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元封與矛鑊的對峙

  「喲,你好啊。」元封吊兒郎當地靠在洞口,眼神懶散地掃過洞內;他的身影被洞外昏暗的藍光拉得細長,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會願意見我呢。」

  洞內,一張簡約的木桌靜靜矗立,幾縷光線透過石縫灑落,矛鑊端坐其中,黑袍披肩,眼中隱匿著不易察覺的審視,「既然你誠心來奉獻秘籍,我自然不會閉門不見。我倒是對你很有興趣,想聽聽你的故事。」

  元封對此並不在意,逕自邁步走到矛鑊面前,拉開一把椅子,座椅發出一聲輕響,他像落入一場無形的博弈之中,自然而然地坐了下來,笑道:「我這個人並沒有什麼值得稀奇的,倒是矛掌門你現在這副樣子,看起來比我更有故事。還在這洞裡替我準備了這樣的談話之所,真是讓人感激你的貼心。」

  

  「我好像還沒讓你坐下吧,」矛鑊眼中流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頓時伸手出擊,掌風捲動,激盪得洞內的空氣也為之一凝,直逼元封的心口。

  元封沒有任何閃避,任那掌風擊在胸前。然而,吃下這一掌的他卻像岩石一般巋然不動,連眉梢都沒有絲毫顫動,神色如常,似乎被這一擊驚醒的只是空氣,「身為名門正派的掌門,這樣偷襲似乎有些不合禮數吧。」

  「我不過用了兩成功力,算不得偷襲,只不過是試探你是否有資格和實力與我對席而坐。」矛鑊微微皺眉,眼中流露出幾分意外,隨後又是一陣滿意的笑意,「一般人挨下這一掌早已肝膽俱裂,看來梅墟神功確實落在你手,難怪你敢獨自來見我。」

  「那我們能繼續談下去了嗎?」元封輕輕拍了拍胸前受擊的地方,淡淡地說道,「話說你的那些弟子怎麼不隨同護駕,不會被那女孩收拾乾淨了吧?」

  「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死得其所。」矛鑊的語調平靜又冷淡,「我也沒想到這個女孩的武功竟調教得如此之高。」

  元封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中透著無法讀透的複雜情感,隨後他緩緩開口:「我想知道茉莉還有宗門內那個黑人員工約翰的死亡真相,作為交換,我會把藏有梅墟神功秘籍的地方告訴你。」

  矛鑊眼中微微一顫,似乎略顯震驚:「就這些而已?」

  「就這些。」元封的聲音平靜得如一汪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矛鑊的笑聲忽然在洞中迴蕩,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哈哈,你若不這麼說,向我討個一官半職,或是其他什麼更具價值的東西,我倒信得過你,可你卻要這點微不足道的真相,反倒叫我覺得不對勁。」

  元封眼中划過一種堪稱詭異的,憐憫的光,像是數萬年前的薩滿先知,看向那些在篝火旁手舞足蹈的,不能通神的無知者時會有的眼神,「微不足道嗎?我並不這麼覺得。我認為,這很有價值。我們決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同樣也決定不了自己的結局,但倘若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我想任何人走在黃泉路上都不會安心。」

  「可惜我並不知你所提及的那些人。」

  「那我也不知道梅墟神功的所在。」元封毫不示弱,直視矛鑊,「矛掌門你是個聰明人,清楚現在並非一個無知的小子在向你獻寶取媚,而是兩個旗鼓相當、心知肚明的對手在談判。」

  「旗鼓相當?小小年紀口氣倒是如此狂妄。」矛鑊的冷笑中帶著一絲輕蔑。

  「如果如掌門所言,那兩成功力的攻擊對我毫無傷害,那你現在有多大的把握,又要付出大的代價,才能打敗我?打敗我後,又能否逼迫我說出秘籍的下落?」元封這次的手很安分,規規矩矩地插在褲兜里。

