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一章 科普文章
楊汝常對吏員吩咐道:「去叫四位官正過來,我要商量事情。」
那小吏接到了命令卻沒走,猶豫著拿出一份報紙說道:「監正,這是今天出的《管窺》,有關於修訂曆法的文章。」
「不看了,這些議論看得我頭疼,《管窺》是京城物理社的報紙,只曉得鼓吹修歷。」楊汝常擺手說。
吏員說道:「這是王建陽寫的文章……專門闡述修歷原因的。」
聽到王文龍的名字,楊汝常眉頭皺的更緊,伸出手道:「給我看看,那王建陽這回又怎麼罵我們欽天監無能呢?」
「倒也沒罵……」小吏說道。
楊汝常翻開報紙仔細閱讀,只看了開頭第一句話,整張臉變陰了下來。
只見這文章的標題赫然叫《欽天監失算因原考》。
王文龍的確沒有罵欽天監,而是更毒,直接解釋欽天監在計算之中出現的錯誤……
雖然生氣,但楊汝常也只能硬著頭皮看內容,作為欽天監領導,他起碼得知道王文龍是怎麼攻擊整個部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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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開國為明正天時,太祖皇帝設回回司天台,耗時數年,定於《大統歷》。《大統歷》之計算方式,大體沿襲元人之《授時曆》。」
「自古而今,歷朝歷代所頒布之官方曆法,數不下六十部,平均不過二十年便要頒布新曆。」
「只因難以測定準確的回歸年,回歸年數總有分秒之差,每年相差數分,積聚十年,則日期計算輕易相差半個時辰,故難以沿用。」
「元代之《授時曆》編撰所用之法上下推求,又遇其時一個大天家名曰郭守敬,為達一勞永逸之目的,拋棄過往年之積年推步法,所給年長有長期變化,注重實測。」
「當時郭守敬以為這一部曆法『可以永久而無弊』,其準確性確然遠高於之前曆法,自元朝至本朝,沿用超三百年,依舊大體相合……」
這種分析在對科技史不甚在意的大明是沒幾個人做,哪怕邢雲路大體知道郭守敬制定立法的原理,對於其中細節也不甚知曉。相比之下,在王文龍前世的科技史中,元代的郭守敬是中國科學史跨不過去的偉大數學家,郭守敬修訂《授時曆》的過程都被前世的科技史專家仔細分析出來。
王文龍從腦海中照抄的研究成果足以讓邢雲路這樣的學者都感到驚訝。
用了這麼久的《大統歷》,但地學家出生的楊汝常對於郭守敬編撰曆法的原理都不太了解。雖本著挨罵的想法讀文章,但楊汝常看完這一段還是感覺頗有所獲。
「這王建陽講理依舊這般明白。」他點點頭,繼續看文章,就見王文龍描寫了一番郭守敬測定曆法的過程,接著寫道:
「《授時曆》最大特點是郭守敬觀測到回歸年的長度每年之間會有些許變化,提出『歲實消長』,即約過百二十年,每年的長度要縮減一秒。」
楊汝常過去對天學不太了解,還是第一次聽說歲實消長的概念,但很快就接受,因為這和風水中的甲子輪迴十分接近,風水學家也認為每年之間的長度會有些許調整,在測算時需要考慮到。
楊汝常心道:這王文龍還真是博學,三言兩語便將《授時曆》的原理講得如此清楚,這位郭守敬倒也的確是不世出的天學家。
而文章中下一句話,卻把他直接看呆:「本朝《大統歷》修訂之初,雖然繼承了《授時曆》的大部分概念,卻刪除了『歲實消長』之理論,於是在預測日食和推算節氣中的誤差隨著時間增加必然越來越大。」
剛才大誇了一頓郭守敬,接著就寫他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理論居然被大明開國的欽天監官員給刪了,這臉打的實在太響。
楊汝常自己都覺得欽天監挨罵也應該,居然能把祖上吃飯的東西都給丟了。
他靜下心來,眉頭皺得更緊,意識到這話肯定對於欽天監有偌大的傷害。
繼續看下去,王文龍果然在文章之中開始引用了本朝的史料:
「百多年前便有人提出《大統歷》不准,欽天監官員樂鑊報曰:郭守敬等以聰明絕倫之資,加數十年四海測望之功,集自古以來曆法之大成,以為此書太祖高皇帝又命監正元統等重加以訂正,可謂至精緻密超越千古者也。」
讀完前文再看這段楊汝常只感覺臉疼:樂鑊就是欽天監世家出身,自然要保護欽天監官員的利益,但是他為此大大誇獎郭守敬的曆法「至精至密」,卻不說他們學習連郭守敬,卻把他提出的「歲實消長」理論都給放棄了。
一邊夸著《授時曆》,一邊抄都不會抄,真是一群庸碌之輩。
後面文章中王文龍又普及了歷代明朝民間提出修正曆法的人員觀點,特別指出了邢雲路的《戊申立春考》,這就是邢雲路測出本時空最精確回歸年長度的理論文章,其中雖有一些計算瑕疵,但在理論方面,毫無疑問是本時空最強。
……
讀完全文,楊汝常把報紙往邊上一丟,只覺得胸口悶疼。
「此文思路清晰,理論詳實,這王文龍真是棘手!」
楊汝常看著桌上的《管窺》,搖頭苦笑,整篇文章都在講制定曆法的理論,不涉及任何讖緯內容,但卻已把欽天監天學家的醜事全說了出來。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欽天監自己不行,為了保有地位還要排擠他人,嫉賢妒能。
更讓楊汝常為難的是王文龍全篇沒有揣測欽天監官員的想法,所用的材料全都是可以查證掉的史料,只不過這些材料之前沒有人進行總結而已。
王文龍把這百多年間青年建官員為《大統歷》辯解的資料匯總在一起,沒有加一字評語,卻已詳實地把欽天監世家官官相護、阻攔外界改革的醜態描摹的淋漓盡致。
當年誇下海口的欽天監官員早已作古,而他們的子弟居然還在欽天監中坐擁官職,用著錯誤的手段制定每年的曆法。
楊汝常知道,隨著這文章公之於世,欽天監的臉就徹底掉到地上了,許多以前現在為欽天監洗白的人都會羞於張嘴。
就在他讀報的時候,四位官正也來到了司天台。
楊汝常聽見腳步聲抬頭,就見春官正貝昇、秋官正倪贊各自手中都拿著一份《管窺》,邊走邊討論,臉上俱是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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