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喻白
大乾朝和十四年,起蝗災,天大旱,武人持勇,諸侯紛擾,動亂漸起……
臨崖鎮,雲安巷。
枯落秋葉落在石板街上,老樹皮上散發出幾分腐壞氣息,一陣風兒刮過,吹動院門,吱呀作響。
院中倒算整潔,雜草不生,幾分斑駁的土胚瓦房前,老婦人面容苦澀,手中舉著一百文錢。
「李爺,剩下的,可否再寬限幾日……」
李二混子聞言,滿臉橫肉抖動,未等老婦人將話說盡,便勃然大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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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限?」
「死老婆子,老子寬限你,誰來寬限老子!」
老婦人聞言,身子不免有些顫抖,看著眼前魁梧高大的粗豪漢子,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一百文,拿上……」
「滾!」
一身材頎長但明顯有些虛弱的少年此時從土胚瓦房中走出,他肩頭的黑髮因近月未得滋潤而少了幾分光澤,俊逸的面孔上帶著幾許蒼白,劍眉下那雙慣來清亮澄澈的眸子,此時帶著幾分怒意,揮手一甩,銅錢隨著他的動作,飛向李二混子。
李二混子見狀,伸手抓過銅錢,竟覺手中一痛,抬首望去,只見那少年眼中,瘋狂之意涌動。
眼中不由得一抹忌憚浮現,李二混子冷哼一聲,搓了搓指尖,開口說道。
「江喻白,好一個江喻白,半廢了還如此威風,不過,老子給福遠鏢局一個面子,放你一馬。」
今日來此打秋風,本就是奉命試探,只要江喻白還能動彈一日,便容其一日,何必要與瀕死餓虎搏鬥,待得其內力全失……
李二混子想到此處,忽的陰笑一聲,掂量著手中銅板,瞥了一眼江喻白,旋即轉身離去。
「喻白,你好傻啊,這是你買藥的錢啊,沒了這一百文錢,你……」
「你還笑……」
待李二混子走出破落院中,老婦人滿臉淚水的說道。
江喻白眼中情緒收斂,嘴角頷著一抹笑意,寬慰道:「阿婆,如這般潑皮,打發走了便是,至於那錢,給了便也給了。」
會有機會拿回來的……
江喻白眸子微眯。
只是……
他傷不過兩月,便有潑皮上門,還不是尋常潑皮,而是九品。
這世道……
江喻白眸子開合,微微低了低頭,但很快便又將頭抬起,臉上浮現出笑意,拍了片老婦人粗糙手背。
老婦人見狀,眼眶發紅。
「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阿婆你不必憂心。」
見老婦人淚流滿面,江喻白趕忙勸道。
老婦人知道江喻白不喜見得她這般模樣,便伸手拭盡臉上淚水,又有些憂心忡忡的說道。
「喻白,銀子沒了,家裡的糧食,也快盡了……」
江喻白聞言,沉默片刻後說道。
「此事,我來想辦法。」
銀兩的確難求,但現在便有餘銀,卻也再難採買到糧食,鎮上糧鋪,早已不再出售米麵。
方才那樣輕易的將百文給那李二混子,也有這個原因。
銀子,就要沒用了……
江喻白正在沉思,老婦人忽的小聲說道:「白哥兒,你娘她……」
聞得此言,江喻白臉色微變,旋即帶著幾分勉強笑意說道:「阿婆莫要再說那人,便是再多苦難,我也不會去求她。」
自十八年前到來此世,他記憶中,便未有過父母消息,只有阿婆憐憫他一孤兒,與他相依為命。
他本以為,無非就是幼時失怙失恃,前世孤兒院中,他對此境遇,倒也不甚陌生,只是七年前,阿婆告訴他,他爹雖遠走,卻是有娘在身畔的。
如今臨崖鎮王家二夫人,正為他生身之母,當年拋夫棄子,謀求富貴。
他對此,很想說些什麼,但生身之恩,他果能指摘麼?
無非各自安好,只他心中,不能不怨……
「阿婆,我去鏢局,看看有什麼活計。」
望著阿婆眼中無奈,江喻白開口說道。
他知道阿婆想法,也從不忌諱求人,但他想……
他是開不了口的。
話罷,未等老婦人再言,江喻白走出小院。
……
院外,未有半分後世痕跡的石板路上,人並不很多。
往日街上擺著吃食的的攤攤販販,也早已不見了蹤影。
攤販也為人,家中無餘糧,何以換金銀。
只是他的糧,如何獲取呢……
江喻白在心中思量,方才雖對阿婆所言,他身子無礙,但他心中清楚,他的內力修為,此刻只十存五四,內力流盡,變成廢人,不過時間長短而已。
至多半月……
作為憑著小鎮爛大街心法練至九品的高手,他過往兩年,每月在鏢局出鏢,能有半兩酬銀和十斤米麵,本不該因錢財糧物發愁,便是如今可能亂世,也應有護佑家中之力。
但兩月前……
意外發生。
他走鏢之時,遇山匪阻路。
山匪不足懼,只匪頭入品,但其手中,藏有不知何處尋來的至陰之物,他與其交手之際,稍有不甚,被其攻入丹田。
初時無大礙,但迴轉鎮上,他再運轉功法,便察覺丹田中,時刻都在滲入那股陰冷,啃噬他的內力……
痛苦極大,他能忍受,成為廢人,他心有預期。
走鏢路上,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這是總鏢頭曾說過的話語,江喻白在心中一直謹記。
他終究還活著……
但近月來的人情冷暖,他想……
他還需要閱歷。