  矛鑊的眼神像兩把鋒利的鉤子,緊緊鉤住元封的目光,試圖從他眼中撬出些什麼。根據他收到的情報,元封在抵達極樂坊時,便已掌握了秘籍。雖然不知元封是如何從茉莉身上獲取的,但他心中隱隱覺得,元封在這段時間內練成梅墟神功的深度,遠超他的想像。

  「好吧,那我就慢慢告訴你。」矛鑊終於鬆了口。

  「無需你告知,我來問你便是。」元封微微探身,從褲兜中掏出被汗浸濕的手,輕輕敲打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第一個問題,茉莉是否死於望波洞,死在你的手上?」

  「她確實死在這裡,但要說是我殺的……也可以這麼說,畢竟是我給了她最後一擊。」

  「為什麼要殺她?」

  「因為我需要她大腦的一部分。」

  「…哪一部分?」元封之前推理時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但在親耳聽到時還是吃了一驚。元封知道換腦手術已有成功的案例,但精確到某一部分的大腦移植,他卻從未聽聞過,因為這既涉及到複雜的血管、神經連接,同時又面臨著免疫排斥的風險。


  「她的小腦。」矛鑊毫不避諱地說道,語氣中透著一種令人戰慄的平靜,「我曾誤練了假的梅墟神功,導致走火入魔,身體各處崩壞。義體只能替代部分器官,但像小腦這種對元流調節至關重要的部位,必須用原生器官來替換。茉莉恰恰是最合適的『捐贈者』。」

  「為什麼不選擇其他人?」

  「因為她是外族人,無父無母,罪人之女。能讓她活到十七歲,已是天大的仁慈,是你,你難道不會選擇她嗎?」

  元封無話可說地沉默了一會,「……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的?」

  矛鑊目光微微游離,似乎在追憶那段過往,緩緩道:「我印象中應是很早,早在她因八月暴亂受傷住院時,便發現她的小腦與我受損的部分極為匹配。至於為何耗時如此之久,你知道的,小腦的發育如同嬌艷的花兒,需要細心呵護,在成熟之前絕不能急於求成。只是我也沒想到她的天賦如此之高,她的小腦更像是天賜的寶禮。」

  元封的思路豁然開朗,仿佛一道陽光照進了原本晦暗的腦海。一切都解釋得通了。難怪雷聲達之前提到,矛鑊閉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且每次閉關的時間也逐漸延長,還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這顯然是因為矛鑊走火入魔後,身體狀況迅速惡化,問題越來越嚴重,不得不在望波洞長時間療養,期間還要安裝機械義體和移植一些內臟器官。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加緊對茉莉的迫害。根據茉莉留下的調查報告,極樂坊的事件現在看來很顯然是一次借刀殺人。只是矛鑊沒料到,茉莉竟然頑強地活了下來。而極樂坊的方從德,顯然也在他的指使下行動,將那些被放棄的人解剖後的器官運送至此,看是否有能適配的。

  怪不得約翰最近總抱怨加班,一天內要開車跑好幾趟。約翰運輸的,就是那些無需隱藏的機械義體。這些科技產物早已送到四明宗,但四明宗的弟子卻似乎沒有使用除冥想儀以外的任何高科技設備。這就說明,所有的東西最終都進瞭望波洞。

  不過,約翰曾說,這些訂單都是以分水堂堂主袁世傑的名義簽收的,這其中顯然有些蹊蹺。大概率是袁世傑和矛鑊聯手,狼狽為奸,這也算不上稀奇,畢竟矛鑊能做這麼多事,背後一定有武盟、市議會以及朝廷的一些人在暗中支持。

  但元封現在時間緊迫,不想也不能再向對方求證那麼多了,他只能問出另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那約翰呢?那個在你們宗門工作的黑人?」

  「這個人,我確實是不知道。」矛鑊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這下你想問的都問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該輪到你告訴我梅墟神功的所在之處了。」

  「時間差不多了……確實如此。」元封突然像是遭了什麼難,艱難地將手按在桌子上,指節泛白,竭盡全力支撐著自己。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面龐扭曲,似乎在承受著難以言喻的劇痛。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矛鑊察覺到異樣,心中不安。

