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友

  經過幾天的糾結,葉無妄還是打算去祭拜父親和阿娘。

  天未亮,抹黑從狗洞裡出了門,從空色堂沿著小路往西南走好幾里地,一馬平川,天蒙蒙亮時已見到幾縷孤獨的炊煙。

  

  再繼續往前便是紅葉溝村,過了條小河,再往前走兩三里,便見到一個圍著竹籬笆的院子。

  院裡有一棵柿子樹,旁邊是一個低矮的小土屋。

  這便是葉無妄好兄弟的家。

  這傢伙本來登戶的時候,已經有人讓他父親取個好點的名字,叫陳六吉。

  也不知怎麼的,這父親去找張老頭的路上被人叫去喝了點酒,等稀里糊塗找人辦事時,死活要張老頭寫「雞」不寫「吉」!

  於是,陳六雞的名就這麼來!

  陳六雞喜歡吹牛,老說他家祖上有仙人飛升,並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也能劍開天門,飛升成仙。

  他十分鄙夷那些找仙草,煉仙丹的藥罐子,認為如此手段根本沒沒法成仙。

  陳六雞說自己承襲祖先的銅魚符,可以配劍,只是覺得這樣太招搖了,暫時不拿。

  有一次,城裡的衙役到鄉下討平安糧。

  這平安糧只保護給糧的門戶,若是給不了糧,怎麼死都不曉得。

  陳六雞家在那年秋天雖是豐收,但交了秋稅和盧家的欠糧之後便沒剩多少口糧了。

  為了過冬,他苦苦哀求衙役。

  衙役點頭答應,轉眼便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一番拳打腳踢後,再往陳六雞傷口裡尿尿。

  有個鼻涕沒抹乾淨的孩子看不下去,跳出來替他解圍,說不能傷了陳六雞,因為他身上有銅魚符。

  衙役面面相覷,露出一副誇張的驚恐神色。

  鼻涕小孩雙手叉腰,盛氣凌人指著衙役說,你們要再這樣,陳六雞的飛劍一定取你們的狗頭。

  話剛說完,大人卑微上前道歉,捂住小孩嘴巴迅速溜走。

  衙役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對陳六雞說,既然你有魚符,想必有劍傍身,我便不招惹你了,你走吧。

  陳六雞狼狽地在地上磕三個頭之後便起身。

  他小心謹慎,一步一回頭,怕那些人反悔,不想在轉身的剎那,衙役一個箭步,拔出腰刀。

  一道寒光過,一隻手臂落。

  周圍人驚得縮了身子,一臉驚魂甫定,都沒來得及捂住小孩的眼睛,就讓孩子這麼直直地看到血淋淋的場面。

  陳六雞疼得臉筋暴起,吼得撕心裂肺。

  按照大梁律法,沒有銅魚符卻持有武器者,斷手懲戒。

  衙役說陳六雞沒有銅魚卻配劍,故而斷手嚴懲!

  斷臂後,陳六雞發了高燒,昏迷不醒。

  他母親以淚洗面。

  辛辛苦苦生了五個孩子全夭折,就剩老六能堅挺地活下來,沒想也快不行了。

  經過一番求醫無果後,她洗乾淨身子,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借來小推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帶著昏迷的陳六雞去了明夷山。

  半年之後,陳六雞獨自一人回來,被砍斷的手神奇地恢復原樣,並找了戶吏老張改了新的名字——陳明夷!

  只是,他的娘親沒跟他回來。

  村子裡不少閒言碎語,有說他娘給明夷山的瘋子生了孩子,有說他娘被煉成了丹藥……

  眾說紛紜,陳明夷也沒多嘴解釋過一句,要是有人問起,就在那裝傻,仿佛被砍斷手之事從未發生過。

  大早上,葉無妄路過他家的時候就聽到林家老寡婦在他門前破罵:

  「我都能當你奶了,你還偷看我奶,不要臉的小東西!」

  「我看你娘的卵啊,就你這殘花敗柳的,有什麼可讓我看的!」

  「你就是偷看了!」

  「我去河邊撒了泡尿被你看得一清二楚的,你就堵我門口,不就是想讓我睡你被窩嘛,你直說啊,可是老子就是干不來,你要是饑渴難耐,洗乾淨了去找李駝子!」

  年過五旬的老寡婦氣得臉通紅通紅的,咽了咽口水,指著牆內的陳明夷說道:

