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關原合戰(一)
第273章 關原合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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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聖人進抵洛交縣,即陝西富縣。
很好,楊可證母族居然沒派來嚮導,也在觀望。
當然,這很正常。
關北豪強如延安高氏、夏州梁氏等等,田連阡陌,擁兵自重,儼然已有魏晉地頭蛇的氣象。楊家雖然往宮裡塞了女人,也素來恭順,卻不意味著要為此捨棄地方利益。
關北被平,無論忠奸,他們肯定都會被肢解。看人臉色,哪比得上占山為王?
不過,聖人也不甚在乎。
就是奔著解決這些問題來的。
不上梁山,那就去死。
在洛交歇了兩天,十九日一早,諸軍打點行裝分頭出發。李仁美率馬步、騎兵一萬第一個走。
小王和劉仙緣也在此分道揚鑣,率兩萬人開赴延川防禦李克用。攻打慶陽、北地的李瓚他們沒一起,在京城就分手了。
第一次指揮多點面會戰,還有點心理壓力。無它,易敗。但不分又不行。一分,就不好把控。
規劃經常都是狗屁。你到了我沒到,這邊殺得屍山血海那邊在度假才是常態,只能看當路指揮官的水平了。
又沒無線電,消息傳遞緩慢,微操的空間有限。
至於機槍向左移動五厘米,更是不可能。
李瓚、司馬勘武,聖人不怎麼擔心。將門世家,也是老軍頭,也考察過,當一路招討沒啥問題。
李仁美後世能打得張承奉叫爸爸,割據數十年,不至於搞不定銀、綏,但還是有點焦慮,畢竟只給了他一萬兵。
但也沒轍。
看似十幾萬兵馬,河南派了三萬人備汴,潼關部署了五千人防楊守亮。京城要守家……所以用起來卻捉襟見肘,顧慮重重。
好在,天后在身邊,終是能撫慰一下心情。
憂心忡忡的和張惠、石鳶吃完午飯,聖人才押著輜重向統萬城緩緩上路。
這回,必拆了這該死的「白城子」!
在沒有烈性炸藥、飛機火炮的時代,在敵人不內亂的情況下,面對這麼一座堡壘,你該怎麼辦?
後唐五萬精兵圍攻三個月,期間想盡一切辦法,然城堅如鐵石,一鋤頭下去火星四濺。打地洞也是——「官軍穴道至城下,鏟鑿不能入。」
只好灰溜溜收軍。
這應該也是被趙二毀城的原因。英雄所見略同。臥榻之側,不需要這麼恐怖的日不落要塞。當然,在這之前,還是先想想怎麼破城吧。
實在不行,殘暴一把,扔鼠妖?惜為名聲所困。仁義的面具戴久了,就長在臉上了,想撕下來,就會面目全非。方今天下依然比爛,仁義之名作用還大,不能因為党項而捨棄。
當然,若百般不得,也只好行萬難之事了。
「至尊。」耳邊傳來輕聲呼喚。
張惠的心情似乎不錯。自出了京,車簾便沒放下過。一直靠在窗邊,靜靜看著車外新鮮的田園牧歌,奔流河水。嘈雜而沉默的馬隊,只有這輛車上,一雙清澈眼眸、一張麗質國色、半身白衣白幅巾倚窗而露。
路過的飛騎信使餘光瞥見,多會看上一番,直到錯過。
騎馬走在車側後三尺的聖人聽到,往前走了幾步,在窗邊出現:「天后。」
「腳下大道如此古樸蕭瑟,有名字嗎?」
「就是參天可汗道。」聖人解釋道:「後來西虜崛起,西隴動盪,絲路要走與我友好的回鶻,然後從受降城渡河入關,沿麟、銀、延、鄜直達長安。走的人多了,年代又久,難免會有此感。」
「參天可汗道………」多麼強的正統氣象,張惠品味這個名詞:「昨天停駐的洛交就是節點之一?」
「是的。」
「對鄜州有了解麼?」
「不多。」聖人搖搖頭,遲疑道:「杜甫在鄜州住過?」
「嗯呢。」張惠大眼睛眨了一眨,波光流轉,一字一句:「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便是他的作品。」
「寫得好,但——不解其意。」聖人含糊道。
「翻譯成白話就是……」紅唇欲流,懸溺輕啟:「今夜鄜州的月色,只有你在閨房獨看。想到你母子,好傷心。你也在想我吧?我猜霧已濕了你的發,星辰夜凝讓你抱臂微冷。還要多久我們才能並肩坐在月下,讓明月看著我們為彼此擦乾眼淚……」
「信,達,雅。」聖人拍手稱讚。
女人解詩,別有意境。旋即一怔。思鄉詩被天后這麼翻譯出來,怎麼有點——曖昧?