  胸口的劇痛如狂風暴雨般襲來,仿佛內臟在絕望中掙扎與撕扯,元封終於忍無可忍,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猩紅的液體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兇猛的弧線,重重落在石地上。

  「結果……只能堅持七分鐘麼……」元封用衣袖擦拭嘴角的鮮血。

  矛鑊瞬間意識到這一幕的含義。這正是內力修為不足者遭受他剛才那一擊應有的反應。他瞪大眼睛,憤怒從震驚中升起,猛地站起掐住元封的脖子將他提起,惡狠狠地盯著他,「你在耍什麼把戲?你的梅墟功法呢?」

  「你瞧,我說得沒錯吧?看看你現在急得像條狗似的,真相可不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元封面色蒼白,聲音微弱,但他仍努力地揚起嘴角,送給矛鑊一個嘲諷的笑容,「沒想到你這個四明宗的掌門居然連大名鼎鼎的閉流神功都不知道……」

  「閉流神功?那是什麼東西?」矛鑊緊緊掐著元封,只留給他一道勉強能呼吸的縫,眼神中滿是疑惑,「我問你,你身上到底有沒有梅墟神功的秘籍?再不說,我就殺了你。」

  「像你這樣的老古董可能不知道,那張載有梅墟神功的光碟,咳,是經過特殊定製的藍光光碟,」元封艱難地抓住矛鑊的手,試圖鬆開卻始終無能為力,「讀取一次後,裡面的數據就會被自動擦除。我再次讀取時,裡面什麼都沒有。咳,也就是說,目前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梅墟神功修煉方法的茉莉,已經被你這個白痴親手殺掉了。」

  「你這個混蛋……」矛鑊加大了力度,似乎要將元封撕碎。

  「輕點,我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我本職是個攝影師,平時隨身帶著一堆小設備……」元封顫巍巍地拿下別在胸口的墨鏡,鏡面本身就是一個能聯網的電子攝像儀,「這七分鐘內的一切畫面和音頻,都是實時傳送到外面的……」


  元封並沒有愚蠢到將這些信息放在公共網絡上直播,他只需在傳輸到電腦的同時,將這些信息傳遞給一個人,一個能在知曉真相後,徹底站在他這一邊的人。

  「雷聲達!」元封艱難地扭過頭,聲嘶力竭地朝洞外大喊。

  四明心法第八重——枕山負海。浩瀚的元氣瞬間逼開了矛鑊,雷聲達應聲而至,身形如風,一把抱住將要倒地的元封,迅速在他身上點了幾個穴位,「這樣能暫時延緩你的傷勢,你快走,這裡交給我。」

  「人都疏散完畢了?」元封的脖子一陣輕鬆,隨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肺給咳出來。

  雷聲達點了點頭。

  這就是元封爭取這七分鐘的意義,因為誰都知道,一旦這兩位武功極高的武者開打,整個四明山將會山崩地裂,結果不堪設想。

  「雷聲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要站在這個小子這邊,與我為敵嗎?」矛鑊的目光冷如刀鋒,銳利地審視著雷聲達。

  「掌門,這是我最後一次如此稱呼你。」雷聲達緩緩跪下,動作如同沉重的古鐘落地,帶著幾分決絕。他的眼中泛著淚光,聲音卻不曾動搖,「自此你我恩義兩斷,你曾經的教導之恩,聲達來世再報。但今日,我不得不向你討一個交代。你背離武德,殘害無辜,為武林蒙羞,更為世人所不齒!」

  矛鑊眉頭微蹙,臉上掠過一絲陰翳,冷笑道:「背叛宗門,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背叛宗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雷聲達的聲音平靜,卻仿佛敲擊著洞穴的每一寸石壁,迴蕩在沉悶的空氣中。「你以宗門為掩護,行私慾之事,草菅人命,真正背叛宗門的,是你!」

  「你以為憑你就能阻止我?」

  「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如你。」雷聲達的臉上沒有一絲退縮,「但我有把握,讓今日的你我誰都走不出這個洞窟。」

