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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竹林貓影

  「拜哪個堂口呢?」

  周伶衣講話總是很利索,並不問周玄為什麼想點香。

  「說書人,想跟老袁學手藝,但我估摸他不一定答應,我想著跟他把師徒這事兒說開了。」

  「嗯,我知道了。」周伶衣輕輕點頭後,說:「剛多喝了幾杯酒,有些撞頭,我先回屋休息,袁老那邊我回頭幫你說說情。」

  「不用……」

  周玄還想說不用呢,結果姐姐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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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講出了口,周玄心緒緩解了些,抽完煙就回席上繼續喝酒。

  這場酒,喝到深夜。

  周玄是最後一個離席的人,他在等!

  等袁不語,

  但等到席間空無一人也沒等上。

  「老袁既然不來,那我就去找他。」

  周玄起身,在穿過第三張宴席桌的時候,發現一樁怪事——這張席上的菜是給「它們」吃的,現在,其餘菜都在,唯獨少了那條「魚生」。

  「喵!」

  一聲貓叫,從不遠處的屋頂上傳來。

  「或許給貓子叼走了吧?」

  周玄沒多想,走向了袁不語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周家班內院的最北面,內院不像一整片土場的外院,假山幽亭修了不少。

  袁不語的宿舍外邊有個亭子,亭邊有片小竹林,平日裡沒人來這個地方。

  周玄路過小竹林時,聽到一陣窸窸窣窣之聲,不像風打竹葉的響動,像野貓在啃咬著什麼……

  「這群貓大半夜挺忙。」

  他剛想繼續走,眼睛餘光瞧見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誰?

  周玄歪著頭,貓著腰,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竹林邊緣,扒開擋眼的竹葉,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黃酒味。

  然後,他瞧見一個人蹲在竹林深處,手裡抱著一條生鯉魚,大口大口似野獸般的啃食。

  魚尾魚腹的肉已被啃得乾淨,就兀自有半條森白的魚骨,像條繩子晃來晃去。

  「原來席上的那條生魚,不是被野貓叼走了,是被人給拿走了?」

  周玄只覺場面有些驚悚、噁心。

  他奶奶的,周家班怎麼會有這麼變態的人?

  他想往前走,好看看那人到底是誰,大半夜不睡覺,趴這裡啃生魚。

  剛剛抬腳,一隻手按在周玄的肩膀上。

  「不好……」

  不詳的念頭,從周玄心底涌了出來,席間時,徐驪說生魚是給「它們」吃的,

  也就是說,

  這個啃生魚的人,或許是……

  周玄緊張得呼吸都在變重,但也僅僅持續了一兩秒,他膽子又大了起來。

  這是哪兒?

  周家班!

  兩大神人坐鎮,能怕「它們」,他大大方方的扭頭,去看手的主人,「它們」……沒瞧見,卻瞧見了袁不語。

  「袁……」

  「噓!」

  袁不語中指豎在嘴唇上,示意周玄不要發聲,然後他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後,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掌上作緩慢行走狀,意思是「輕輕的離開,不要打擾吃魚的人」。

  周玄信得過袁不語,按他說的做了,在出竹林的那一刻,他仿佛聽見啃食生魚那人,發出一聲愜意的貓叫……

  兩人到宿舍後,周玄問:「老袁,吃魚那個人是誰啊?」

  「哎,名字就不講了,但我保證他是一個好人,頂好的人,哪裡遭了災他就去捐錢,吃生魚也是迫於無奈,和他小時候遭過的天災有關,別去打擾他。」

  「老袁,你這話跟直接點名有什麼區別?」

  整個周家班,除了余正淵,誰還能到處捐錢?