你,是在撩我嗎?
還是我的錯覺「她喜歡我」?
不過不管怎樣,這都說明了很多事情,表達的東西很含蓄,也很多。對兒女的擔心,有對自己心意的疑惑?有對未來的設想?有理解,甚至示………愛………?
難頂。
若非行軍途中——
馬蹄噔噔,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收回目光。
「要一直把我帶到統萬城嗎?「長久的沉默後,張惠問道。
「對。「
「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張惠撩了撩耳邊秀髮:「可以把我們丟在途中某縣某驛站。軍人跋扈卻不傻,未必敢對我們如何,我也不怕—」
「我怕。「聖人不容置疑道:「你沒罪,你唯一的罪就是舉世無雙的美,這是不被容忍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小心翼翼的愛過一個人。單純的,無與倫比的,最後沒有在一起的人…………我不想有。」
張惠白天鵝的脖子上浮起雞皮疙瘩,被撞亂了心弦。
濫情至此………那日飲馬門之別,我怎麼感覺每個女人都是你的無與倫比。
若遇到你的時候,我還是少女之身就好了。得到了你的最珍惜,我卻已失去最好的可給你。
「還記得河中會戰、扎豬闖到汴梁城下的事麼?」張惠思維跳脫,又問道。
「嗯。」
「扎豬離去時,在營地留了一封信,上書奉詔為天后退兵。
「有這事?」
張惠點了點頭,放下了窗簾。
不管真假。那一日,我們的故事開始。
一聲清脆長嘯,鷹擊長空。張惠伸出右手,金雕徐徐俯衝,穩穩停落。俄而,又振翅衝出,在聖人頭頂盤旋,最後降落在肩膀上。
「它叫蒼君,你會喜歡的。」
前往統萬城的行動一切順利。
路上接到多份急報。
圍繞蘇州控制權展開大戰的楊行密、錢鏐分出了勝負。錢鏐敗回杭州。吳軍安仁義等窮追不捨,杭州羅城緊閉,傳言錢鏐已為亂軍所殺。
河東、幽州交惡。
李克用扶持劉仁恭後,留兵數千戍燕,時間一長,和本地衙兵不對付。這不,這次被殺了許多。李克用大怒,把劉仁恭罵了一頓,並殺高思繼諸將。事發後,幽州軍群情激憤。
雙方都不是善茬,估計很快就會開干。
聖人樂見其成。
幽州軍實力僅次朱溫,就讓外舅去碰一碰,看誰的腦袋硬。
汴賊徐懷玉、劉重霸入寇河南,不知是出來創業還是朱大郎收到了自己北伐的消息趁火打劫。
除了盤算各種信息,剩下的就是枯燥的行軍生活。
走路,騎馬,坐車。又騎馬,走路,坐車。軍士如此,民夫如此,聖人和張惠等人也是如此。全程走路沒人撐得住,全程騎馬,坐車,你的襠和屁股也頂不住。
四月二十五,全軍已過杏子水,進入後世陝西志丹縣、延安市之間的黃土高原。這裡地形破碎,溝壑縱橫,道路坑坑窪窪,很不好走。晴天狂風一吹,漫天風沙撲面而來。一下雨,大軍往往癱瘓,堵幾里路。
也拜車馬和騎兵所賜,大軍平均一天才走二十里左右,經常還得停下來等騎兵和輜重隊,搞得都是身心俱疲。
騎兵比步兵快嗎?機動性、活動能力、突擊作業範圍碾壓步兵,趕路遠不如。
無它,馬的耐力差,夜伏晝行的不間斷長途趕路是越走越拉。
後世某次和一個朋友去某個鄉村。凌晨出發走到晚上八點左右趕到地方,路上打著火把邊走邊聊沒歇過。回來在村民家租了兩匹馬騎回去。結果一路不停餵草,找地餵水,馬不想走了就得停,小路牽一步走一步,各種狗屁倒灶,愣是第拂曉才回抵。
四月二十八傍晚,大軍抵達塞門鎮。
《安塞縣誌》:「塞門鎮本在夏州寧朔縣境,開元年移盧子關之金明鎮。熙寧二年,夏人請納塞門等鎮以乞綏州,詔許之。」
到這,就進入党項高發區了。北宋那會,這一線就是宋夏交鋒的前沿陣地。
偵查來報,這座軍城空無一人。諸軍聞訊暴怒不已,埋怨沒女人沒接待,聖人卻喜滋滋的。你們沒女人,我有。大兵過境,原本也沒指望這裡炊煙裊裊。有城有宅舍,就不用紮營了。
爽!
