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假
造成「理解之蔽」的往往是政治。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有一段關於對賀知章《詠柳》的解釋就深刻體現了這一點:「碧玉妝成一樹高——太子已經成勢了;萬條垂下綠絲絛——朝中追隨者眾;不知細葉誰裁出——是誰造成了這種局面呢;二月春風似剪刀——聖上似暖還寒的態度,正是始作俑者呀。」文學常常跟政治有很大的關聯的,政治作用於文學,文學反映政治,所以就有了這麼一種論斷:「詩史互證。」尤其像杜甫這類人,我們往往可以從其詩歌中得出當時的政治情況。正是這種觀點,使得統治者在理解文學作品時常常不自覺地或者刻意地與政治聯繫起來。明清時的文字獄就深刻反映了這種情況:如年羹堯案——年羹堯在奏表中慶賀當時的天文奇景時將成語「朝乾夕惕」寫成了「夕惕朝乾」,雍正皇帝將之曲解為居心不軌,於是年羹堯被下令自裁,同黨或被殺或被流放。又如:汪景祺曾上書年羹堯自薦,「在信中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說歷代名將郭子儀、裴度、韓鎬、范仲淹比起年大將軍,『不啻螢光之於日月,勺水之於滄溟』。在這封信快到結尾時,汪景祺說如果不能瞻仰『宇宙之第一偉人』年羹堯,則『此身虛生於人世間』了。就這樣,汪景祺成了年羹堯入幕之賓。不料年羹堯好景不長,從雍正三年起,雍正就開始究治年及年黨,理由是年恃寵而驕,擅作威福,植黨營私。當年九月命將年從杭州將軍任上解京治罪。在查抄年寓時,發現了汪景祺所寫的《讀書堂西征隨筆》,雍正閱後,恨得咬牙切齒,親題該書:『悖謬狂亂,至於此極!惜見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種得漏網也。』果然,十二月剛處決了年羹堯,便把『此種』汪景祺照大不敬律立斬梟示,羅列的罪狀有:(1)汪景祺的詩句『皇帝揮毫不值錢』,意在譏訕康熙皇帝;(2)譏誹康熙的諡號不宜稱『聖祖』,非議雍正年號用『正』字,有『一止之象』;(8)汪寫『功臣不可為』一文,資備人主猜忌,以檀道濟、蕭懿比年羹堯。雍正帝很清楚,汪景祺如僅黨附年羹堯,自然罪不致死,所以不惜從他的《西征隨筆》中羅織出誹澇先帝的大罪,置之重典」。這種「闡釋是智力對藝術的報復」②,隱藏著強烈的惡意的,它的目標性十分明確,而且帶有強烈的政治偏見,從藝術的角度來看,「它是反動的、荒謬的、懦怯的和僵化的」③。可以說這是對讀者的不尊重,對藝術的不尊重,對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的褻瀆。
基於政治的闡釋會演變得越來越複雜,這是因為,闡釋者「對於闡釋行為的熱情常常是由對表明之物的公開的敵意或明顯的鄙視所激發的,而不是由對陷入棘手狀態的文本的虔敬之情(這或許掩蓋了冒犯)所激發的」。他們肆意地揉搓著文本,希望可以從中找出一點污垢來,但是揉到最後的時候,整個文本就成了污垢。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們的闡釋就是在絞盡腦汁地再創造,和闡釋之物有的只是語言組織上的類似或者完全沒有關係,真的是難為他們了!他們為了闡釋淪為了政治的附庸,失去了獨立的人格,他們是政治的奴僕,一切為了政治。他們自以為贏得了勝利,殊不知自己正在向無盡深淵墮落。
這種闡釋也拒絕了藝術作品的獨立存在。「他們通過把藝術作品消減為作品的內容,然後對內容予以闡釋,人們就馴服了藝術作品。闡釋使藝術變得可被控制,變得順從。」①此時的藝術就成為了他們手中的工具,沾滿了鮮血的工具。藝術也就墮落了。不!這樣的藝術應該被叫做充滿藝術氣息的物品。
當然,上述我的觀點看法僅僅針對那些帶有惡意的政治闡釋,我不反對文學的政治功能,相反,如果政治與文學之間相互促進那是再好不過了。只是我們在涉及政治闡釋時,應該慎之又慎,三思而行,要時刻牢記過猶不及,哪裡應該闡釋,哪裡不應該闡釋,我們心中得有一個度,有一個不為政治所左右的天平。如此,闡釋才是闡釋。
《莊子》中說過:「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繆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②「此『四六』之說,既論存在之『蔽』,又認理解之『蔽』。『四六』歸納起來,不外乎欲望、習氣、情感、識見四類。」③情感就是指「惡、欲、喜、怒、哀樂六者」,從我們考慮選擇什麼來闡釋的時候一直到我們闡釋完成的時候,這六者當中有恆定的幾個一直在影響我們,貫穿始終,從未缺席過。文學即人學,闡釋自然包括在內,這就說明闡釋離不開情感的。因為我們不可能超越我們自身來闡釋文學作品。而闡釋也正是由於闡釋者們的情感不同而變得豐富多彩,正是有了情感,「一千個讀者才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正是有了情感,才出現了「千家注杜」的闡釋盛況。情感讓闡釋體現出一定的個性。
情感對闡釋的影響主要不在語言的情感上,而是在語言的私人性和公眾性上面。不管「語言的公眾性和共性,是由人類生活中的共同性以及內心體驗上的共同性等因素決定的」;「語言的私人性或個性,則是由人類生活中的差異性以及內心體驗上的獨特性等因素決定的」④,它們都涉及到了情感因素——獨有的或共同的。而在基於公眾性的語言上注入私人性的語言就構成了同一文本的不同注本或譯本。又因這些注本或譯本深層次的思想力度的不同而有了優劣之分。
情感對闡釋的影響還體現在實際應用上。有時,為了生活上的需求,往往是娛樂的需要,常需要對文本故意歪解。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