  一時之間,兩人的對峙宛如天地間的肅殺之氣驟然凝聚,四周的寂靜仿佛凝固了時間,連洞外的風聲都似乎遠去了,只剩下彼此之間無聲的交鋒。

  雷聲達余光中忽然瞥見元封仍立於原地,尚未離開,心中頓時焦急。方才他為元封封了穴道,按理來說,他應當早就恢復了行動能力才對。

  元封站在原地,望了一眼洞口,眼神複雜而難以捉摸。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向雷聲達,低沉而堅定地說道,「對不起,我騙了你。但現在別無選擇,只能賭這一把。相信我,一切如我們所計劃地進行。」

  話音未落,元封轉身,毅然決然地朝洞穴深處奔去。矛鑊眼中殺機驟起,他知道元封絕不可能有任何好意,絕不能讓他得逞,立刻縱身追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雷聲達一躍而起,攔在矛鑊面前,身影如泰山般沉穩,擋住了去路。

  「抱歉,此路不通。」雷聲達決然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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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明山的山風自古以來便帶著幾分清冷,但在今天卻摻雜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山間的巨石似乎在無聲地哀鳴,山體不時發出低沉的轟隆聲,仿佛有一頭沉睡千年的石龜在逐漸甦醒。

  一群四明宗弟子正倉皇地逃下山,腳步踉蹌而急促。每一步踩在碎石和枯枝上,都仿佛踩在懸崖邊緣,隨時可能跌入無底深淵。身後的山體開始劇烈顫動,仿佛不堪重負一般,崖壁上的巨石鬆動,隨著轟鳴聲滾落而下,砸碎了山下的古樹和溪流,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山的深處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又是一陣巨大的震動,仿佛山體內部被人猛然擊穿,深處的岩石在某種強大力量的衝擊下紛紛破裂。山壁上的裂縫如蛛網般迅速擴散,幾塊巨石脫離崖壁,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直衝而下,轟然砸在山道上,頓時掀起漫天灰塵,遮蔽了逃亡者的視線。

  空氣中開始瀰漫著一種灼熱的氣息,仿佛從地心升騰而出的火焰,灼燒著每一個逃亡者的皮膚。遠處,原本巍峨的山峰開始緩緩傾斜,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扭曲,峰頂的巨松被連根拔起,飛速捲入那場激烈的交鋒之中,頃刻間粉碎成無數碎屑。

  幾名弟子回頭望去,只見山巔的天空驟然變得陰沉,黑雲如墨般翻滾,其中夾雜著陣陣雷鳴,仿佛天神在宣告審判。狂風怒號,裹挾著山石與殘枝如同利刃般呼嘯而來,將沿途的樹木折斷,岩壁之上更是不斷崩裂出大塊石灰,仿佛一場末日般的景象正在眼前上演。

  突然,一道璀璨的光芒劃破烏雲,宛如天穹裂開了一道口子,刺目的光線瞬間照亮了整個山脊,緊接著,一股浩蕩的氣勢如洪水般傾瀉而出,頃刻間將原本靜謐的山林捲入一場無法言喻的毀滅之中。那股力量所過之處,岩石粉碎,樹木連根拔起,整個山體似乎在震顫中搖搖欲墜。

  經過數分鐘的天地撼動,四明山終于歸於寂靜,然而眼前的景象早已面目全非。曾經巍峨的山體如今成了一片碎石與塵土的廢墟,山上的建築無一倖免,全數崩塌成了殘垣斷壁,石柱、飛檐散落在風中,帶著某種末日般的沉寂。

  就在這一片廢墟的中心,一個身影緩緩升起,破碎的石塊在他腳下無聲滑落。他的每一步,仿佛都在踩踏著這片被摧毀的山脈,甚至連天地都為之退避。原本聚集的烏雲如同受驚般四散消退,灰暗的天幕突然被金色的光輝撕裂,陽光直直地灑落在那人身上,將他籠罩在一層神秘的輝光中,宛若神明。

  他抬眸,聲音響雷般滾過殘破的山間,

  「見到掌門,何以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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