  「放你娘的狗屁!」


  「嚯,你家老頭子死那麼早,沒人給你犁地了,就來勾搭我,想都別想!」

  老寡婦一時語塞,咽了咽口水,繼續指著門大罵:

  「你……你……你個狗娘養的!」

  老寡婦本就身經百戰,沒想這次竟然折在這個小賴皮身上。

  她覺得罵回去不得勁,繼續用腳踹門。

  「來人啊,來人啊,老女人大早上渴了找漢子啊!」

  「你……你你……給我等著,早晚有一天我把你手砍斷,讓那瘋子再好好招待你娘!」

  「不必,不必,那老瘋子早被我娘訓得服服帖帖,要不你洗乾淨了去明夷山看看?」

  「你!」

  老寡婦急火攻心,感覺自己要喘不上氣了,猛然捂住心口,癱坐在地上調整呼吸。

  葉無妄在一旁看得十分開心,嘴角淡淡上揚。

  老寡婦見到之後立馬瞪來狠厲的眼神。

  「看什麼看,哪裡來的小野種!」

  話剛說完,老寡婦就有些後悔,因為他發現葉無妄穿得得體和乾淨,衣服上沒有一點縫補,明顯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這身衣服算是葉無妄找到最差的一身了!

  老寡婦不敢亂得罪人,小聲罵罵咧咧地走了。

  見門外安靜,陳明夷探出頭往外看,發現老寡婦不見蹤影,頓時鬆了口氣。

  「羊羊個腿的,今天真的不宜出門。」

  他注意到葉無妄,疑惑問道:

  「您是……盧家人?」

  這片區的地都是盧家的,每年秋收,盧家人都會來收糧費。

  「不是。」

  「哦!」

  陳明夷又鬆了口氣。

  一隻黃狗從門縫裡鑽出來,見到葉無妄的時候沒有犬吠,而是瘋狂地搖著尾巴,嘴裡一直發出嚶嚶的聲音。

  「阿黃?」

  這狗之前在葉無妄的家裡廋成皮包骨,沒想被陳明夷養得挺好。

  「你怎麼知道他叫阿黃?」

  「因為他是黃色的,而且跟我家養的一隻很像。」葉無妄反應很快,撒謊毫無痕跡。

  幾個月前他將阿黃交給陳明夷時,對方還說回去就把阿黃殺死燉成一鍋肉湯!

  「原來是這樣。」陳明夷把門開得更大,然後叫了阿黃,但狗沒有理會他,還在嚶嚶地往葉無妄身上跳。

  「看來你跟他很有緣分,我怎麼養,他都不跟我熟。」

  「狗的鼻子比較靈,估計是聞到了我家裡那隻狗的味道了。」

  陳明夷點點頭,面無表情地問:「您大清早來這有什麼事?」

  額……

  葉無妄還沒想到回應的話,卻在餘光之中撇見了樹上熟透的柿子,便指著天上的果子說道:

  「那柿子,我要買!」

  陳明夷眼睛發光,露出一臉的不懷好意。

  「這東西很貴的,畢竟熟成這樣,我得趕了多少餓死鬼還有飛鳥!」

  「多少錢!」

  陳明夷身子依靠著門,右手隨意擺出了數字。

  「你看這些夠嗎?」

  葉無妄拿出一個錢袋。

  這些錢雖說是小零錢,卻是多少家一輩子省吃儉用都攢不到的。

  葉無妄這幾日吃的,見的,已經讓他對這些錢毫無心思。

  況且,他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幫一下陳明夷。

  畢竟那日雪天,他求了那麼多家,只有陳明夷借了他米。

  「夠,夠,夠。」

  陳明夷直接搶過錢袋子,生怕葉無妄反悔。

  「小公子,你要我把這樹給砍了不?」

  「不用,你幫我拿幾個就好,但是別把皮弄破了。」

  「放心,包我身上!」

  陳明夷拍完胸脯,便消失不見。

  日出於山,天完全亮了。


  葉無妄摸著阿黃的頭,小聲地湊近它耳朵問道:

  「你怎麼知道是我?」

  狗只能撒嬌地發出嚶嚶聲,然後倒在地上,露出肚皮。

  擼了片刻時辰的狗之後,陳明夷拿了個木盒子出來。

  盒子上雕刻梅蘭竹,雖不算精緻,但也十分難得。

  這東西對葉無妄已經算普通,但在陳明夷眼裡是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公子,這是您的柿子。」

  葉無妄雙手接過木盒子,點頭道謝: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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