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浮生半日
第271章 浮生半日
「臣等議,按元和藩方格局,北院觀察司暫設48路採訪。路以下,以數縣之地,置左右聽說使。聽說使以下,置指揮使、散員吏若干。指揮使以下用事者及線人,謂之千里眼,順風耳。」
「各路採訪,關內駐長安,關東駐東京,關西駐金城。成都、河南府、北京、揚州、江陵、范陽、鄴城、常山、潯陽、廣州………置監理司。」
「南院觀察,設朝廷、西都、宮中三路採訪使。宮中轄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洛陽宮及金城宮、長春宮等離宮和禁院。」
「南宮寵顏為安全南院使,高明月為南院觀察,上官慎為南院監理。張承業為北院觀察,源音為北院監理。」
「………」
「這便是初步的整個規劃。今後的問題是人員缺乏,這個只能徐徐推進了。」
宇文柔說完,便靜待聖人反應。她心情並不高興,相反很疲憊。這件事單靠中朝,實在太難。女人寺人的能力、見識,終究比不過士人,活動範圍也有限,總之缺陷和弊端太多。還得讓士人參與進來,形成一個以女官總領,宦官為羽翼,在外廣收士人、武臣為走狗、骨幹的局面。
這樣既能讓皇帝與外界有一個緩衝,還能分化兩者,並在有必要的時候把這些人拋棄做替死鬼,也避免女官從幕後完全走上台前,成為第二個內豎。
至於說不好拉攏。
陳蕃難求,來俊臣卻多的是。
只可惜目前還不是時候。多事之秋,不利於團結的事不能做。因為加強統治而加劇內耗,就本末倒置了。
另外,安全院一旦落地,開銷肉眼可見的會很大。光靠撥款無疑會受到極強制約。還得有獨立的經濟來源。等時機合適,看看奏請經辦一些產業。
「張承業選報的這批中黃門,且用且看。」聖人在奏書上勾勾畫畫:「除此以外,景福以前的寺人,不論好壞,一個也不能掌權。剩下的,就看你們施為了。我能前知兩千年,後算兩千年,卻不能事必躬親,面面俱到。」
「另,你離任宣徽前,把淑妃、樞密使、賢妃身邊的長御、侍從全部換了,換上去的,要新人。她們的老人,找藉口調去離宮。等等!」聖人補充道:「單獨換她們三個,恐怕會令其疑竇不安………把所有妃嬪都換了。」
宇文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為他的冷血、虛偽感到心冷無語,果然,你在床上說的全是假話。聖人,此時此刻,我對你愛意全無。也為此欣慰,兒女情長,只會蒙蔽君王的眼睛。也覺得感動。對自己說這些,說明在聖人心裡,自己才是最值得託付的那個獨一無二:「唯。」
聖人把奏書還給了宇文柔。
「對了,教你的宮文體和記帳法貫通了麼?」
「已熟練於心。」
「複述下。」
「標題頂格居中,寫明事由及奏書分類、名稱、奏事人、奏事司。屬於決策的,標題次行注釋通過、批准的日期,有關人。主體內容精煉扼要………附件在主體下單列。文右有年月日時、署名。奏事司、奏事人的印章蓋於二者之上。主送司、抄送司………」
「根據事務性質,奏書分平件、急件、特急,密級、機密、絕密,在封條上寫清楚………一應卷宗有編號、主體詞,以便歸檔、查找………」