  周玄靠緊椅背,沒有當面講出余正淵的名字,他覺得袁老頭把他帶出竹林做得對……若真把大師兄狼吞虎咽生魚時的血腥模樣,瞧個清清楚楚,往後生活里再相處,便會回想起這一幕,日子久了一定會有隔閡。


  就像不小心挖出一個人的骸骨,雖然迅速埋上了,但心裡總知道地下埋的是什麼,哪怕地上開出了花,長出了樹,想的卻依然是地下的骸骨。

  周玄不再繼續聊余正淵,也不問到底是什麼天災導致大師兄啃食生魚,更不去想大師兄為什麼會發出那聲貓叫,他並不想挖出那具骸骨,

  因為,大師兄是個頂好的人。

  袁不語也很默契,像忽然忘記了竹林之事,只告訴周玄:「你現在來找我幹嘛?拜師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想,退一萬步,總得準備準備吧,你回去等幾天。」

  「我沒說是來聊拜師的。」

  「那你幹嘛來了?」

  周玄從口袋裡摸出包煙,給袁不語點上:「我就是想勸勸你,別有壓力,我拜你堂口自然挺好,但你要真不收,我去找找別的堂口點香也不是不行,拜師收徒,得雙方自願……」

  「你從哪兒瞧出老夫有壓力的?」

  「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是個急脾氣,上次借我書梁沒借上,站在門口等,你要是沒壓力,下午就收我點香了,還需要等幾天?」

  袁不語「嘶」的吸了口氣,這小子比猴都精,以後要入了門,管理起來很傷腦筋。

  「反正咱爺倆說開了,我先回去了。」

  周玄揣了煙,才打開門,便聽見袁不語問他話。

  「玄子,如果我真沒收你當徒弟,你怎麼想?」

  周玄站在原地,很認真的想了想,回頭微笑:「就說明咱爺倆,緣分到了,福分沒到!」

  「福分?咋解釋?」

  「你沒收到個好徒弟,我……沒找到個好師父。」

  說完,周玄輕關上房門,回屋去了。

  袁不語像座石雕,呆呆的立在門口,許久,他想起了什麼,衣袖將眼角擦乾,從抽屜里拿出一摞藥膏,衝出門去。

  「玄小子,下午熬了幾副膏藥,忘記給你了……」

  ……

  周家班今天沒做生意,處理屍體葬儀的靜語堂里自然沒有勞作的師傅。

  周伶衣負手立在原地,凝望著牆上二十七張祖宗儺面。

  「老祖宗們,讓我弟拜進大儺吧,他哪怕不是周家的血脈,可他認可周家,也認可我這個姐姐,

  昨天周家班遭了大事,是他出面化解的,他是個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

  祖宗儺面巋然不動,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周伶衣藏在背後的雙手,用力攥緊,指甲都差點刺進肉里。

  良久,她才嘆息了一聲,鬆了手,轉身出了靜語堂,回了房間。

  房間的燈剛剛點亮,屋裡牆壁上出現一道婀娜的影子。

  「哎呀呀,周伶衣,你明知祖宗不會答應周玄入大儺的,何必再去求情!?」

  周伶衣懶得搭理影子,自顧自的在箱子裡翻找,她在找一封信。

  「還想幫著周玄?你被人迷了心智了,周玄有手段,我承認,可偏偏是這種有手段的人,最懂得拉攏人心了,拉攏了你的,拉攏了周家班的……

  ……到時候你等著看吧,你忘記了你弟弟是個什麼樣的人,周玄會讓你全部想起來,嘻嘻嘻嘻!」

  找到了!

  一封牛皮紙封住的信件,出現在周伶衣手裡。

  她將信塞進了袖子裡,勾起一盞煤油風燈,剜了影子一眼:「今日沒空搭理你,明天你若再說出格的話,小心一些。」

  「哼。」

  影子冷哼,卻不敢繼續頂嘴,她感覺已經快到周伶衣忍耐的極限了。

  耍耍嘴皮過過癮還行,真要挨周伶衣的訓,疼得死去活來的可是她自己。

  「七日回魂,三日醒屍,今晚是那六屍死掉的第三天,他們會來找周玄的,我不在的時候,你盯緊了,周玄若是出一點事情,你就不用再給周家班當狗了,去葬牛崗,陪你那死鬼老哥去……」

  周伶衣點亮風燈,走進了夜幕中,

  她要用牛皮信去換一件東西,

  一件能讓袁不語答應收周玄進「說書人」堂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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