一路上帶著雜亂思緒,江喻白很快便走至福遠鏢局常年敞開的大門門前。
「第一式,靈風聚氣。」
「張口吸氣,雙手上抬,至與肩同高時,掌心向前。」
「想像天地之間的靈氣如清風般匯聚於雙手掌心。然後慢慢呼氣,雙手緩緩放下,回歸起始位置。此式重複九次,可增強自身的氣息感應,凝聚內力……」
江喻白透過門戶,看著正跟著鏢頭練武的年輕小子,眼中一抹懷念閃過。
清風決,名頭好聽,卻是爛大街功法,但當年,鏢局總鏢頭,也是這樣教他的……
他的內力功法,也是清風決。
大乾以武立國,武風昌盛,啟迪內力功法多入牛毛,造就了個前所未有的繁盛江湖,雖常有以武犯禁之輩,但也不乏義氣之人。
鏢局總鏢頭,便是義氣之人,他能走上武藝之路,總鏢頭,是領路人。
否則,自小打熬筋骨,錘鍊體魄的肉食,他可未見得能吃得起。
江喻白微微抬眼,看向門前上方牌匾,心中思量許久,旋即回神,吐了口中濁氣,動身往福遠鏢局內走去。
「收式!」
見江喻白走進鏢局,鏢頭口中,先是對著一眾學徒大喝一聲,旋即走至江喻白近前,開口問道。
「江喻白?」
「你身有傷勢,少東家不是令你在家中修養,來鏢局做甚?」
江喻白聞言,眼帘開合,拱手道:「張哥,近日可有出鏢的活計?」
姓張的中年男子口中所說的少東家,是當年待他如子侄的總鏢頭,其親生的大兒子。
一年前總鏢頭猝然長逝後,由其接過鏢局基業。
張姓中年聞言,皺了皺眉說道:「既然傷了,何必再來鏢局,便有出鏢活計,又如何能輪上你?」
江喻白與他同為九品,更算是他在鏢局內看著長大的,自有幾分情誼。
但眼下這個年景,僧多粥少,鏢局生意也不景氣,多來一人走鏢,便是多分潤一分糧銀。
他可以同意,但少東家未見得能許可,且一同走鏢的弟兄,不見得就多有義氣,能忍受江喻白分潤他們應有的勞酬。
江喻白聞言,有些默然。
張姓中年言下之意,他如何不明白。
鏢局多精壯男兒,雖無內力傍身,多不入品,但比眼下,他一個半廢之人,總要有力許多,且指使起來,想必比他,要好用……
「張哥,我身已無大礙,只是家中,實難以為繼……」
他內力雖已去五六,但九品的身手,他還能保持,短時間的激鬥,他自認不弱於任何同為九品之人。
江喻白正說著,張姓中年卻面帶幾分無奈,擺手打斷說道:「江喻白,非是不願用你,只現在,實在無空餘了。」
「未見我如今,都只能教教這些學徒。」
江喻白聞言,有些沉默。
他又非是那些不懂內情的人,教學徒這般油水豐潤又輕鬆閒適的活計,他這般只能靠走鏢為生,是萬般趕不上的,到了張姓中年口中,倒成了苦差事了。
言下之意,總歸仍是拒絕。
「張哥,可否能讓我見見少東家。」
「少東家事務繁忙,我尋摸著,許未有時間。」
江喻白再次嘗試,又被拒絕,便微微垂首沉思。
他並非無路可走,只是……
真要轉修那法?
他那日擊殺匪首後,不僅只有丹田困擾,也有些許額外收穫。
一本名為「靈契秘典」的殘書,正在他胸口中藏著。
《靈契秘典》,地階心法……
地階心法,在整個大乾都算得是至寶之物,遑論這偏遠的臨崖鎮。
但在江喻白眼中看來,這地階心法,只是聽著唬人,作用,實則就是合歡功。
其上更是只有小半殘篇,內力上限,只能到達八品,且修出的丹田內力冰寒陰冷,不見堂皇。
他所修的清風決雖爛大街,其中內力卻是他真切靠自己所得,光明正大,且因清風決流傳廣大的緣故,是能修至七品的。
若他要轉修此秘典,放棄現有清風決凝鍊的丹田內力,那丹田中的陰冷之物,也許可為臂助,一時的廢人之虞,也不必再在心中煩擾。
但既為合歡功,便是邪法無疑,若他不甚,沉淪其中……
且臨崖鎮並無勾欄,若想勾欄聽曲,難道讓他,去當採花大盜?
故而二月過去,江喻白的心中,還是未有主意拿定。
怎能不猶豫……
他不曾有過心儀女子,也未曾去過勾欄聽曲,但他如何不知沉淪慾海之害。
兩情相悅倒罷,但合歡功據他所知,往往效果,立竿見影……
江喻白思緒到此,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他自認不是正人君子,也有陰私謀計,但他暫時,不想行此決議。
只是,眼下困境,若半月過去,他內力消散,無修為傍身,那謀糧之道……
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阿婆,因無糧而逝?
江喻白眼中,浮現掙扎。
大旱雖是今歲始,還遠不至於到歲大飢,人相食的地步,但以他的眼界來看,若大旱天氣來年繼續延綿下去,而他那時,無內力修為傍身……
江喻白僅是作此設想,心中便驟然一寒。
這世道,可絕稱不上太平。
不說旁的,僅是李二混子再次上門,而他手無縛雞之力,再想如同今日這般打發,就只能是痴人說夢。
不過,倒也還有一法,便是上門去求他生身親娘……
江喻白思緒到此,眼中浮現幾分痛苦,但良久後,又變得釋然。
不想修合歡法,又不想求人,世上美好之事,難道盡他所有?
……
「喻白,且進來。」
正當江喻白在心中暗下決定之際,鏢局中堂口內,一年輕男聲忽的傳出,落入江喻白耳中,打斷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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