「很好。」聖人打斷道:「不用背了,給你寫的範本保管好,今後都這麼來。等指揮使以上的人事都確定了,按教你的記帳法,按出身、年齡、有無子、社會關係等等,列個表給我。」
宇文柔點了點頭,好奇道:「臣一直想知道,陛下是怎麼想出這些神人法子的?」
「沒辦法,我就是神。」真想給你們講講千年以後的世界,給你們坦白我的來歷,可惜!聖人一笑而過,撫摸著她的臉:「不愧是北周皇室後裔,夠伶俐。」
古中國有表格嗎?當然,但效率低。好在宇文柔也是高學歷,智者,傳授點新事物並不難。以後還得對外推廣,學不會搞不好的話,說明智商著實感人,官就別當了。
「那又如何?比起李郎還是差太遠了。」宇文柔微微一笑,眨了眨大眼睛,走了。
聖人也離開瞭望仙台,領著大郎去麟德殿接見韓偓。
惑帝、愍帝那混亂的三十多年,使許多蠻夷擺脫了控制或處於擺脫邊緣。還有大量渠帥見中國多故,生輕傲之志。總之,蠻夷的翅膀是再次漸漸硬了。
回鶻在西域建國,在張掖建國。西海的吐蕃在尋找王子。契丹在對外擴張,試圖統一北方草原。黎、雅一帶的蠻子對西川發起新一輪侵略。交州猴子盜篡帥位………
如今,失去拓跋思恭鎮壓的党項也蠢蠢欲動。
大中年間,李忱為了防止党項做大,多次掃蕩關北,殺得蠻子們四處亂竄。
這種討伐不能說沒用,只能說腦子有包。
你能打趴党項,卻不能摧毀關北。關北地處華夷交界,舊的蠻夷被肅清,就會有新的蠻夷湧入。更別說党項這種族群龐大、氏族統治成熟、武力強橫、全民皆兵、已具有一定文明程度的族群。
要消滅某個氏族,易如反掌。要徹底消滅党項,卻是妄想。
除非你有韃清的耐心、殘忍,用若干年時間搜山檢海,將其完全殺光。
可這一來做不到,也是時代輿論和價值觀所不允的。
李唐之所以胡人走狗多得離譜,就在於它非常善於拉攏、洗腦胡人,搞的是聖唐認同。遼人禁軍有個番號,叫神策軍。精唐成分,自行品味吧。反之也能看出,洗腦還是很成功的。
滅絕種類,不是李唐上下的風格。
況且,包括党項在內的四方蠻夷,並沒有被聖唐亡國滅種的資格。
縱然天步多艱,照樣掃胡無敵。打垮你之後,有自信、有能力、有這個文化基礎搞定你。
所以,又一次大考到來了,不能比前人做得差。
「………保險庫副使臣偓拜見陛下。」韓偓精神矍鑠,見禮道。
「韓公。」聖人殷勤的招呼道:「快坐。」
韓偓坐下。
「在靈夏的廣袤土地上,揭竿而起的蠻子無數,以公之見,計將安出?」聖人開門見山。
韓偓卻朝他身後的李敬慎看了一眼:「何不問問殿下?」
真是個老狐狸!韓偓把話挑明了,聖人也不能無視,轉而問起李大郎。
「稟陛下。」李大郎說道:「北方蠻夷群起作亂,必是因為有人散布會強制推行蓄髮令、編戶令、會對他們斬草除根之類的謠言。只要派大臣宣撫闢謠,便可瓦解那些被威逼利誘、被誤導的蠻夷,再征討剩下的鐵桿反賊,計三月,靈夏可復。」
李大郎這個建議沒問題,歷來都這麼幹,可聖人卻聽得直蹙眉。
禿髮髡頂,鼠尾小辮,實索虜陋俗。
峨冠博帶,穿簪引孔,乃聖唐雅政。
蓄髮令是金城掃虜以來的鐵政,這些年在關西、關中能控制的地盤上嚴格執行。如今要進軍靈夏,也理應推廣,那些頑固不化的刁民自然應該狠狠鎮壓。讓你蓄個發都不干,還能指望你當順民、良民?
可按李大郎的說法,我還得下詔闢謠,表示不會推廣?
