的義務。

  唉,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接下來個把月,臨清民變的消息繼續在市井間發酵,許多有功名的人物聯合寫文章、發議論,想要上達天聽。

  但萬曆躲入深宮充耳不聞,反而派出更多中官稅監。

  天下輿論譁然。

  就在這種環境之下,王文龍默默完成了《儒林外史》的書稿。個把月後,三台館出版的《儒林外史》終於面市。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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