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偷家
黑暗、狹窄……熟悉的寂靜、熟悉的孤獨,但居於其中者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往日裡伴身的安全感。
他蜷縮在囚籠里,瘦弱的軀體上傷痕累累,根根折斷的手指以肉眼無法分辨的微小頻率抽搐著;他心底渴望著匕首與利劍、渴望跳起往昔那熟稔的地穴之舞——不求能夠手刃敵人,只寄於能自我解脫,免受之後的身心侮辱。
嘩啦……嘩啦。
幕布被掀開,刺眼的陽光灼得他本就殘破的軀殼遍體生痛。
「怎麼樣,黑山外的世界很漂亮吧……地里的小老鼠?」
左臉上長著醒目大痦子的無毛人朝著他咧嘴樂呵——那痦子裡探出的十幾根長又粗的黃毛被他匝了個鐵箍,別出心裁的束成一綹。
囚禁生物無動於衷,他原本迥異於同族的明亮雙眸早已失去光澤,變得和其與生俱來的皮膚一般灰白。
鼴鼠人!
對於能倒背大陸智慧生物譜系的學者而言,牢籠者那毛茸茸的體貌特徵無疑佐證了其歸屬獸人族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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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從出生伊始便一直生活在地底,曾經是那麼渴望族中長老們口述的驕陽、晨花、旅行和冒險故事,不顧雙親阻攔偷偷溜上地表的他而言。
直到被這些無毛人無緣由的追擊、喊打,自己方才徹悟——地面上賜予他的只有那滿滿的惡意與歧視,只有那能灼瞎他眼眸的光線、刺痛鼻子的花香。
生活非如詩歌所頌,終有一日你會滿心失望。
自己被捕了——落在父母口中最卑劣邪惡的異族手中,這群無恥之徒利用陽光與弓弩封鎖了他的劍舞、細長的飛鏈捆住了他的身體……讓少年淪為了一個失去自由的奴隸、一件稀奇的商品。
……
「嘿嘿,小老鼠,我勸你還是趕緊交代部落的所在地吧。」
肉痦男捋著那撮黃毛,操著不熟練的獸人語賤兮兮道:「不然,即便雷布斯老爺有耐心,你那滴水不進的身體也扛不亻——噗嗤!」
唔?
不知為何,那耳邊突兀傳來的異響使他心底莫名湧出一股衝動,鼴鼠少年掙著全身僅剩的力氣、微微抬頭。
鐵箍男左臉上的肉痦子紅艷似裂,仿佛隨時會滴出血來——也許是那地底下罕見的橙黃光線刺壞了他的雙眼,那痦子在少年的視角里緩緩擴張、蔓延,很快便布滿整張臉龐。
這卑劣傢伙的左臉上怎麼突然長出一截細長木棍?
或許是長久的饑渴使他的身體產生了幻覺,少年努力眨巴了幾下眼皮試圖進一步確認。
「敵襲!敵襲啊!」
囚籠一兩步外傳來男人驟然吃痛的哀嚎。
砰。
不足一息的時間,眼前的無毛人便轟然倒地,幕布如往常般再次落下,鼴鼠少年重又進入了黑暗的懷抱。
但是,原本應該安靜的無毛者據點卻在肉痦者的嚎聲中喧囂了起來。
憑著種族天生的強悍感知力,少年聽到五十步內的弓弦聲響起、隨即又傳來一聲痛呼,在罵罵咧咧的嘈雜聲中,武器碰撞的聲音兵乓作響,很快又是一人倒地呻吟。
三。
被囚者默默記起數字。
一記沉重的鈍器擊打,又一人翻身匐地,陷入族中幼嬰般的睡眠——沉睡者的同伴顯然沒他那麼好運,其頭顱被利器聲橫斷後高高揚起,它在半空中翻飛了一圈後,與那笨重的身軀一齊匍地、濺起片片漬液聲。
五。
「投降!投降!各位大爺收手吧!別再砍啦!」
叮噹……叮噹。
……
「真是不耐打,這就完啦?」
「你還想怎樣,這個戰果難道還不香嘛?」
「乖乖趴在地上別亂動,我去拿繩子去。」
「嘿,這些傢伙已經繳械了,你要幹嘛?」
噗嗤×3
「你有病吧!」×2
……
一場突如其來而又大獲成功的奔襲使絕望情緒在據點裡席捲,帶走了駐守者們欺軟怕硬、強打逆風局下本就不多的勇氣。
殘存下來的傢伙們似乎放棄了抵抗,少年聽到了武器被拋下的鐺鐺聲。
但接下來的幾句蘭斯語,他就聽不太懂了,少年盲猜是在談判,聽著那逐漸高亢的語調與突然傳出的劍刺聲,這應該、也許、大概是談判破裂了——又是三具屍體伏地。
八。
「老子和你們這些崽種拼了!」
據點裡僅存下來的、聽著像是頭領的傢伙發出一聲困獸之吼,隨後大刀呼嘯。
鼴鼠少年三天前曾被這同款的刀風逼得無可奈何,可此時,他卻已經猜到了結局——對決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結束,那不斷破出的風嘯在劍貫肉體聲中嘎然而止。
不過一息,少年的耳邊便傳來大型生物倒地的巨響。
九個,結束了嗎?
墨色的寂靜將他復裹,不知為何,那股貫穿少年短暫人生、缺失數日的安全感兀然而生,這使他仿佛重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部落、父母的身邊,回到了那永無止境的、黑夜世界的錯覺。
啪嗒……啪嗒。
襲擊者的腳步聲愈發臨近,鼴鼠少年屏住呼吸、腫脹發炎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接下來的遭遇無疑將會改變他的命運。
來者會是誰?
拔刀相助的冒險者?
屠戮弱者的惡魔?
亦或是一隊更為強大的、消除競爭對手的販奴團伙?
幕布被緩緩掀開,少年忍著灼瞳光線帶來的強烈生理不適,逼迫自己將視線落向囚籠外。
「咦,獸人?」
褪下布簾的過程中,右手食指上戴著枚金黃鱗樣式戒指的青年出聲。
鼴鼠少年咬著嘴唇、沒有搭話。
啪嚓!
見沒有回應,臉上淋滿血跡的驚奇者高揚起雙手,一斧劈斷牢籠處的木枷。
「雖然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
打開籠子的青年托著下巴、踢了腳籠邊,「不過運氣不錯,你自由了,出來吧!」
「無毛人?」
這位獸人囚徒復抬起頭。
三凹環抱的崖面金風吹拂;唯一的出入之口沐浴在寒陽下;跌下枝杈、喉頭泣血的哨鷹徒勞撲哧著落箭殘翼。
這是鼴鼠少年自來到地面上,第一次直視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