見聖人表情陰沉,韓偓忙給李大郎使了個眼色,補救道:「變夷為夏、普遍王道是中國自宗周以來的一貫國策,蓄髮令肯定要推廣,但不必在一時。方今仇敵還是藩鎮。俟六合一,再鈍刀割肉,蠻夷還敢、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那得多久?」
「不久,順遂則二十年,少則十年。」
話音未落,就聽聖人不悅道:「朕已年近三旬,豈能坐等十年?」
韓偓一窒。
「罷了。」李大郎在場,聖人也不好批評其師:「宣撫宜可,派誰去呢?」
「京兆少尹李幽幹練,新科進士秘書郎楊凝式智計過人,可為使。」韓偓提名道。
「准奏。」聖人從諫如流。
「唯。」韓偓應道。
「至於河東……」一想到李克用的表文——「巢亂以來,定難軍忠不可言,今海內下克上者不知凡幾,若流風、宗益以殺思諫為罪,則承奉殺索勛,左捷逐彥威,陛下何不討之?此乃同坐而異名,賞彼而誅此,使天下藩服,強者扼腕,弱者自動,誠非中興之術。」
聖人就煩。這老賊見縫插針,偏偏離得這麼近,讓人寢食難安。
「河東,便不復詔書了。」
有本事你就當一回高歡,來試試我是不是孝武帝元修。打服了我,就由你在晉陽遙控朝廷。
「唯。」
韓偓離開後,聖人意態悠然的看著垂手而立的德王。計三月,靈夏可復…委婉說叫氣血方剛。直白說,叫浮躁。別的孩子沒必要干涉,這是年輕人的天性。但對他,還得人工催熟。
「任何事,要往最好的結果去努力的同時,做最壞打算。如果我宣布三月平夏,最後三個月沒打下來怎麼辦?治國理政,行軍打仗,忌諱亂給承諾,亂開期限。」
德王聽得懵懵懂懂。他的社會經驗還不足以支持他理解這些話,便是很多成年人,也不懂這個道理。
聖人也不指望他立刻大變,擺了擺手:「磨石去,磨成一面鏡子。」
鍛鍊耐心和定力。
德王愣了一下,不解其意,但也不敢詢問,點頭走了。
大郎離去後,聖人又召見了劉崇望。說實話,真沒想到小馬兒會跑路。原本只是想給這廝上上壓力,趕緊殺了楊思遠五賊,然後慢慢收服,結果——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事已至此,只能接盤了。
打通湖嶺路,對於經營交廣、江西具有重要意義。為此,朝廷決定派出最後一位三公,以司徒劉崇望為中書令、湖南觀察使、江南諸道行營都統。
很快,劉崇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陛下。」
「聖人起身還了一禮,直奔主題:「應該收到消息了吧?還要請司徒走一趟。軍政怎麼搞我也沒什麼囑咐的,你自己決定就好。這次要好好辦他幾個殺材,給南人見見血。」
劉崇望早就聽到了要被外放的風聲,聞言道:「臣衰病之軀,盡力而為。不過陛下也不要太擔心。陛下可能不了解楊思遠這五個賊,文不成武不就是其次,最大的毛病就是高傲自大,對自己沒認知,否則哪敢和朝廷作對。這樣的人,不難對付。只是武泰軍王建肇,武貞軍雷滿,弄死他倆要費一番手腳。」
「有把握我就放心了。「聖人擠出幾分悲戚之色:「到了湖南保重身體,多多上書。」
悲傷沒有,不舍還是有的。不說多年君臣、輔政情分,單單這些年為帝國的無私付出,李某人也不想讓其離開、最後死於蠻荒。
倒是劉崇望自己很淡定,死在哪算哪。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社稷:「臣這次可能真的會往而不反,臨別之際有一番話想說。」
「司徒直言。」
「當年陛下不聽臣等再三勸阻,執意征蜀伐晉,最終盡喪六軍,幾致天傾。陛下想明白這兩次失敗的原因了麼?難道僅僅是韋昭度、張濬能力不夠,楊復恭從中作梗,神策軍戰鬥力不夠?」
「決不能這麼認為。」
「征蜀、伐晉即使得勝又能怎樣?」