打仗什麼最累?擊槊?趕路?屁!紮營最累!
周而復始的伐木、紮營、挖坑、填土、拔營、再伐木、再紮營………麻。
在塞門城駐下後,大軍一面休整,一面派出精銳兵分數路。
中郎將符存審、崔無慈等七人各率騎卒三百,奔赴寧朔。這裡是秦長城的一段,出了豁口就是統萬城的輻射範圍,戰鬥風險急劇抬升。為防倉促遭遇敵人主力,就不得不高強度偵查。
阿史那應臣、趙寵則以輕裝步兵數千,帶著民夫前往塞門城東南毗鄰的延昌縣、罷交谷一帶劫掠。
風聲這麼緊,延昌百姓也跑光了。見狀,考慮到數萬人馬的吃喝拉撒不是小數目,為著減輕負擔,諸將都建言去開寶箱,看百姓家裡有沒有給王師留糧食財貨。
幸好百姓已經全跑了,不然被架在火上烤的聖人又要造孽了。
一群神經病!
得慶幸自己軍隊剔除了很多不穩定因素,並通過惡人軍宣示底線在哪,讓殺材們有點逼數,不會太離譜。後世趙宋伐蜀,宋軍走一路搶一路奸一路,吃人的喝血的,還有精膾的——「取女割乳而食。」戰後統帥王全斌等人直接被判——「百官進議,全斌等罪當大辟。」
要求把行營高層五馬分屍!可想而知軍隊幹了些什麼。
頭疼。
回到小院和張惠說了會話,心情才好點。
天仙元君今天換了套粉色大袖道衣,橫簪翡玉冠。兩腮畫了微紅胭脂,眉心一點鈿痣。
就那麼雙掌攤在膝蓋上,於蒲團上盤腿而坐,闔目冥想。只一看,就挪不開眼了。
太仙了!
回過味來,才發現天后化了完整妝容。
怎麼開始打扮上了?剛擄——呸,剛娶回家的日子很樸素的。
不過相比之下,更喜歡天仙元君之前那一身曳地白裙、金花朦朧白幅巾。
別的女人穿都沒那味。
只有天后,是如此恰如其分。
五月初三,大軍依次離開了塞門城。這個時節,長安的桃花已經謝了,但塞北的早晚還是一副料峭。軍士們扛著旗幟,哼哧哼哧地跋涉在天光氤氳,長滿裸子和蕨類植物的寂寥黃原上,更顯渺小,清冷。長河落日,一條條斜影被拉得很長很長,戰馬渾身汗氣蒸騰。
聖人和張惠、石鳶、張月儀戴著斗笠面紗,騎著駱駝慢慢走在隊伍末尾。
組合起來,倒也是寂寞夕陽下的一道別樣風景。
就是不知跨過長城之後,這些人們會有多少葬身北疆。
所謂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祈禱在自己的指揮下,不至於此吧。
大軍就這樣一邊護著輜重,一邊眼觀八方,走走停停,逶迤而北。五月十一,最後一批墊後部隊湧出關,與等候接應的聖人匯合後,繼續前進。
無聊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五月十七,全軍抵達統萬城西南的無定河上游東岸,即後世的紅柳河。
長安至此,凡九百里。從四月十一出發到今天,一共走了四十一日。沒法,盆盆碗碗多,地理也不熟,一路還要搞這樣搞那樣。
「這就是無定河嗎?」張惠揭開頭紗,在河邊脫掉鞋子坐下,用腳丫在水裡劃撥著,微微眯起眼睛,眺望遠方綠洲、森林。又摘下斗笠,打散頭髮,任由大風吹臉,吹起狂舞的黑絲:「真美…………迥然不與中原同。」
心情都變好了,舒暢了。
她好想大叫一聲。
「注意安全。」聖人扶著一根柳樹站在張惠身側,憐愛地看著她,馬鞭一指:「上游十餘里即朔方縣,又曰什賁城,漢武帝古城。城外有兩鹽池,質綠白,顆粒大,宛如寶石。上游還有沃野泊,黑水河,德靜縣,彌渾河……」
「那裡——」聖人又指向東北:「在看不見的天際還有契吳山,山有一城。赫連昌依山而建,曰契吳城,又曰白城,城裡有勃勃廟。」
張惠一邊順著遠望,一邊點頭。
「契吳俊秀,臨廣澤而帶清流,等揚了党項,就在此興造離宮。」還沒開打,聖人就在她面前豪言壯語:「你喜歡沐浴,那時夏日便在林中溪泉瀑布徜徉。每冬千里冰封,就在吳嶺之巔與你攜手,俯瞰那大雪紛飛的河山………離宮名都想好了,就叫天仙宮,阿惠宮。」
「我要讓後人永遠記住你。」
張惠忍不住笑了,也有些感動。
但——終究,那個和你並肩笑看的位置,站的不會是我。
何其幸運,與你相遇,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為你開懷大笑的權利。
「咳咳!」趙嘉看了妹夫一眼。
差不多得了!
聖人臉已厚到一定程度,又說了會話,才過去和諸將談起公事。剛才和張惠講的那些,其實都不算什麼。從軍情的角度,大軍現在對這片是兩眼一抹黑。
叛軍有多少?分布在哪?步騎混成如何?披甲率幾何?都是哪些氏族、部落?彼此什麼關係,可靠水源,當地有沒有瘟疫,友軍部隊在哪?幾乎一個都不清楚。
聖人還是老套路:選址,伐木,紮營,然後搜索四方。
「你——」聖人想了想,把德王指派給了都虞侯劉勃:「帶大郎看野外軍營是怎麼構建的。」
因為武熊已經傳來有敵人尾隨、窺探的消息,並在黑水河以北偵查到有蠻夷集結,叛軍可能會伺機尋求野戰,聖人不敢怠慢,趁著大部隊紮營的空當,自率兩千騎外出沿無定河跑了一圈,親自確認了上下游十里兩岸。
營地完工已是午夜。
夏州樵採不便。倒不是說沒樹,而是沒那麼密。塞北這會的生態基本符合該有的物候林帶。但比起南方還是顯得脆弱,多來幾次戰爭,伐上幾次木,很容易癱瘓。
因為要隨時投入戰鬥了,戰兵的晚飯都是小麥湯餅,額外給了肉,果脯、醃菜、炒豆之類的小吃。聖人也吃的這些,不過考慮到有女眷,張惠姐妹又有孕,加了一些奶製品和蒸米飯、蒸蛋、豆腐湯、鹿肉、新鮮果蔬。
天后給自己的第一胎,可不能出問題。
餐後,舉著火把巡視了一圈。氣氛已經到位,軍士們都緊張起來了,難得的吃過晚飯就睡了。都虞侯們拿著斧頭神出鬼沒,這種時候亂跑亂叫,沒正當理由,抓到路口就砍頭。見一切井井有條,聖人才回房休息。
張月儀、石鳶已經入睡。剛洗完澡的張惠光著膀子坐在床邊梳頭。戰鬥在即,聖人也沒心情做別的事,摟著張惠交換了一番口水,便抱著她睡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