「為什麼漢朝總是徵發所謂六郡良家子、三河騎士?為什麼我建國之初,天下折衝,關中三占其一?守內虛外而已。立國關中,關隴就是最重要的。關隴不寧去爭巴蜀、三晉,就算僥倖控制,兩鎮只需一起下克上,京西北八藩只需一次入長安,就能讓朝廷得而復失。」
「保持關隴的穩定與強大,舉關隴之眾以臨四方,則無往而不利。元和時代,關隴備兵十八萬。詔討淮西,朝廷不發一兵一卒,中原諸鎮雖不服不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上,這就是內重外輕的結果。」
「還有,用兵務必再三斟酌。」
「勝敗兵家常事,仗打多了,即使太宗復生,也不可能百戰百勝。軍隊駐紮在王畿,才是對四方最強力的威懾,人會自己嚇自己,劍沒有出鞘,人就默認它是鋒利的。而一旦開戰,天子的強弱虛實就會被觀察到、窺探到。」
「所以,審慎。」
「今後不管討伐驕藩還是蠻夷,都要號召諸侯,加強君臣聯繫的同時,讓他們在戰爭中得到削弱。」
「下克上乃我聖唐特色,武夫能克節度使,也能克陛下。要時時刻刻提防武夫,內心不相信任何武夫。要分化禁軍,讓他們形成派系,越多越好。」
「要親近良善恭順的臣子,要管教品性不純的臣子,無論內臣外臣。聽說掖庭令高明月因小過誅殺孩童數十,這是何等殘暴?要嚴加約束,不要讓她越陷越深。」
說到這,劉崇望頓了頓:「德王從小就孝順父母,尊師重教,謙遜守禮。淑妃跟隨陛下多年,臣對殿下也是有了解的。最為困頓、危險的時候,母子也不曾對誰有過怨憤。如果以後不立德王,也萬萬設法保全母子。」
「我都記下了。」淑妃人緣還真不錯,聖人肅然道:「對了,馬殷有一些部下請求入朝,大約千餘人。」
「來就收。雄兵十萬,還鎮不住這群喪家犬?」起身拱了拱手,劉崇望甩袖告辭。
送走老登,聖人又處理了一會公務,然後去和賢妃談心。
雖說已經不打算給李克用這幫鳥人面子了,但該有的工作還是得做。提前給朱邪吾思說清楚前因後果和自己的想法,免得兩口子因為李克用翻臉。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把關係搞好,也好避免和河東發展為你死我活的存亡性矛盾。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流逝了。三吳那邊,楊行密與錢鏐在皇天盪舉行世紀水戰。與此同時,老楊長期處於欲求不滿狀態的老婆燕國夫人朱延陵終於一邊開始唆使弟弟朱延壽造反,一邊與家裡英俊的侍衛眉來眼去,急欲找機會泄火。
魏博又慘遭窮昏頭的河東土匪搶劫。
中原,因關中霖雨匯入,黃河水位暴漲,汴梁下令在多段堤壩決堤,實行人工泄洪。事敗,黃泛數百里,淹死人畜官吏無計,而朱大郎還在和他老子留下的遺產們殺得不可開交。
成德仙師王鎔宣稱練就五色元嬰,受號萬壽真君,百官皆賀,衙將王子美等不賀。鎔怒,貶為城門尉。
西蜀,崔益降服果州(四川南充市)刺史張雄,進軍成都。
四月初一,聖人手捧鮮花陪二嫂孟才人、情人長生天仙元君張惠過完了三十四歲生日,聖人有感美人終究會老,悶悶不樂。不過好消息是,在他的賣力耕耘下,大寶貝張惠懷孕了,而且肚子已經微微顯形。獲悉後,狂喜的聖人當即編了個理由令朝廷暫停執行死刑,惡人軍每天加一個醋餅,為愛妻愛子祈福。不容易啊老朱,讓你老婆懷上胎,是真難啊。但是,我可不會像你那麼心疼她,必讓天仙君生到絕經為止。
隨後沒兩天,朝廷下詔為思諫申冤,敦促定難軍改過。
初九,三輔宣布戒嚴,侍衛親軍司指揮公事郭猛、天策軍、殿前都點檢朱瑾、北門四使上告:軍士皆已返回營地。
北伐,即將到來。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